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审判

1541年12月25日,寒冷的梵蒂冈洋溢着圣诞节的热闹气氛。一些重要的旅馆里却已经出现了许多陌生的观光者,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谈论的话题大都是米开朗基罗和《最后审判》的开幕式。

西斯廷小教堂沉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洪亮的风琴乐声萦绕在教堂穹窿底下。

奇怪的语言,可怖的叫喊,痛苦的言词,愤怒的语调,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还有掌击声,合成一股喧嚣,无休无止地在那永远漆黑的空中转动,如同旋风中的飞沙走石一样。

但丁《神曲》的诗歌韵律融会在《最后审判》的画面里,如雷般轰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画面中的耶稣不再是仁慈的布道者,他曾被罪恶的尘世所拒绝,受尽磔刑的残酷折磨和头戴棘冠的羞辱。

现在他代表上帝,扮演着至高无上、刚正不阿的大法官。他端坐在天国宝座上,高举右臂,庄严地开始审判善与恶的一切灵魂。

他的左右上方拱形里分别是一群不带翅膀的天使,在搬运耶稣生前被折磨的刑具:十字架和耻辱柱。

复仇,控诉,扬善惩恶。

坐在耶稣右侧的圣母玛利娅却转过脸,弯曲的右臂横过胸前,用手拽紧头巾,她没有勇气去正视这个“世界末日”的冷酷审判。

温柔、怜悯的感情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乌尔宾诺完全理解米开朗基罗嫉恶如仇的异样心理。他在为壁画上底色时,就已经深深感到了这一点。

即使围着耶稣左右两旁的有名使徒等人,也都是带着生前被折磨的各种典型刑具,脸上充满愤懑、愁苦和凄怆神情,强烈要求耶稣主持正义。

乌尔宾诺曾为耶稣右下方未画完的十二门徒之一巴多罗马(又名拿但业)的形象迷惑不解,米开朗基罗为何要把他单独分开,放在醒目的位置上?

现在连前来观看的细心贵宾都会发现,这位巴多罗马的形象与米开朗琪罗本人相似。

他显然不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中的巴多罗马(画面左一),那时拍案而起的壮汉现在则成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他弓起背,急剧回头,脸上布满惊骇神色。他的手上提着一张从身上扒下来的人皮,这张人皮的脸就是米开朗基罗自己被扭曲的脸形。

显然,米开朗基罗也想在这最后一次绘制的壁画上留下自己的痛苦灵魂,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孤独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在压抑的黑暗环境中度过的。

他的天才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苦难的折磨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

过度的劳累和不得不屈服的畸形心理,使他竟然产生狂呓:“我的欢乐是悲哀”,“愈使我受苦,我愈欢喜”。

但是他的灵魂又时时在恐慌,想逃离尘世,想解脱永不休止的沉重压力。

现在“最后审判”之时,他的躯体得到了安宁,但他的灵魂仍然在忍受着残酷的拷问。因为他还搞不清楚自己一生的悲剧根源在哪里。

米开朗基罗在袒露自己内心世界的同时,也把理想的公正审判希望寄托在救世主耶稣的身上。

耶稣派出7个天使(画面中央下面),驾云来到地狱,吹起长长的号角,召唤罪孽深重的灵魂前来受审。

上至显贵的暴君奸臣,下到献媚、伪善的小人,都在地狱里遭受酷刑。

坐在旁边观看的一个彷徨者,已下意识遮住一只眼,另一只眼露出了胆战心惊的骇怕神色。

罪孽者终究要得到正义的审判,这是历史的真谛。

能够从地狱进入炼狱的,那是生前的罪恶能够通过受罚而得到宽恕的灵魂。

画面左侧下方有几个呈骷髅状的幽灵,有的骨骼上重新长出肉,渐渐上升;有的则是头脚倒置,将重新被打入地狱。

米开朗基罗在这幅壁画上尽情地泻露了自己爱与恨的真实感情,代表了某种社会进步的叛逆思潮。

也可以说他在描绘自己崇拜的大诗人但丁的心灵,把《神曲》的诗魂转化为具体可视的艺术形象。

在近200平方米的壁画上出现了300多个神态不一的人物,耗费了米开朗琪罗近6年的时间(1535—1541),在世界美术史上又留下了一个伟大的奇迹。

但宗教派别激烈之争的介入,加之世俗政敌的内外夹击,赛斯纳和阿列迪诺强烈要求毁除《最后审判》的呼声,迫使保罗三世招架不住了,只好认真考虑如何修改壁画。

米开朗基罗起初对各种攻击置之不理,他认为不值得去反击,“因为他们的胜利是无足轻重的”。

尽管米开朗基罗仍然不去阻止,然而他的内心却已被激怒了,“我自以为是一个诚实之士,我从未欺骗过他人……我不是一个窃贼,我是一个佛罗伦萨绅士,出身高贵……当我必须在那些混蛋面前自卫时,我会疯了!”

屋外有人在敲门,乌尔宾诺已辨认出来人是教皇的使者。

“米开朗基罗,教皇召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