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左拉和塞尚的初期作品(1863 ─1866)

“当然被人嘲笑”的落选画沙龙之后,左拉与塞尚一起遍历各个画室,结识贝利阿尔、卡美尔·皮萨罗、克洛德·莫内、埃德加·德加、奥古斯特·雷诺阿、芳汀·拉图尔及其他画家。其后又通过评论家丢朗提和安托万内·基依迈的介绍,认识了马内。马内于 1868年画了左拉的肖像。

1863—1864年,左拉还和伽布莱尔·埃辽诺·阿历山大·莫莲相识,约数年后结婚。大家认为是塞尚介绍左拉认识这位少女的,此事是否正确还不清楚。伽布莱尔是左拉及其亲密朋友叫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个孤儿,没有财产,帮助伯母做生意。左拉和伽布莱尔结婚是 1870年 5月 30日在 15区区政府举行的,塞尚、莫里斯·劳克司、保尔·阿历克西斯、腓力普·索拉里作为证婚人列席。

塞尚还通过皮萨罗、基依迈、费勒德利克·巴裘的介绍,认识了莫内和阿尔曼·乔曼。塞尚和他们特别亲密,但这种关系经常中断,因为 1863—1870年之间塞尚总是要回埃克斯,在家人身边度过几个月。

1864年初,塞尚经常在巴黎和巴蒂斯廷·巴耶见面。那时在埃克斯的朋友柯斯特写信给塞尚,告诉他自己中了征兵签。因父亲出钱买了替代人而没有服兵役的塞尚,以长信安慰朋友柯斯特,劝他最好在适龄期间志愿在巴黎服兵役。这封信的最后一页,以自己的个人问题结束:

说到我自己,头发和胡子比才能长得快,可是对绘画仍不灰心。

还附带说:

即使当兵也有某些道路可走,在巴黎有时也看到过士兵听美术学校的解剖课。罗姆巴尔曾说,“画,拼命大量地画,画出感到满意的作品来”,但我还没有去看他的素描……

既然父亲没有叫我回来,就预定 7月前后回埃克斯吧,但在回家之前还想动动画笔。二个月内,即在 5月份,要举办去年那样的绘画展览会,如果你到这里来的话,就一起去看看。

塞尚在这封信中误认为将再次举办落选画沙龙,公众明显、敌意的态度给了审查员借口,如果公众不接受,那末找不到任何理由再陈列这种惹人嫌的画了。

7月,塞尚和巴耶回到了埃克斯,左拉一人留在巴黎。他去看他们的朋友安东尼·瓦拉勃菜格时说:“巴耶没有让你吞下托列特利剑吧?保尔也是个好人,而且不做无聊的、笑里藏刀的事。”

这一年末,左拉的处女作《尼侬传奇》出版,评论家对此书颇有同感,书很受欢迎。这个故事的内蕴简直像梦一样地展示了普罗旺斯的一隅晴空。左拉在埃克斯的老友之一莫里斯·劳克司通过《埃克斯回忆报》将此书介绍给市民。他把左拉作为真正的埃克斯人对待,但埃克斯人总觉得那里边有不能同意的东西。不过左拉在巴黎是和埃克斯的朋友一起生活的,完全沉浸于埃克斯的气氛中,以共同的回忆的交谈为乐。除塞尚和巴耶外,还有诺托尔水库寄宿学校的朋友雕刻家腓力普·索拉里。左拉虽然没有过高地出卖那部作品,但有许多朋友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是画家谢扬、现役军人纽玛·柯斯特、安东尼·瓦拉勃莱格、保尔·阿历克西斯等,全是些埃克斯人。还没有到巴黎来的朋友则和左拉通信,例如在马赛学习、想成为伟大的博物家的 A.F马利翁,在地方杂志发表小说的马尔古里,搞文艺评论的莫里斯·劳克司,以及巴黎中学里的唯一朋友、在弗尔相堡钢铁厂堕落的乔治·巴乔等人就是如此。

