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工

纽南一带最有意思的就是那些织工。他们住在小小的茅草顶的泥舍里,里面通常有两间房。一间是全家住的卧室,仅有一扇只能照进一束光线的小窗。墙上有些离地三英尺高的方形的四进处是放床的地方。房间里往往还放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只泥炭炉和一个放盘盘罐罐的做工粗陋的柜橱。地面是凸凹不乎的泥土地,墙也是泥抹的。另一间的大小约是卧室的三分之一,而且由于倾斜的屋顶致使其高度只有卧室的一半,那里是放织机的地方。

一个织工实打实地工作一个星期可以织六十码布。他织布时还得要他的女人在一旁为他缠纱团,就靠织的这块布,这个织工一周可以净赚四个法郎。

织工把布送到工厂主那里时,经常被告知过一两个星期后才能再领到活计回家。梵高发觉他们与博里纳日的矿工有着不同的气质。他们寡言少语,安分守己,听不到他们有一句类似反抗的话。他们那股子劲头看起来就象出租马车的马或被轮船载到英国去的羊似的。

梵高很快就和他们结成了朋友。他感到织工们心地单纯,他们只求有足够的活计,好挣到他们赖以维生的土豆、咖啡和偶尔的一小片咸肉。他们干活时对他在一旁画画毫不介意。他每次去也从不忘记为那家的孩子带上一点糖果或者为年老的祖父带上一袋烟草。

他看到一台褐绿色橡木的织机,上面刻着1730年这个年代。靠近织机,在面对着一片菜地的小窗前放着一个婴儿椅。坐在椅中的婴儿就整天盯着那往返如飞的棱子发愣。这是个小得可怜的泥土地面的房间,然而在梵高眼里它却具有某种恬静安详的美,他想在画布上把这种意境表现出来。

他早上起得很早,然后就去田野上或者农民和织工的茅屋中呆上整整一天。同地里的农民或织机旁的织工相处,他觉得自在舒畅。他总算没有白白地和矿工、泥炭挖掘工以及在炉旁沉思的农民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个夜晚,一天到晚持续不断地观察农民的生活已使他为之深受吸引以至达到了忘乎一切的地步。他在寻觅着“正在逝去的事物中那些永不消逝的东西”。他又重新迷恋上了画人物,与此同时还增添了另一种爱好——色彩。他把半成熟的麦田画成一种暗金色调子,那颜色犹如赤铜色和黄铜色,在与分割的钻蓝色调子的天空对比之下造成了极为强烈的效果。背景上是笔法粗而有力的妇女形象,她们的面部和手臂是那种阳光晒成的古铜色,身上穿着满是灰尘的深蓝色粗布衣衫,短短的头发上戴着象贝雷帽似的黑色无边女帽。

当他背着画架,腋下夹着未干的油画兴致勃勃、大摇大摆地从大路上走过来时,家家户户的百叶窗都会从底下打开一条小缝,而他便象受夹道鞭刑似地从两旁投来的那种女人家爱打探而又不怀好意的目光下穿过。在家里,他发觉那句“一扇门要么打开,要么关上”的老话,用在家庭关系上原来并不完全正确。牧师住宅通往家庭幸福的门一向是神秘莫测,似开非开的。他妹妹伊丽莎自不喜欢他,她担心他的怪癖会把她在纽南结成良缘的机会毁掉。威莱米恩虽然喜欢他,但觉得他没意思。在后来和弟弟科尔成为朋友之前他们哥俩的关系也不好。

梵高不和全家一起在桌前吃饭,而是跑到一个角落里,把盘子放在膝上,并把当天画的写生立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上。用敏锐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作品,由于作品有缺陷和明暗处理不好就把它们撕成碎片。他从来不跟家里人说话,他们也很少理他。因为不愿沾染上纵情享受的习惯,他只是干啃面包。偶尔要是桌边的谈话中提到某个他所喜爱的作家名字,他也会扭过头来和家里人说上几句话。不过,总的来说他认为他们交谈越少,互相就处得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