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板的乡下教士

每日清晨,梵高天不亮就起身读圣经。五时左右,太阳刚刚露面,他走到窗前俯瞰下面的海军造船厂。观看成群结队的工人走进厂门,那是长长一行参差不齐的黑影。小汽船在须德侮上往来如棱。从造船厂过去,远处一个小村落附近,褐色的帆船疾驶而过。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阳光吸干了木材堆上的潮气。梵高离开窗口去吃早餐,那是一片下面包和一杯啤酒。接着,他便坐下来攻读七个钟头的拉丁文和希腊文。

不过,这样专心致志地读上四、五个钟头,他的头就沉重起来,时常象火烧一样,头脑一片混乱。经过这几年情感上的波澜,他已不知道如何去进行这种简单而正规的学习了。他往脑袋里塞着种种语法规则,直至太阳偏西,于是又到了去曼德斯·德科斯塔那里上课的时间。他总是走布伊顿康特大街,途经奥代齐兹小教堂和从前的南教堂,从沿街排列着铁匠铺。桶铺和销售平版画的画店的曲折的街道中间穿过去。

曼德斯使梵高想起吕波菜兹笔下的那稣基督画像。他是个典型的犹太人,深陷的眼睛,一张超凡脱俗的清癯凹陷的而孔,留着早期拉比常留的那种柔软的尖形胡须。午后三、四点钟的犹太区又闷又热,啃完七个小时的希腊文和拉丁文的书本,又用了更多的时间学习荷兰史和荷兰文法之后,梵高往往要同曼德斯谈论一番版画。一天,他带了一幅马里斯的习作《洗礼》给他的老师。

曼德斯用他瘦骨棱棱、尖尖的手指捏着那画,拿到从高处窗户射进来的一道阳光下,那束阳光明亮得把飘浮在空中的灰尘都照得一清二楚。

“画得好!”他用犹太人的喉音称赞着,“它捕捉到了那普照宇宙的宗教的精神。”

梵高疲劳顿消。他开始热情地描述马里斯的艺术。曼德斯微微地摇厂摇头。斯特里克牧师为了让他辅导梵高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在支付着很高的聘金呢! “梵高,”他温和他说,“马里斯的确不错,但是时间不多了,咱们还是得继续上课,是吧?”

梵高领会了老师的意思。上完两小时的课,归途中他总爱在伐木上、工匠或为船上供应食物的商贩的门前停下来,看他们干活。大酒窖的门敞开着,人们拿着汕灯在容里跑来跑去。

约翰叔叔到赫尔福特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得知梵高独自一人住在海军造船厂后面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凯和沃斯有天傍晚来邀梵高到家里吃晚饭。

“约翰叔叔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天天晚上都到我们家来。”凯告诉他, “妈妈还问你足否能在每个星期天做完礼拜后来与我们一起吃饭呢?”

饭后,凯一家旧坐打牌,而梵高因不善此道,就躲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读奥·古斯特·古鲁森的《十字军史》。从他坐的地方可以看到凯千娇百媚的笑容。她离开桌子走到他身旁。

“你读什么书呢,梵高表弟?”她问。

他告诉她书名,又说:“这是一本很好的书,简直可以说是以赛·马里斯的情感写的。”

凯笑了。他总爱使用这种古怪的文学比喻。“为什么是赛·马里斯的呢?”

她追问一句。

“请你读读这段,你看它是否使你联想到马里斯的一幅油画。作家在这里描绘的是一座屹立于山顶之上的古堡,朦胧中隐隐呈现出秋日的丛休,前景是一片黑色的原野,一个农大赶着一匹马在耕地。”

凯读起来。梵高拉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眸子的蓝色变得更深了 。

“是的,”她说,“这段描述确实象一幅马里斯的画。这位作家和这位画家用他们各自使用的手段表达了同样的意念。”

梵高接过那本书,切地用手指划过书页上的一行。“这一行也许就是直接引用的米什莱或卡里列著作中的话。”

“你知道,梵高表弟,对于一个没有在课堂里读过几天书的人来讲,象你这样具有文化修养是令人吃惊的。你仍然在读很多书吗?”

“哪,读倒是很想读的,不过也可以不读。实际上没有必要渴望读那么多书,因为耶稣基督的圣经中无所不有,比任何别的书都更加完美。”

“哎呀,梵高,”凯跳起身,惊讶得叫起来,“这真不象你说的话!”

梵高诧异地望着她。

“虽然父亲说你应该精力集中,不要去想这样的事情,我还是认为在“十字军史”中看到了赛·马里斯的你,要比象个古板的乡下教上在那儿高谈阔论的你可爱得多。”

沃斯漫步过来,说:“我们给你发了一手牌,凯。”

凯目不转睛地对着梵高那双在隆起的眉峰下象煤一样炽燃的眼睛注视了一会儿,然后挽起丈夫的手臂,加入到打牌的圈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