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才

1840年11月14日,是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雪花给巴黎这个世界文化名城带来了几分安谥、几分纯洁。在近郊的一家小杂货店里,一个男婴,带着他响亮的哭声,和着远远传来的冬日的惊雷,来到人间,给这个安分、纯朴的家庭带来了极大的喜悦。

他就是克洛德·奥斯卡·莫奈。

父亲克洛德·奥古斯特是一个小本生意的买卖人,很晚才和一位名叫露意丝·奥勃莱的年轻寡妇结婚。

莫奈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父母终日忙于生意,挣钱养家糊口,无暇顾及孩子的成长。莫奈就这样像棵小树一样,在天地间自由地呼吸、长大。三四岁时,他就表现出非同凡响的绘画天赋。家里的墙壁、地板上都是他随意涂抹的“天真的童话”。那幼稚的线条、笨拙的笔触,滑稽、可爱、不成比例的小动物,常常让光临杂货店的顾客们捧腹不止。那不可满足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使这个孩子有着无休止的创作欲望。父母宠爱他,杂货铺的生意正红火,他们希望儿子将来也能从事商业。在当时那种事务性的环境中,艺术被看作是“不成器的人的疯狂冒险 ”,遭到轻蔑。小莫奈四处涂鸦的“杰作 ”,使母亲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母亲常想 :“我的小莫奈长大后要是能成为一个木匠或者鞋匠什么的,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1845年,莫奈5岁的时候,父亲在勒·阿弗尔谋求到一个新店铺,于是全家举迁。那是法国北部的一个港口城镇,莫奈在这里度过了他无拘无束的童年时代。哺育他成长的既有这个自给自足的小商人家庭,也有勒·阿弗尔的泥土、森林、海洋和天宇。这里风景宜人,草地如茵。果园农场点缀其间,树篱小径纵横交错。

他们家住的是一幢小小的两层瓦房,不远处就是大海。

靠近海岸,能经常听到海涛的喧哗声。特别是在安静的夜晚,风暴过去以后,大海那低沉的如唤如诉的音响,常给人以奇异的感觉。这种声音不知在哪个夜晚叩开了莫奈幼小的心扉,以后一直在记忆中回响不绝。

每当“阳光灿烂、海水蔚蓝”的时候,小莫奈就登上岸边最高的悬崖,欣赏海天空阔的壮丽景象。阳光用金线在天地间织就了一块巨大的画布,在海岸线上来回摇动。海风吹来,波涛如万马奔腾,喷出一幅幅壁画。冥冥中一股强烈的冲动激奋着这个年轻人,使他很快就爱上了这人类最原始的语言、最伟大的风景 ——自然。

在大自然的陶冶下,莫奈养成了自由自在的性格。

他常在夏天到海边去拾海鸥蛋、看渔人出港;或在海面静静地仰身躺着,任海波漂浮。

可以说,他在悬崖、海边度过的时间远比课堂里多。学校在他看来,仿佛是一座“监牢”。课程全是一套沉腐的东西,学生们只要靠死记硬背就可得到高分。莫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一天到晚都想鼓捣出一些新名堂来。为了打发学校枯燥、无聊、循规蹈矩的日子,为了让他那双爱动的手不致于闯祸,莫奈就在笔记本的封面上画装饰来消遣。而且还调皮地速写他的老师,画得很不恭敬而且不成样子。他的数学老师总成为他的模特。这位铁面无情的“法官 ”,不幸长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莫奈总是乐此不疲地夸张他那如豆的小眼、大大的蒜头鼻,还特意在鼻头上抹上一些红颜色。每每他画兴正浓的时候,就发现那张可笑的脸瞬间露出狰狞。老师怒气冲冲撕毁他的画。

