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了一半

米开朗基罗睡在脚手架上,两条小腿如同火灼一般疼痛,刚才他已没有力气脱靴子,助手只好爬上来帮忙。

“啊——”米开朗基罗疼得大声喊叫。

靴子被使劲拉下来了,还有他小腿上血淋淋的一些皮。

一股难闻的混合味道扑鼻而来,因为他已经一个多月和衣睡觉,靴子也始终未脱下。

一天24小时的2/3的时间里,他在不停地绘画。即使休息,他脑子仍在高速度地运转,一旦出现灵感的神光,立即爬起来。

外面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连那些放纵淫乐的贵族绅士和小姐也累得不想动了。

黑洞洞的小教堂里,米开朗基罗的眼睛还在下意识地一眨一闭。这已成为他在工作时的习惯,生怕颜料掉进眼睛里。

他的屁股也肿疼得难受,那是他整天坐在新搭起的高台上的原因,这样眼睛才能凑近穹窿顶。

不论是蹲着、坐着,还是斜靠着、蜷缩着,他的胡须都要被落下的颜料沾染上。

他翻个身,全身的骨架都会发出“嘎叭”的可怕声音。

他喘着气,胃腔里冒出酸醋的味道。脑袋还在膨胀,似乎要胀裂脑壳。

两只手不时地痉挛抽搐,连揉一下眼睛的力气都似乎丧失了。

他最担心的还是眼睛,今天下午他想看看波纳罗托寄来的信,外面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好长时间睁不开眼。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时时还会惊醒,因为教皇已派人通知他,明天要来观看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

朱理二世的长袍拖在木梯子上,幸好勤快的助手已擦洗过了,否则米开朗琪罗可真要难堪。

米开朗基罗清楚地听到朱理二世喘气的声音,一丝口水从他的嘴边溢出,登梯子的两只脚渐渐地显得很勉强,拄着手杖的教皇毕竟老了。

穹窿顶壁画已完成了一半,米开朗基罗并不想声张,但还是让教皇知道了。

壁画上50多个人物并不显得紊乱,按照米开朗基罗的设计,都有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些比真人的身材还要高大的壁画人物,有的在沉思,有的在阅读、书写、争论,有的仿佛在倾听上帝的声音。

小教堂入口处上方描绘的是先知撒迦利亚,意味着强调民族思想,注意道德的振兴。左右两个角上分别画着“大卫杀哥利亚”和“朱提厮杀荷洛芬尼斯”季,象征以色列民族英雄。

朱理二世似乎不在听米开朗基罗的解释,他已被头顶上的辉煌壁画惊呆了。

他觉得自己才是这壁画的真正主人——上帝的代言人,壁画所展示的创世纪内容和先知们所提倡的新世界的大同理想,正是对他丰功伟绩的一种称颂。

应该让这伟大的壁画立刻被天下的人都知道,一种傲视寰宇的帝王雄心油然升起。

教皇突然问:“什么时候才能画好?”

米开朗基罗原先一直以为教皇在仔细观看,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神色,一年多来的辛勤劳动也终于被承认了。但是没想到自己一番精彩的解释被教皇粗暴地打断了。

“上帝还没有出现,我在耐心等待。”米开朗基罗很不高兴地回答。

“我在问你,完成壁画的时间。”

“什么时候画好了就算画完。”

“不,现在就拆脚手架。”教皇蛮横地下令。

米开朗基罗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教皇是不是疯了。

教皇却很满意自己的果断,米开朗基罗的这副傻呆的样子,正是教皇所希望产生的反应。

随从熟谙教皇的脾性,准备上前扶着教皇下去。

“圣父——”米开朗基罗的大声喊叫,震得教皇的耳朵“嗡嗡”作响。

教皇盯着一步步逼近的米开朗基罗,他的眼皮不由得眨了几下。

“我扶你下去。”米开朗基罗作了一个优美的手势。

教皇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无权命令我离开!”

“请——”米开朗基罗再次弯腰,作了恭请的手势。

“混账!”教皇愤怒地举起手杖。

米开朗基罗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肩膀上挨了重重的一下。

他愣住了。四五百天的地狱般生活,天天像疯子一样拼命干,得到的却是这毁灭性的一杖。

愤怒、屈辱、凄怆、悲哀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眼前的一切在摇晃,教皇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他与教皇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都能听到对方心的剧烈跳动,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感染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发出“滋滋”的燃烧声音。

教皇已发现米开朗基罗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便大声喊道, “滚开!”

米开朗基罗也不知道教皇何时离开,自己什么时候才回到住处。

善良的助手发现他喝得酩酊大醉,歪倒在椅子旁,身上一股难闻的酒气。

第二天,米开朗基罗被助手推醒了。

在门外的阳光下,有一位穿戴华丽的教皇使臣。

“真抱歉,我还没有收拾行李。”米开朗基罗平静地说着。

“亲爱的朋友,教皇赐给你可爱的金币。”使臣的笑容让人想起了春天。

“圣父恩赐给我的报酬,令人感动。”米开朗基罗接过一小袋金币,随手扔在桌上。

“教皇的手杖喜欢落在他宠爱的羊羔身上,圣父吩咐我转达他的歉意,他也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

使臣说完后,耐心地等着米开朗基罗的回答。

“我可以留下?”

“教皇要骑上战马,远征北方。”使臣并没有正面回答米开朗基罗的问题。

米开朗基罗明白了教皇的用意,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罗马。

1510年夏末秋初,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绘制暂停。

米开朗基罗在佛罗伦萨的家里,度过了焦虑不安的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