第十五章 塞尚在曼当的左拉家

《小酒馆》成功了,所以左拉能够在塞纳河畔的曼当购置花园别墅了。从此以后,他便在这里工作和接客,在新鲜的空气中生活了。保尔·塞尚获得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还在 1878年 7月写信给左拉如下:

据说你弄到了房子,实在恭喜恭喜。幸而取得你同意的话,我想好好了解一下你家的附近一带。事情许可的话,我想在拉罗修或贝纳库尔一带,像从前在奥维尔所过的那样生活一二年。

虽然这个计划没有实现,但塞尚经常到巴黎郊外去工作几个星期,每次都成为曼当的左拉家的客人。

左拉取得这所房屋以后,立即扩大地方,增添新建筑物,计划在自己建造的隐庐集中许多朋友,竭诚款待。左拉作为随心所欲的主人,充满喜悦。在这里,左拉随时随地为常客或新客准备着席位,将他们迎人装饰得舒适、爽朗的环境之中,最后实现美梦。左拉写信给纽玛·柯斯特说:”准备好一个房间,等你来呀!不管一周半月,或只住一晚就走,绝对自由,不作勉强挽留。只要你来往一晚,如果那就够了,再走也行。”

1879年 9月底,塞尚被邀请到曼当。那时塞尚正在认为“乡下是完全值得惊叹的,没有比它更安静的地方了,但总觉得怎么也不能将它表现出来,必须进一步直接感受”,所以塞尚很愉快地答应了这个邀请。

翌年,塞尚在曼当过了 8天时间。在去曼当之前,塞尚从巴黎给左拉写信如下:

如果不许拜访的话,就给我来信说不行吧。我很高兴想去曼当,也许作长期逗留。尽管如此,你不害怕的话,我想带块小画布去写生。当然一切都按你的情况而定。

在曼当,塞尚在离左拉家不太远的塞纳河畔作画。从左拉家可以俯视塞纳河及其所属地绿岛。塞尚乘取名为“娜娜”的左拉的小艇,在岛上架起画架作画。那是一幅有许多屋顶窗的曼当城风景。

保尔·高更关于这幅画谈过以下的故事,这个故事不知是从卡美尔·皮萨罗听来的,还是从塞尚本人听来的。

塞尚用深蓝、深绿和上黄画了一幅有闪烁背景的风景画。树干并列,枝叶交错,其中可以看到有红色百叶窗的左拉家。白墙上闪烁着橙黄的色彩,爆发似的梵罗纳齐绿,表现了庭园的纤细的绿色。与此相对,前景深紫色的调子,是将单纯的诗管弦乐化。这就是塞尚在曼当的作品。

一个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路过塞尚正在作画的地方,深信这准是外行的图画,一面像权威似地微笑,一面向塞尚搭话。

“你在画画吧。”

“当然是呀,略微画一下。”

“是嘛,不过你……我是柯罗的老学生呀!如果我给这画稍微添笔的话,整体便完全统一起来了!色彩价值,色彩价值,绘画最重要的就是色彩价值。”

于是这位绘画的破坏者便没礼貌地开始将无用的笔加在鲜明的画布上,污秽的灰色覆盖了东洋风的底涂。

“的确很好,你画肖像画的话,简直要将椅子脚那样的光泽放在鼻尖上吧。”塞尚拿起调色板,用调色刀将那位绅士所画的脏东西全部弄光。

就那样沉默一会儿,漂亮地被一个大屁,朝绅士那个方向说:“干吧,干吧,这就放心了呀!”

这个故事的责任,不用说要请高更担负,但在这种情况下,谁都认为塞尚是一个不难说出相当没礼貌的话的人。其中也有人说,他对左拉的曼当家的客人也说过没礼貌的话。但从左拉再三请塞尚到曼当的事实来看,这种说法的论据是不充分的。左拉对塞尚的没礼貌看得很透,这是隐藏他的困惑和怯懦的一种手段。往往在困惑等的时候,爆发愤怒,或者突然离开这个地方,表现了他的反抗。有一次请左拉夫人在庭园里的桌子旁做站着侍候茶的姿势。某一天在画这幅肖像,基依迈偶尔来搭话,妨碍作画。于是塞尚的老毛病重新发作起来,马上折断画笔,刺破画布,像疯人一样离开了那里。

但是,这种灾难决不会挫伤塞尚的心,他又着手下一幅画了。还因这种事而再来曼当,也没有中断与左拉友好。他回到曼当来和左拉讨论,探问左拉关于“作为感觉表现手段的绘画”的见解和自己的见解是否一致。

塞尚又在蓬图瓦兹度过 1881年的春天,同时在那里经常与卡美尔·皮萨罗及风景画家维尼翁、保尔·高更夫妇等见面。他答复左拉,接受他的邀请。如你所说,当然住在蓬图瓦兹并非不能去看作。不单如此,我还计划一步一步地走到曼当。我想在这条船上徒步旅行的话,一定会有收获。

