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

米开朗基罗10岁时,40多岁的父亲续娶了一位年轻能干的妻子。不久全家迁往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是意大利的中部城市,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位于该市中心的圆顶大教堂和市议政厅象征着佛罗伦萨的时代精神:既有尖锐的政治批评,又有美好的艺术创造。

米开朗基罗站在穿城而过的阿尔诺河边,惊叹着这15世纪的城市风景画,夕阳下的粼粼水面,葡萄藤覆盖的庭院露出一角,高耸的钟楼旁飞过几只鸽子。

高大的教堂四周的雕塑,即使是残臂无头颅的,也同样显示出强烈的生命力。米开朗基罗不敢去触摸那厚重自然的衣褶,唯恐惊动了沉睡的古老灵魂。

画廊展出的精美艺术品,米开朗基罗只能隔着门玻璃往里观看,连鼻子都压扁了。在书商摆出的各种书籍中,他随时感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等人的身影在晃动。

他不想上学了,这个叛逆的想法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他决定对父亲说。

“早上好,父亲大人。”

桌上放着继母卢克丽娅做的早餐,有又脆又香的烤油饼、鸡肉香肠、枣泥和杏仁做的甜点心。洛多维科围着餐巾,正准备用餐。

“早上好,米开拉尼奥多。”父亲的兴致不错,亲昵地叫着儿子的爱称。

“我们血管里流的是贵族的血液,我们是有300年历史的博纳罗蒂家族,和梅迪契家族一样高贵。”父亲的眼睛发着亮光,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孩提时代,“那时博纳罗蒂家的藤蔓上都挂满了香肠。”

米开朗基罗已背熟了父亲这唠叨的话。“孩子,我要送你去深造,将来像佛罗伦萨的所有富豪一样,红衣主教也会和你亲切地打招呼。”

“不,父亲大人,我要学绘画。”

米开朗基罗说完后,准备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来临。

然而父亲显得很平静,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个不安分的儿子迟早会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他咬面包时差点咬疼了手指头,他咒骂起来。

这时佛朗切斯科叔叔匆匆闯进来,显然他已在外面听到他们父子俩的谈话。

“绘画是什么?哲学家塞涅卡早就说过画画是一种手艺,下贱的行当,你懂吗?傻小子。”佛朗切斯科叔叔吞了一口酒,狡猾地看着米开朗基罗。

“你是一朵花,娇嫩得很,可是你的内心住着一个魔鬼。”

“不,我心中只有万能的上帝,赐给我生命,给我自由。”

“贱种,打死你!”父亲抓起了椅子狠狠地扔过去。佛朗切斯科叔叔挥起了硕大的拳头。

……

半夜里的风越刮越大,不知哪家的窗户没关紧,只听见“哐啷”的摔碎玻璃的声音,窗台上的一只野猫瞪着发亮的绿眼睛,对着床上的米开朗基罗叫了一声。

他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稍微一动,就像火炙一般的疼痛。

“不,我没有罪,万能的上帝知道。”他死死地咬住被子。同睡在一张床上的大弟弟波纳罗托无意中伸腿蹬了他一下,疼得他差点叫起来。

他恨父亲,恨佛朗切斯科叔叔,也恨哥哥只会划十字。没有人同情他,过来说句宽慰话,小弟弟乔万西蒙甚至还对他做鬼脸。只有继母卢克丽娅拿着烛台上楼来过,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他觉得身体很轻,飘起来了,佛罗伦萨的安圭那拉大道像根粗笨的线条,大圆顶教堂摇摇晃晃地向他扑来。

他所崇拜的多纳泰罗(1386—1466)雕刻大师从奥尔·圣·米歇尔教堂的高高神龛里走下来,带领着他走进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里,那里充满了油彩和炭笔的刺鼻气味。

“画吧,孩子,打好基础,愿主保佑你。”

突然一只大理石的残臂从地板下伸出来,十个指头尖尖的,闪着白光,发出可怕的笑声……

米开朗基罗被惊醒了,头疼得厉害,眼前晃动着的几张脸庞渐渐清晰了。

“醒了,他醒了。”卢克丽娅惊喜地叫起来,“米开朗基罗,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父亲的目光又暗淡了,他看到米开朗基罗浮肿的脸上依然写着一个“不”

字,就像塞蒂格纳诺大屋外的岩石上的纹理。即使用最锋利的凿子,也只能使这坚实的纹理更清晰。

他太像自己的性格了,坚韧和忍耐正是《圣经》上的真谛。

“米开拉尼奥罗,路在你自己脚下,你选择吧。”父亲转身走了,他的双肩在颤抖。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几只鸽子掠过对面的屋顶。米开朗基罗想爬起来,他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米开朗基罗的艺术天赋最初是在地上、墙上涂涂画画中深深隐藏着的,无人欣赏,无人喝彩,他得到的多是讥讽、臭骂。

“这是猪,还是驴?”

“是他的脸吧。”

……

他像只野猫,躲避着周围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更害怕听见父亲长长的叹息声和拉丁文老师的责骂声。

可怕的孤独感包围着他,也紧紧地裹住了他的强烈逆反心理。在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蕴藏着一个艺术天才的自尊和高傲。

他是未经雕饰的巨大顽石。幸运的是他遇上了意大利大画家多米尼科·吉兰达约(1449—1494)。

“他的手艺不错,贴在他父亲房里的壁画都是他画的。”好朋友格拉纳奇向他的老师介绍说。

吉兰达约以一个画家的目光描绘着面前的米开朗基罗:一张瘦削的脸,高高的颧骨,平宽的前额,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惜相距较远;眼睑厚实,该用画笔修饰一下。对了,还要仔细地画上他嘴唇上的细细须毛。

“先生,让我试一下吧。”米开朗基罗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经知道吉兰达约的老师韦罗基奥(1435—1488),正是多纳泰罗大师的得意门生。

吉兰达约好像一时未听清,过了一会才吩咐说:“格拉纳奇,去拿纸和炭笔。”

米开朗基罗一拿起笔,呼吸反而平稳了。

“行了。”吉兰达约伸出细长而柔软的手指,拍拍米开朗基罗的肩膀,拿起未画完的素描,仔细地看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你被录取了,但你必须在第一年交给我6枚金币。”

“我付不起。”

“为什么?你不是博纳罗蒂家族的后代?”

“父亲不同意我画画,提起您的名字也没有用。”米开朗基罗心里早有打算,“除非您第一年付给我6枚金币,第二年付8枚,第三年付10枚。”

40岁的吉兰达约吃惊地张着嘴,简直不相信这是一个13岁少年说出的话。

传奇人物的奇特思维逻辑引出了奇特的拜师方式。幸好有远见的吉兰达约破天荒地同意了这个苛刻条件,否则史书记载的米开朗基罗的第一位正式老师将是另一位艺术大师了。

不久,米开朗基罗在一份合同书上签了名,并写下了他一生中难忘的一个日子:1488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