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斯盖特和伊斯莱沃思

斯托克先生的校舍座落在一个广场上,广场中央是一大片围着铁栏杆的草坪。学校收了二十四个十到十四岁的男孩子。梵高既要教他们法文、德文和荷兰文,又要在课后照料他们,到了星期六还得帮他们洗澡。似斯托克先生却只管他膳宿,不给工资。

拉姆斯盖特是个偏僻荒凉的地方。但这正中梵高下怀。他不知不觉地把痛苦当作亲密的伙伴,通过痛苦才使他在精神上时时与乌苏拉保持着联系。要是他不能和这个他热爱着的姑娘在一起,那么呆在哪里对他都无所谓。

他唯一希求的是,不要有人来妨碍他从对乌苏拉的苦苦思念中得到身心的极大满足。

“斯托克先生,您是否能付给我一点钱呢?”梵高问,“只要够买烟草和衣服就行了。”

“那不成,绝对办不到。我可以找到足够的只要求膳宿的教师。”

第一周的星期六一早,梵高就从拉姆斯盖特出发去伦敦了。虽然这是一次长途步行,傍晚之前的天气又一直很热,但他终于走到了坎特伯雷。他在颇具中世纪风格的大教堂周围绿树荫下稍事休息后又继续前行。就这样,他一直走到靠近一片小水塘的几株高大的山毛榉树和愉树底下才收住脚步。

他在树下一觉睡到次日凌晨四点,鸟儿拂晓时的啼鸣将他唤醒。中午,他来到了查塔姆,从这里可以远眺泰晤十河,只见河流在部分被淹没的低草地间婉蜒前行,河面上无数船只往来如梭。傍晚,梵高到达了他所熟悉的伦敦郊区,顾不得长途跋涉的劳累,就抖擞精神径直向罗伊尔家奔去。

就是为厂同乌苏拉接近,他才回到了英国,此刻,一瞧见她的家,这种愿望顿时就象伸出的下臂,紧紧地抓住厂他。在这儿——英国,她依然是他的,因为他又能感觉到她了。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剧跳,靠在一棵树上。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思念使他的心隐隐作痛。过了好长时间,乌苏拉家客厅的灯熄了,接着她卧宝的灯也熄厂。整幢房厂陷入一片黑暗中。梵高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沿着克莱普安街踉跟跄跄、精疲力竭地往回走。那所房子退出了他的视野。他知道,他又把她失去了。

在他对未来婚姻的憧憬中,乌苏拉已不复是一个生意兴隆的画商的妻子了。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乌苏拉,此时已是一个福行传教上的忠实妻子,她协助大夫为贫民区伪穷人服务而毫无怨言。

几乎每个周未,他部力个能徒步到沦敦去一趟。门他发现,要在回来时赶上星期一的早课是很难的。有时,就为了在星期天早晨能在乌苏拉去教堂的路上看见她,他竟在星期五和星期六连夜赶路。他没有买饭和住店的钱,随着冬季的来临,他忍受着严寒的折磨。每当星期一拂晓回到拉姆斯盖特时,他往往浑身颤抖、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要用一个足期的时间才能完个恢复过来。

过了几个月,他在琼斯先生的卫理公会学校找到一个好一些的工作。学校在伊斯莱沃思,琼斯先生是位大教区的牧师。他雇用梵高做教师,然而不久就把他调去当乡村副牧师了。

梵高只好把原来的设想作了修改,乌苏拉不再是工作在贫民区的福音传教士之妻了 ,她又成了乡村牧师之妻,她协助丈夫做软区的工作,就象他。

的母亲帮助他的父亲一样。浮现在他眼前的乌苏拉在一旁用赞许的的目光注视着他,为他脱离了在古比尔那种狭隘、庸俗的经商生活改而从事慈善事业而欣喜。

乌苏拉的婚期渐渐临近,对这个事实,他采取一种不承认的态度。在他的子里,肌另外的一个人压根儿就不曾存在过。对于乌苏拉的拒绝,他总是归因于自己这方面的某个缺点,因而他应当努力纠正它,而纠正的方式有哪一种能比侍奉上帝更好些呢?琼斯先生的穷学生们来自伦敦。校长把学生家长的地址交给梵高,派他步行去收学费。在怀特夏普的中心地区,他找到了他们。那地区的街道臭气(熏人,人门众多的家庭挤在不御风寒的简陋住房里。人们个个面带病容、眼露饥色。许多学生的父亲经营政府禁售的病畜肉。梵高来到那些在衣不蔽体的破烂衣衫的遮档下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家,他们的餐桌上只有索然无味的稀汤、干而包皮和腐败的臭肉。他倾听他们诉说自己贫困痛人的生活处境直至深夜。

