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大师

米开朗基罗的手上沾满了泥,面前木棍和铁丝的构架已埋在泥堆中了。

“先生,该用餐了。”阿琴托带着哭腔在哀求着,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米开朗基罗终于停下工作,随便擦擦手,可眼睛还盯着泥像的轮廓。

阿琴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泥像,比他的个头还高。

晚上,阿琴托收拾完,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想看看米开朗基罗有魔法的手,如何塑出圣母与圣子的。

米开朗基罗点上蜡烛,放置在一顶特制“帽子”上。戴上“帽子”后,烛光就可以随着米开朗基罗的身影,随时照亮泥塑的某个部位。

那烛光照亮到泥塑哪里,哪里就顿时显示出生命。

米开朗基罗两只手运作得很快,一捏,一剔,一挖,一搓,都有着神奇的作用。

圣母的上半身显露出来了,单薄的头中部似乎变得沉重,悲哀的脸向下俯视,左手略向后伸开。……

阿琴托有点困倦了,晃动的烛光中的圣母形象渐渐模糊了。

窗外的月光也躲进了云被里,台伯河码头上偶尔发出声响。

米开朗基罗头顶着烛光,就像带给人间第一朵神火的光明使者普罗米修斯明。

早晨的西斯廷大道上响起了赶马车的鞭哨声,米开朗基罗睡着了,他的两只手上的泥还未洗干净,一条泥水布料卷在地上,那是用来修整衣褶线条的。

阿琴托悄悄地走近泥塑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下圣母的手,顿时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坐着的圣母还沉浸在悲哀之中,她的左手食指伸着,其余手指自然弯曲。

阿琴托不由得模仿着伸出手指,才发觉这姿势并不是自然放松,而是从心底发出的力的紧张延伸。

圣母的眼睛微微闭着,下垂的视线投在怀里的耶稣身上,形成了和谐的有机整体。

耶稣的头后仰着,右手无力地下垂,半裸的身体横在圣母的衣裙上,形成了稳定的整体三角形。耶稣的无声痛苦与圣母的难言之悲,在肃穆宁静的形式中蕴藏着巨大的艺术震撼力。

阿琴托不明白圣母玛利亚怎么会这样年轻,而不是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耶稣却像干瘪的老头,毫无生气。

他自然不知道这正是米开朗基罗的大胆尝试,打破美与丑的世俗观念,以全新的审美标准作为创造雕刻新语言的基础。

颠倒的巨大反差更容易激起人们的丰富联想和深刻反思。

冬天,屋内天花板上潮湿了一大片,雨水渗透下来,落在积水盆里,发出单调的声音。

刺骨的寒风拼命地钻进来,米开朗基罗不得不戴上厚实的帽子,捂着头,这样好受些。冰冷的凿子却无情地粘着他的手,手背上冻裂的血口变成了紫红色。

工作台下生起一盆火,鼻子里整天都是一股木柴焦味。

“当,当……”

米开朗基罗不愿停下手中的锤子和凿子,因为合同上限定的时间已过了一半,更糟糕的是阿琴托也冻出了病。

一个寒冷的晚上,有人在使劲地敲门,“晚上好,勤劳的雕刻家。”

米开朗基罗想起了他是谁,就是和自己一起策划了假冒出土文物恶作剧的朋友。

“你,在化妆?”朋友惊奇地问着。

米开朗基罗这才想起头上的蜡烛油流淌下来,又粘在了眉毛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雕像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朋友逼着他取下特殊的“帽子”,建议他用另一种溶化慢的蜡烛,那种蜡烛点上一整夜,蜡油也不会淌下来。

“你天天就吃这个?”朋友拿起一块硬邦邦的面包,皱皱眉头。

“我的牙齿比凿子还坚硬,大理石都能啃下来。”米开朗基罗摘下眉毛上的蜡烛油,漫不经心地说着。

朋友看看凌乱的床,又举起米开朗基罗的手,说:“上帝也需要这双手,红衣主教利阿里奥也会宽恕你的。”

春天来了,年迈的法国红衣主教格罗斯雷也想亲眼看看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温柔的感情,漂亮的衣褶,年轻的圣母玛利亚还在想什么?”格罗斯雷的潜台词,显然不大满意圣母和圣子的鲜明反差。

“尊敬的主教大人,贞童女玛利亚永远和窗外的春天阳光在一起,她的悲哀是神圣的,命运女神也停止了手中的时间纺线。”

听了米开朗基罗的回答,格罗斯雷微微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愉快的神色。

“在天国的耶稣也会感谢你的努力,他的痛苦和折磨已经太多了。”

“主教大人,耶稣在圣母怀里睡着了,他的灵魂已飘飞到天上,绚烂的晚霞是对他的亲切问候。”

红衣主教格罗斯雷满意地走了,他生前最后的遗愿放心地交给了米开朗琪罗去实现。《哀悼基督》的雕像将以他的名义献给基督教最古老的圣彼得教堂。

不久,米开朗基罗和银行家雅格布·盖洛一起参加了格罗斯雷的葬礼,他终究未能看到传世之作《哀悼基督》雕像的最后完成。

米开朗基罗深深感谢这位仁慈的红衣主教为他提供了雕刻《哀悼基督》的机会,并在签订的合同上他第一次被尊称为“大师”。

马车的轮子在鹅卵石的道路上缓慢地行走着,《哀悼基督》雕像稳稳地搁置在车上。

在圣彼得教堂的台阶上,米开朗基罗与其他壮汉的脚步小心地往上移动,雕像很沉重。

前几天晚上,米开朗基罗细心地凿刻着雕像的细小部位,还用天鹅绒擦磨,甚至雕像的背部也平滑光亮。尽管他知道雕像安放在教堂壁龛里,人们无法看到雕像的阴面。

夏季的热空气在空荡荡的教堂里微微流动,蜡烛点着了,安放在壁龛里的雕像映出了红黄的光晕,不时在飘动。

“上帝会赐给我们金币的。”搬运雕像的壮汉在雕像前虔诚地划了十字之后,谢绝了米开朗基罗付给的报酬。

在以后的日子里,米开朗基罗的脚步总是往圣彼得教堂去。

“这才是真正的圣母玛利亚。”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精美的雕刻。”

“不,我见到过,这是米兰雕刻大师的作品。”

“是奥斯坦人雕的,你看这衣褶的柔和线条。”

……

米开朗基罗钻出人群,他的头又开始疼了。整个又湿又冷的冬天,紧张的超负荷工作,损坏了他的健康。

但使他感到愤愤不平的是人们只崇拜出名的大师,似乎只有这样这座雕像才有永存的价值,才有美的生命。

晚上,米开朗基罗只身来到圣彼得教堂,在飘动的烛光下,在圣母胸前的飘带上刻下了一行艺术字体:

佛罗伦萨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作这是他漫长艺术生涯中唯一留名的一件雕刻作品。他向人们宣布:我,才是真正的作者。

果然,米开朗基罗的名声在罗马传开了,但是他已经返回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