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南,向着太阳

梵高继续画了一个月,然而尽管他的调色板现在已经在清晰明亮上和他的朋友们几乎一样了,他看来还是不能找到一种令自己满意的表现形式。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画得粗糙的缘故,所以就努力画得慢些,画时持一种冷静态度。对他来讲,谨慎小心的涂色过程如同受罪,但是更难受的还是在后来看这幅油画的时候。他尝试使平涂的表面不露出笔触:他尝试用稀薄的颜色代替迅速涂抹上去的厚重的颜料。看来这一切都没有用。他屡屡感到自己正在摸索出一种绘画的语言,这种语言不仅是独特的,而且能使他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一切。然而他尚未完全掌握它。

“这回我差不多弄对了,”一天傍晚他在公寓里咕哝着说。

“差不多,但是还没完全弄好。要是我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妨碍了我,该多好啊!”

“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提奥说着,把画从哥哥的手中拿了过来。

“你可以?那是什么呢?”

“那就是巴黎。”

“巴黎?”

“是的。巴黎是你的训练场。只要你留在这儿,你就只能是个小学生。

记得咱们在荷兰的学校吗,梵高了咱们学习别人怎样做事,以及这些事应当怎样做,但是咱们自己并没有具体去做任何事。”

“你的意思是说我在这儿找不到适合我画的东西吗?”

“不,我是说你不能和你的老师们完全脱离,另外创出新的风格。没有你我会感到非常寂寞购,梵高。可是我明白,你不走不行。世界上总会有一块完全可以做为你自己的小天地的地方。我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这有待于你自己去寻觅。然而你必须离开你自己的校舍;然后你才能达到成熟。”

“老伙计,你知道最近我经常在想哪个地方吗?”

“不知道。”

“非洲。”

“非洲!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在这个该死的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我一直在想着那里的炽热的太阳。德拉克罗瓦在那儿找到了他的色彩,也许在那儿我也能找到我的。”

“非洲离这儿很远,梵高,”提奥沉思着说。

“提奥,我需要太阳。我需要那种炎热非常、威力无比的太阳。整个冬天、我感到它犹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在把我向南方吸引。在我离开荷兰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象太阳那样的东西。现在我明白了,没有太阳就无所谓绘画。

也许,可以使我趋向成熟购东西就是这个灼热的太阳。巴黎的冬天使我感到彻骨的寒冷,我觉得就是这种寒冷进入了我的调色板和画笔。我从来也不是那种做事情没有决心的人,只是要我有了这个非洲的太阳把我内心的寒冷驱散,使我的调色板燃烧起来……。”

“嗯,”提奥说,“咱们得再考虑考虑。也许你是对的。”

保尔·塞尚为他所有的朋友举行了一次告别宴会。他已经准备通过他父亲去买下俯瞰埃克斯的那座山上的一块地,并且打算回家乡建造一间画室。

“离开巴黎吧,梵高,”他说,“到普罗旺斯去。别去埃克斯,那是我的地盘,不过可以到邻近的某个地方。那里的太阳比世界上其它地方的都更加灼热、单纯。你在普罗旺斯可以找到你以前从未见过的明净色彩。我打算留要那儿度过余生。”

“我将是第二个离开巴黎的人,”高更说。“我打算回热带地方去。如果你认为你在普罗旺斯就可以得到真正的阳光,塞尚,你还是应当到马克萨斯去,那儿的阳光和色彩就象那里的人民一样原始。”

“你们这些家伙应当参加拜太阳教。”修拉说。

“至于我,”梵高宣布,“我想,我打算到非洲去。”

“唔,唔,”劳特累克咕噜着,“咱们这儿又出了一个小德拉克罗瓦。”

“你说话当真么,梵高?”高更问。

“是的。噢,也许不是马上去。我想我应当中途在普罗旺斯的某个地方作短暂停留,让自已适应一下太阳。”

“你不能停留在马赛,”修拉说。“那座城市是属于蒙提切里的。”

“我不能去埃克斯,”梵高说,“因为它属于塞尚。马奈已经画过昂蒂布,而且我同意马赛对于飞达来讲是神圣的。那么谁来建议一下我去哪儿好?”