他本来很高兴有这样一次伦敦之行,因为他可以趁机在返回时经过乌苏拉的家。然而,怀特夏挎的贫民窟却使他把乌苏拉全忘在了脑后头,也忘记了去走那条经过克莱将安的路。他回到伊斯桨沃思,一个铜板也没有给琼斯先生收来。

一个星期二的晚上,做礼拜时,牧师装作很疲乏的样子靠近他的副牧师。

“我今晚累得很,梵高。你不是一直在写讲进稿吗?就计我们来听听其中的一篇吧!我想要知道,你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牧师。

梵高登上讲坛,紧张得进哆嗦。他的脸胀得通红,手也不知搁在哪儿才好。他声产嘶哑而又结巴。他只得凭着记忆把他曾仔细修饰过的、在纸上又那么工整地抄下来的句子背出来。但是,通过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和笨拙的手势,他觉得自己心中的热情进发了。

“讲得好,梵高。”琼斯先生说,“我下周将派你去里上满。”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从伊斯莱沃思沿泰晤士河到里士满,一路上风景优美。水面上倒映着蔚蓝的天空和挂满黄叶的粗壮的栗子树。里上满的人们写信给琼斯先生,表示他们喜爱这位年轻的荷兰传教士,因此好心的琼斯先生决定给梵高一个机会。他在特思海姆格林的教堂是个重要的教堂,那里的教徒众多,又爱挑剔。要是梵高能在那里宣讲成功,他就具有到任何一个讲坛上布道的资格了。

梵高挑选了圣经《诗篇》第119章19节“我寄居世间如客旅,求你不要向我隐瞒你的诫命。”进行宣讲。他热情洋溢地讲述着。他的年轻,他的激情,他那蕴含在笨拙举止中的力量,他那饱满的天庭和那双聪明的眼睛,给教徒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人们纷纷上前感谢他的启示。他和他们握手,双眼泪濛濛地向他们惶惑地微笑。等到人们全离去了,他就溜出教堂后门走上了去伦敦的路。

暴风雨来临。他刚才忘了戴帽子,也忘了穿外衣。泰晤士河的水,尤其是近岸的水变成了黄色。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抹亮光,亮光之上是巨大的灰色云层,瓢泼人雨犹如一道道倾斜的水线自云际落到地面。他浑身被雨淋得湿透,但兴奋的心情促使他更加快了脚步。

啊,他终于成功了!他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他胜利了,他要把这个胜利奉献于乌苏拉脚下,让她同自己共同分享这份快乐。

大雨敲打着有点发白的小路上的尘土,摇撼着山楂植树的枝条。远处,一座有角塔、磨坊、石板屋顶和哥特式房屋的小镇,宛若一幅丢勒的版画。

他迎着风雨,挣扎行走向伦敦。雨水顺着他的脸淌下来,靴子里浸透了水。他来到罗伊尔家时,已是傍晚。灰濛濛、阴沉沉的暮色已经降临大地。

他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音乐,还有提琴的声响,他不知道那里在干什么。罗伊尔家灯火通明。许多马车停放在雨地里。梵高看见她家客厅里人们正在跳舞。雨中,一个老年车夫撑着一把大伞,蜷缩着身子,坐在马车夫的座位上。

“这儿在干什么?”他问。

“我想,是举行婚礼吧。”

梵高倚在马车旁,雨水象一道道小溪顺着他的红头发流到脸上。过了一会儿,大门开了,乌苏拉和一个细高身材的男子出现在门口。客厅里的人群蜂拥而出,笑着,嚷着,抛撒着大米。

梵高悄悄转到马车在暗处的一侧。乌苏拉和她的丈夫上了车。马车夫扬起鞭子轻轻抽了一下马,车身缓缓起动。梵高紧赶一步,把脸贴到淌着水的玻璃窗上。乌苏拉被那男子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嘴唇与他的嘴唇吻合在一起。马车往前走了。

梵高觉得心中有一样很细、很细的东西折断了,断得干净利落。魔力消散了。出乎他的意料,这竟如此简单。

他冒着暴雨,施曳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伊斯菜沃思,收拾行装,永远地离开了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