这个青春时代的小集团,至 1870年的战争时成为小俱乐部,但战后便七零八落了。各人生活地位不同,必然导致分散。尽管如此,只有左拉长期和几个人保持友谊。对青春回忆的执著、对普罗旺斯的一切东西怀有感情的左拉,使他对往日的友谊抱着非常忠实的心情。

当左拉写完《克劳德的忏悔》的草稿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巴黎的时刻,以及那种永不复返的残酷的时光。他在这部小说中实现了多年的宿愿:“爱一个不幸的女人,从小河里将她救出,导向幸福。”这个宿愿 1860年曾写信告诉过巴耶。这个故事是在用左拉个人的回忆来着色的画框中进行。一读此书,便能清楚知道左拉在巴黎度过的初期如何辛酸,唯有对工作的意志和自己的天职所抱的信念是他悲哀的避难所。

现在左拉很忙,开始挣钱了。在给瓦拉勃莱格的信中写道:

我每天花费 10个小时在书店。其次每周在《布提·裘尔那》写 1oo—150行的文章,每月两次在里昂的《萨留·皮布利克》写 500行或 600行的文章。最后,剩下的时间归自己支配,而且迄今抽屉底下还有在睡大觉的小说,没有空读。

1865年末《克劳德的忏悔》出版的时候,违背了评论家的心愿,因为他们期望《尼依传奇》那种优雅的调子。所以他们对此书的“丑恶的写实主义”采取相当严格的态度。不言而喻,这并非左拉过分夸张了完全具备他本人特色的克劳德的不幸。举个例子,巴乔如此非难左拉说:

你所写的那种痛苦和贫困,连我也觉得憎恶,对那种近于污辱的不幸的渲染,我感到羞耻。所谓廉耻心,也不应该认为是暴露那种肉体和心……不过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过去的痛苦不会给今日的幸福带来任何烦恼。那么请将我的话传达给伽布菜尔吧,假如左拉的小说是为你而写的,请不要像昔日那样悲伤。

左拉本人严格地批评了自己的作品,给瓦拉勃莱格的信就是这样:

某部分有弱点,而且幼稚的地方还相当多,有时或者缺少跃动的东西,或者观察力消失,或者以诗人——牛奶和砂糖吃得过多的诗人露面。作品里没有雄壮的东西,好像哭泣或反抗的孩子写的。

将这部小说介绍给埃克斯人的是莫里斯·劳克司。左拉说,他的文章是介绍此书的文章中写得最好的。左拉恳切希望莫里斯·劳克司说:“一定要使亲人们高兴,所以请给巴那,特别给塞尚捧场。”因而关于这部小说所献给的两位朋友讲得很多,这是一篇最早的抬举塞尚的文章,写得很出色。莫里斯·劳克司的文章写道:

我们都是同窗好友,是以善良纯洁的友谊联结起来的一群埃克斯人。我们对未来期望着什么呢?不能明确知道,但无论如何要努力学习、艰苦奋斗……我们用牢固的友谊的锁链互相结合起来,但未必是用真、善、美锁链结合的。有人向柏拉图投票,也有人选定阿里斯多德吧。有人称赞拉斐尔,也有人在库尔贝面前恍惚。

对《纺织女工》(这当然是指米勒的画而言)比《倚椅的圣母)更为喜爱的左拉,将这本书献给两位热烈信奉他的流派的人。

塞尚先生是从埃克斯的学校送到巴黎来的好学生之一,他在我们之间留下的印象是个坚强不屈的用功者、诚实的学生。由于他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他将作为一个优秀的画家而出现。这位画家是利维拉和佐尔巴伦的极力赞美者,他以自己的手法描绘,使作品富有个性。我在画室里看过他的作品,即使不能预言他将取得备受赞扬的大师那样辉煌的成功,仍可以肯定他的作品决不是平凡的东西。平凡在艺术上是最坏的事,如果职业是做泥瓦匠那倒没什么,既然是画家,一定要做一个完全的人,否则非得痛苦地死去。