然而,出现在左拉家的塞尚,那里没有什么适合他的东西。这是因为左拉家满堂客人,充满古董和艺术,而那些东西缺少即使怎么热烈赞美左拉的人也为之一惊的趣味和价值。事实上,左拉在夸张的、饰以绮罗的装饰中过生活。而且那个特别大的房间,用古代铺饰物装饰。在那许多幻想的古董品上,用投射杂色光线的教堂玻璃窗照明……到处装饰着古代布匹、古绢刺绣和古老的祭坛装饰品等。在居德·莫泊桑关于左拉的研究中,详细记述了曼当家的大书斋整理情况。”四周挂满幕帘等铺饰物,所有时代、所有国家的家具满屋皆是,不知是否真货。中世纪的甲胃和可叹的日本家具、18世纪的复杂美术品毗连放着”。

左拉将塞尚迎人这种装饰环境中。但塞尚本身不会有这种奢华的日常生活,除了艺术需要的画室以外,没有其他生活的地方,因为塞尚的生活极其朴素,也可以说几乎是贫乏的单调。

可是根据塞尚自己的信,喜欢在曼当生活,有时几天,有时竞达几个星期。今天我们怎么也不能想象住在左拉这种华丽住宅中的塞尚。这不是由于多数传记作家经常将塞尚以粗野的、非社交的风貌传承下来的幻想吗?实际上,塞尚当然是不愉快的,只是为了掌握值得学习的左拉家的装饰术,如世上的传说那样,他不是极端特殊的人。他的所谓单纯,不是愚笨的单纯。

在曼当的塞尚,无疑是个隐蔽粗野风貌的、充满感谢的怯懦人物。塞尚不论到哪里,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那样以深情和尊敬来迎接他,同时什么地方也不能找到这样热情款待的气氛。在曼当,他已经不是被评论家嘲笑的画家,而是大家的朋友。他的作品(左拉收藏约 10幅)被挂在曼当的正门中间,还被挂在左拉在巴黎的公寓里,而且这些作品都是和马内、莫内和皮萨罗等的作品并排摆着。左拉这一位可敬的权威家里,挂着这样“一点没有独创性的、也无了不起价值的作品(F.克沙著《左拉》)”,人们对此感到惊奇,而且难以承受这种惊奇的许多客人也提出了意见,但左拉对此完全不予理睬。

当然塞尚避开那些妨碍工作的人,甚至害怕到自己的地方来说三道四的人。假如还有固执地来搭话之类,他便感到烦恼而不知所措。最后需要孤独,认为自己是不被理解的人,害怕社交,不和所有的创造者同样行动。塞尚对任何同情都很敏感,如果有人说他真正热爱艺术,他便极端感动。所以在基佛尼的克洛德·莫内的庭园里,和奥古斯托·罗丹亲切握手的时候,他沉痛地感动得热泪盈眶了。居斯塔夫·吉夫罗瓦记述了这次基佛尼访问的故事:“塞尚竭尽全力进行社交,而且笑,发挥顿智,为和大家在一起而高兴。”

为了使塞尚心宽,费一点点心就够了,因为他大抵是想社交的,总是愿意的。由于是从怀疑和信心交织起来的地方产生一种特殊生活态度,所以必须过有人照顾的生活。塞尚和老朋友在一起,总是个无比的社交人物,因为老朋友对他情深,避开未来的意外的反作用,塞尚愿意和他们接近。

塞尚访问基佛尼之后,在给克洛德。莫内的信中说:“最后想谈的是,对于在你身边而得到的精神支柱,我是多么高兴地在思慕呀!托你的福,我能够得到绘画上的充分刺激。”

左拉给我看“蕴藏于内心和回忆深处的真挚友爱”的证据,所以在曼当时心中很愉快。塞尚一定也被同样的“精神支柱”感动。

因此,1882年秋他在曼当逗留 5个星期,作为左拉家的常客。他来曼当感到心情舒适,这不光是因为有左拉在,而且还因为一到这儿,便能和保尔·阿历克西斯、纽玛·柯斯特那样的同乡人见面,还能和爱德华·罗德或狄奥道尔·丢勒那样的小说家、评论家见面。再者,还因为要避开左拉家的客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随便离开左拉家,在那块美丽的土地附近随心所欲地寻找画材。

塞尚与 J.K.攸斯曼斯及亨利·赛亚尔相识也是在左拉家里。他们两人将其著作于 1881年送到塞尚手边的时候,对他们的厚意极为感动。那时他给左拉写信说:“给我介绍那样极其著名的人物。我非常感谢。”

也许塞尚还没有受到特别敏感的尊敬,但在曼当逗留期间,至少能够发现左拉对老朋友的真挚友爱。这对塞尚来说,无疑是一种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