小莫奈虽然经常遭到老师的痛斥,心里却感到说不出的痛快。这些巧妙而老练的构图表现了一个孩子的天真烂漫和创造才能:没有比例和透视,没有细节而一味突出部分,任意地运用色彩。绘画技巧就这样在不知不觉地在玩乐中逐渐积累起来。他的画,就像一个孩子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发出的笑声,随意、活泼,充满着激情;就如雪片的形成、花朵的绽开、鸟儿的歌唱一样浑若天成,出于本能。后来,他画肖像的本领逐渐被当地人承认。15岁的莫奈便以一个漫画家闻名于家乡。

莫奈的第一批漫画肖像在勒·阿弗尔展出,一家小画框店的橱窗吸引了众多的观众。莫奈的天才震动了这个濒海的穷乡僻壤。各种人都来要他画个漫画像。

大量的定件,以及由于母亲的慷慨而获得的不多的补助金,鼓励莫奈作出了一个使他的家庭为人非议的大胆的决定:他画肖像来得钱……每幅收入20法郎。

莫奈用这种法子获得了相当的声誉,他很快地成为一个“城里的要人”。在画框店的橱窗里,他的漫画四五幅成一列地骄傲地陈列着。当他见到过路的人赞美地围着它们,并听到他们喊道 :“那是某某人!”

时,他“几乎被虚荣与自满窒息了”。不过在这整个光荣之前依然笼罩着一层阴影:在同一个画框店里常有一些海景画挂在他的作品上面。他对这些作品,像多数老乡们一样感觉到“讨厌”。

这些使莫奈感到“极度厌恶”的海景画作者是一位当地画家,欧申·布丹。青年时代的布丹只是个热爱绘画的小商人,经营一家文具和画框店。为那些到勒·阿弗尔海港避暑的美术家们的作品配框,甚至出售他们的作品。一个偶然的机遇,他邂逅一位叫米勒的画家,并受到他的指点。从那时起,他便失去了对商业的兴趣,决定要做一个艺术家,虽然米勒强调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各种困难和贫困。不久,他取得了前往巴黎学习三年的奖学金。当他回到勒·阿弗尔时,老乡们发现他不好好地呆在画室中描摹人体和静物,却反而直接地在露天里画习作。许多人认为他的作品不过是一个根本不懂怎样画画,只会涂抹“零乱的色块和线条”的初学者的速写。他被称为“没有出息的怪人 ”,他的海景画自然遭到了白眼。

但是小莫奈对他有成见,倒不是讨厌他的画。反而从这些“零乱的色彩和线条”中,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冲动:那是日夜喧响在他心中的大海的声音,那是终日沐浴他的阳光的色彩。他总是幻想把它们描绘下来,却没有做到。怀着一种成功少年高傲、敏感的心理,他甚至嫉妒起这个“怪人”来。尽管,这个 15岁的少年天才引起了布丹的兴趣,莫奈还是拒绝了画框商想把他们介绍相识的提议,直到有一天他进了店而没有发觉布丹已在后面。画框商抓住这个机会把莫奈作为一个有漫画天赋的青年介绍给布丹。

莫奈回忆道 :“布丹不加犹豫地向我走来,用彬彬有礼的口气向我问好,”并且对他说 :“我时常满怀兴趣看你的速写,有趣、巧妙而流畅。你很有天才,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就此停顿,否则你便会陷入过多的漫画趣味中。要学习怎样观察,学习用油画和素描来画风景,将海洋、天空、动物、人物和树木表现得像大自然所创造的那样美丽、纯真,具有鲜明性格,并沐浴在光与空气之中。”当时的莫奈正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要他放弃漫画谈何容易。在他小小膨胀的虚荣心里,布丹的劝告对他不生效力。布丹时常约他到野外去画速写,莫奈总是找一个借口有礼貌地谢绝他。