塞尚大概不会这样死去吧。他从埃克斯的学校带来很优良的要素,如在埃克斯的许多好经验、勇气以及对工作不屈不挠的精神,可以认为绝对没有达不到目的的事情。

如果不顾失礼敢以讲的话,便可以就他的若干幅作品谈谈我的欣赏。塞尚先生是个很谦虚的人,不认为现在所画的作品是满意的。我认为挫伤艺术家细致的情绪是不愉快的,所以勒笔,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的作品即将公开展览的日子。那个日子来临的时候,不只是我,大家都会谈论他的作品。他是一个那种能使评论家特别冲动的画家。

路易·马尔古里也同样在《埃哥提·波修·丢劳报》上发表了报告,真使朋友高兴,其末尾记述如下:

《克劳德的忏悔》是献给保尔·塞尚和 J.B.巴耶两位先生的。我们认识这两位先生,他们都是正在科学和艺术的道路上成名的人物。

《克劳德的忏悔》因其大胆的用语,引起了检察局的注意。检察总长向司法大臣呈递一书,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这部作品的材料不是不道德的,“作家的意图是,诗人们把浪漫的恋爱加以理想化,从而让这种理想化的信念来使青年们免受诱惑而陷入的不纯的恋爱关系”。

然而,那时左拉接受 2400法郎的年俸,他为之工作的担任宣传部长的阿修特的书店被抄了,因这个事件左拉提出辞职,决心“完全献身于文学”。 ∴∴塞尚比左拉幸福,不需要挣生活费,因为父亲给他津贴。虽然如此,有时还是弄得分文全无。那时塞尚试图卖画,但不太成功。某日,在寻找有钱的美术爱好者的时候,遇到了穷朋友、音乐家基伯纳尔。他看到塞尚手中的两幅画,赞不绝口,画家便将画送了给他。塞尚虽然没有找到美术保护人,但却因为发现真正的赏识者而高兴。

回到埃克斯,生活比较安静,烦恼的事情比巴黎要少。在埃克斯,闷居风庐独自工作,谁都不见。这时主要只画肖像画。他所喜欢画的模特儿之一是姓奥维尔的多米尼克叔父。父亲也有几次做过模特儿。两个妹妹,以及阿西攸·安波勒尔、安东尼·瓦拉勃莱格、马利翁等朋友同样成为模特儿。有否为母亲作肖像画,我们尚不得而知。

塞尚取得装饰大厅板壁的许可以后,立即着手画伦克莱的《田园舞蹈》。此画经常用黑色来画阴影,显示了对绿色色阶的悟性。在此画的对面,根据谢尔·勃兰著《西班牙画派》里的复制品,临摹了塞巴斯丁·德尔·比翁的《下降幽界的基督》。在大厅里面呈弓形的板壁中央,即上座上,塞尚画了父亲的侧脸;在其两旁的壁面,表现了《四季》。据加斯克说,此画使人想到从事埃比那尔版画工作的 15世纪画工的拙劣壁画。不知道这是由于什么样的原因,不过塞尚是在画上署名安格尔的。关于安格尔的作品,不仅在巴黎,在埃克斯美术馆他也见识过。塞尚后来对马内的作品感叹为“脚踢官方美术的屁股”,从这一点联想起来,塞尚对安格尔这一署名深感兴趣。

除肖像画和壁画外,1863—1870年塞尚在学习群像的各种构图,都是些《巴加那尔》或《草地上的午餐》之类的有不平凡个性的画……一切都是由他的创造性、想象力产生出来的。他被想象力所产生的很有感染力的场面迷住,对工作产生真正的激情,而没有顾及耐心研究自然。