“等等!”劳特累克叫起来,“我知道一个最合适的地方,你没有想到过阿尔勒吗?”

“阿尔勒?那是一个古老的罗马人居留地,不是吗?”

“是的。它在罗讷河畔,从马赛到那里有两小时的路。我曾去过那儿。

周围乡村的色彩连德拉克罗瓦的非洲风景与之相比也显得逊色。”

“真是那样吗?那儿的阳光好不好?”

“阳光?足够把你晒疯的。而且你应当见以一下阿尔勒的女人,天下最美丽非凡的妇女。她们仍旧保留着她们希腊祖先的那种单纯、优美的身材,同时融合了她们的罗马征服者的精力充沛、强健的体魄。但奇怪得很,她们却带有明显的东方风韵。我想这也许是八世纪撒拉逊人入侵的结果。真的维纳斯是在阿尔勒找到的、梵高。那模特儿是个阿尔勒女子呀!”

“这些听起来挺迷人的,”梵高说。

“确实是迷人。只等你感受到那种mistral为止。”

“mistral是什么?”梵高问。

“到了那里你就会知道了,”劳特累克咧开嘴笑着回答。

“那儿的生活条件如何?便宜吗?”

“在那儿,除了吃饭和住宿就没有什么要花钱买的东西了,而且吃饭住宿也花不了多少钱。如果你热望离开巴黎,干吗你不去那儿试试呢?”

“阿尔勒,”梵高喃喃自语,“阿尔勒和阿尔勒女人。我倒愿意画一个这样的妇女。”

巴黎曾使梵高感到兴奋。他喝下了太多的苦艾酒,吸了太多的烟,参加了太多的外界活动。他被塞得满满的。他迫切地希望离开,独自去某个安静的地方,在那儿他可以把那汹涌充沛的精力倾注到他的本行工作上。他仅仅需要有一个炽热的太阳促使他成熟结果。他有一种感觉,他一生的最高峰,他为之奋斗了漫长的八个年头的那种创作力的全盛时期已经离得不远了。他知道,在他已经画出的东西中迄今还没有一件是有价值的,也许就在今后一段不长的时间中,他可以创作出那为数不多似无愧于他的一生的作品来。

蒙提切里曾经说过什么?“我们必须付出十年的艰苦劳动,那样到最后才有可能画出两幅或三幅真正的肖像来。”

在巴黎,他过着有保障的生活,有友谊,有爱。在提奥那里永远有个为他准备好的温暖舒适的家。他的弟弟从不让他去挨饿,也从不要他为那些绘画上需要的东西开第二次日,或者拒绝给他任何就他能力范围能够给他的东西,尤其不吝惜给予他最深切的同情。

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巴黎,麻烦事就来了。离开了提奥,他的生活费就安排不好。他就得有一半的时间勒紧肚皮过日子。他不得不住进肮脏的小饭店.由于买不起颜料而苦恼,由于没有一个知心的人可以交谈而把话憋在肚子里。

“你会喜欢阿尔勒的,”图鲁兹劳特累克第二天说。“那地方很安静,没人会打扰你。那里热天干燥少雨,色彩丰富,而且是欧洲唯一能够找到十足的日本那种纯净明朗的地方。它是画家的天堂。我要不是如此地离不开巴黎,我就自己去了。”

当晚,提奥和梵高去听了一场瓦格纳的音乐会。他们回家很早,在对松丹特的童年生活的回忆中平静地消磨了一段时光。第二天早上,梵高为提奥准备了咖啡,在他的弟弟离家去古比尔之后,他在这套小小的公寓房间里进行了搬家以来最为彻底的一次清扫。在墙上,他挂了一幅淡红色的虾、一幅戴圆顶草帽的佩雷·唐基的肖像、一幅盖莱特磨坊、一幅从背部看去的女人裸体和一幅描绘爱丽舍宫的习作。

当提奥晚上回到家时,他看见起居宝的桌子上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

亲爱的提奥:

我去阿尔勒了,一埃到达那里,我就会给你写信来。

我在墙上挂了一些我的画,那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握你的手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