但是,布丹的热心、真诚给了莫奈一个很愉快的印象。

这个固执己见又满脑子幻想的小家伙,却无法平息心中躁动的火焰,他渴望把那些常驻心头不肯离去的大自然的画面搬到他的画布上。

在布丹不倦的好意前,他终于屈服了。不管母亲如何为他交了这样一个名誉不好的朋友而烦恼,莫奈背起画板奔赴自然的召唤,迈出了在艺术上取得成就的第一步。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莫奈就在树下支起他的画架。看着破晓前灰蒙蒙的夜色,唱起歌来。在薄薄的雾霭中,景物的模糊轮廓隐约可见。空气中迷漫着淡淡的馨香。大海依旧在沉睡,打着呼噜,微微起着波澜。

随后,曙光初照大地,花儿苏醒了,朵朵都带颤动的露珠。鸟儿在他们的森林教堂里唱起了早晨的赞美诗。雾霭冉冉升起,像是一出新戏开演时的幕布,呈现了色彩柔和的天空,金色的村庄、树木和泛着白沫的海浪。

现在,太阳燃烧着大地。灰色的桦树、碧绿的芳草、蔚蓝的天空,清新、雅致、生气盎然。莫奈一边唱,一边挥笔画下这一切景色。作为启蒙老师的布丹,总是用最简单的话把他的观察所得与经验,传给他年轻的学生 :“今天已经是浪漫情调的天下,因此我们一定要去寻求大自然纯朴的美,在它的丰富多样和新鲜中看到自然的一切。”他还让莫奈认识到 :“当场直接描绘的任何东西,往往具有某种在画室里不能再寻找到的力量,以及用笔的生动性。一幅画使人感动的是整个画面,而不是它单独的某一局部,并要顽强地保留那十分宝贵的最初印象。……”太阳在向着地平线移动。慢慢的,暮气升腾起来,余晖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天空成了一幅绿、青、灰褐色的织锦。大海涨潮了,映着天空柔和的色调,一浪一浪波光粼粼 ……同样的风景,在不同的光线下,看到的是不同的气氛。特色、轮廓、浓淡、协调、思想,全都变了。

哇!这就是莫奈曾经嬉戏的圣地?这就是养他恋他的故园?昔日那么熟悉的景色,怎么现在变得有些恍惚和陌生?大自然用她魔术师的画笔给莫奈呈现了一个无比博大、无比瑰丽的色彩王国,他不禁高叫起来: “我的眼睛终于打开了,我真正地认识了自然,同时我也学会了爱自然。”六个多月的室外作画,莫奈相信大自然的千变万化,是他绘画的最好天地。在这个小城的学校里,已无法把一个受到艺术感召的人限制在狭小的圈子里。他用那双渴慕的眼睛,到处搜寻他所能看到的画家们的作品。在姑母勒卡德尔夫人的阁楼里,他找到了他少年时代的崇拜者——巴比松派画家杜比尼。那敏锐活泼的笔触、柔和朦胧的色调让他如获至宝。莫奈终日失魂落魄地临摹他的画,一连好几个小时呆在姑母的阁楼里,忘却了周围的一切。这座小小的陋室,成为他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隔开的一道藩篱,充盈着他热爱艺术的自由自在的灵魂。大师们的作品使他开始认识到在艺术上要有所作为,必须先到巴黎接受一些基本训练。布丹很谦逊,他不认为他的功课会足够使莫奈走上正确的道路。他常说: “一个人总是不能单独达到目标的,除非他有强有力的性格。但是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没有批评,没有比较的方法,处于一种完全同别人艺术无关的场合中全凭自己来创造一种艺术是不可能的……”现在充当一个艺术家已成为莫奈的神圣使命。他坚持要做一个画家,并且要在巴黎定居下来学习。父母并不完全反对儿子的这个理想,家人们了解他的才能,甚至以他的才能为荣。但是他们不可能在经济上帮助他。1 859年,父亲写了一封信给市参议会,希望它能像资助布丹一样帮助他的儿子。

不等到市参议会的复信,父亲就允许他儿子到巴黎作一次短期旅行,去向一些艺术家请教。莫奈取出存在姑母那里的、靠画肖像画赚来的2000法郎作为路费,带上布丹给一些小有名气的画家写的推荐信,愉快地离开了勒·阿弗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