这些画的制作,有时进行得很缓慢,有时进行得很迅速。画面很沉重,几乎是挥洒而成。由此可知,他的工作很长久,而且十分辛苦。有时构图似乎不是本来的,人物也没有系统。还有,前景、中景和背景之间互不明确,所以方向不明。画得不够有深度,构图则偏向上方,向前倾斜。从以上来看,可知塞尚遇到非常困难的问题,在进行自我探索。后来他就满足于不太复杂的构图和突出前景的人物了。

如果要问塞尚从马内那里学到了什么东西,那末由这种制作得十分明显的画面中的空间组织这一点便可了解了。《检尸》这幅作品能清楚说明塞尚在画《巴加那尔》以后取得的进展所经历的足迹,因为那种单纯的构图令人想起给马内很大影响的西班牙画派的大师们。如罗杰·费里所说的,幻想家的想象力的巴洛克倾向和其反方向的冲动,即对现实进行朴素解释的、拜占庭风式那样的感觉之间进行斗争,《检尸》就是属于这种两者斗争阶段的作品。

塞尚经常寻求一种支柱,在书籍或杂志中一发现复制品,便按自己的思想进行改画。作为这种资料,除谢尔·勃兰所搜集的东西之外,还有《比托勒斯克杂志》及他的妹妹玛丽用数年时间全部收齐的《家庭美术馆》等。总之,他独立取得画材,几乎从不借鉴可直接起模特儿作用的版画。

塞尚在构图上受马内的影响,与此同时还需要附带讲一下,题材的选择上受多米埃的影响,如《驴马》、《盗贼》,《凶手》那样的题材。最后必须肯定,在塞尚的调色板上有德拉克洛瓦的痕迹,因为他的调色板上可以看到韦罗内塞绿、深红色、波斯蓝。罗杰·费里说,这时在塞尚身上“可以看到永不消失的天资——色彩的悟性,决不在画布上抹上一笔不调和或没有独特创造的色彩。”②在想象场面占优势的塞尚的初期作品中,数幅肖像画有特殊的格调。他的构图,激动的、不安定的居多数,同时肖像画上有一种庄重感。塞尚一旦画肖像画,便尽量要求单纯化,使模特儿也摆得匀称,喜欢从正面画。虽然有一次从侧面来画父亲的肖像,但后来只把椅子略微侧移一下,从正面来画了。朋友阿修·安普勒尔的肖像画,他选定了几乎绝对匀称的姿态。这些肖像画得比模特儿大,都是用强烈的色彩对比,吓唬观看的人(阿修·安普勒尔带有画得逼真的红薄绸,穿着强烈的室内便衣和紫色的裤子)。而这样的造型,在单纯从想象产生出来的作品中不大能看到。在略微侧面而坐的父亲的正面像上,量感和空间问题的处理显得非常熟练。这些伟大的作品似乎在不那么痛苦的情况下完成的,与这个时期的大部分作品相比,更表现了对自己的信赖。再者,或许还有人认为,在肖像画中能看到旅居巴黎时库尔贝给塞尚的影响。然而,即使在形式、技法和对模特儿的理解力方面能看到这个影响,这些画还是非常有个性的,代表着画家的本质。同时这些作品还表明画家不再需要受教育了,足够给今后的发展提供经验了。

这个时期完成的画在技法上不太一样,如《多米尼克叔父》和在读《埃凡纳曼报》的父亲肖像画等那样,塞尚往往使用调色刀,想用色彩来创造肖像。《作者肖像》完全是在绘画颜料本身中衬托出来的作品。他那高度夸张的脸面,漂亮而粗野的胡子,炯炯有神的眼光,塞尚将自己作为接受灵感的创造者出现。由于塞尚热衷于意志和工作,他一面克服犹豫感,一面继续进行手法的探索。不过,在埃克斯的孤独生活有时使他心情沉重,为了沉浸于有刺激的气氛中,他常常到巴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