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这事忘了吧,好不好?”

次日清晨,没有人来呼唤他起床了。他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场似地草草刮了脸,留下一块块没有剃净的胡子茬儿,早餐时乌苏拉也没有露面。

他朝古比尔走去。当他经过头天早上碰见过的那些人身边时,他觉得他们全变了样,在他眼里,他们显得那么寂寞孤单,就象在被迫匆匆赶去承受苦役的折磨似的。

他既没有看见如云似锦的金链花,也没有理会路旁可爱的栗子树。太阳比头天早上要明媚得多,他也不知道。

这一天他售出了二十幅仿安格尔《阿纳迪奥曼的维纳斯》的彩色艺术画片。这些画片对古比尔来讲大有赚头,然而梵高对于为画廊赚钱的事已失去兴趣,因而对那些前来购买画片的顾客没有一点儿耐心。他们不仅分不请艺术的忧劣,而且倒似乎有偏挑临摹品和那些低级肤浅的作品的特长。

他的同事们虽然从不认为他是个生性快活的小伙子,然而他毕竟曾经努力做到随和、讨人喜欢。“你说大名鼎鼎的梵高家的这位成员在为什么烦恼呢?”一个店员问另一个同事。

“我敢说他今天一大早就不痛快。”

“他有什么可发愁的呀?在巴黎、柏林、布鲁塞尔、海牙和阿姆斯特丹的古比尔分公司,有一半是属于他的叔叔温森恃。梵高的哪!老头子有病,而且没有亲生子女,人人都说他得把产业分一半给这个小伙子哩!”

“这才说了一半。他的另一位叔叔,亨德利克·梵高,拥有布鲁塞尔和阿姆斯特丹的大画店:还有一位叔叔,科尼利厄斯·梵高,是荷兰最大的商号的经理。啊呀,梵高家在欧洲可称是首屈一指的经营美术品的大家族呐!有朝一日,咱们隔壁那位红头发的朋友要掌管几乎全欧洲大陆的艺术哩!”

当晚,梵高走进罗伊尔家的餐厅时,发觉乌苏拉正和她的母亲低声谈话。她们瞧见他进门便闭了嘴,那句话说了半截就打住了。

乌苏拉跑到厨房里去了。“晚安!”罗伊尔太太眼神有些异样。

梵高独自一人在那张大桌子上进餐。乌苏拉给他的打击使他受到震动,但并未把他打垮。他不会轻易接受这个否定的答复的。他要把另一个人从乌苏拉心中赶走。

几乎过了一个星期,他才得以使她肯站住听他讲话。一个星期来,他茶饭不思,夜不成寐,神经质代替了昔日的迟钝。他在画廊的销售额大幅度下降。他眼睛里原来的那股天真劲儿没有了,留下的是痛苦悒郁之色。他说话时寻找字眼也比以往更加费力。

星期日的正餐之后,他尾随她来到花园。“乌苏拉小姐,真对不住,那天晚上我让你受惊了,”他说。

她抬起头来,用大眼睛淡谈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跟踪而来感到惊奇。

“啊,没关系。那没什么。让我们把这事忘了吧,好不好?”

“我很愿意忘掉我对你的唐突。不过当时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他朝前迈了一步。她闪开了。“干吗再提它呢?”乌苏拉问道。“所有那些话我都不记得了。”她转身沿小路走了。他追了上去。

“我一定得再对你说一遍。乌苏拉,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你不知道,这一个星期我多么痛苦啊!你为什么见了我就跑开呢?”

“咱们进去吧?我想妈妈是愿意有人去陪她的。”

“你说你爱那个人,这不可能是真的。如果你爱他,我应当看得出来的呀!”

“我想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本来说你什么时候要回家度假?”

他嗫嚅着。“七月。”

“巧得很。我的未婚夫七月要来和我同度假期,那时我们正好要用他原来住的房间。”

“我决不会把你让给他的,乌苏拉。”

“你必须停止搞这一套!不然,母亲说你可以另找住处。”

这以后的两个月,他一直试图要说服她。他旧有的脾气故态复萌。既然他不能与乌苏拉在一起,他就宁愿离群独处,省得旁人打扰他对她的思念。

他在公司对人们采取不友好的态度。那个被乌苏拉的爱所唤醒的世界又迅速人睡了,他又变成了松丹特那个为他的双亲所熟悉的、性格乖僻、郁郁寡欢的少年。

七月来临,他的假期也到了。他并不愿意离开伦敦去度这两周的假。他以为只要他留在这所房子里,乌苏拉就不能去爱任何其他人。

梵高下楼走进客厅,乌苏拉和她的母亲都坐在那里,她们意味深长地互相递了个眼色。

“我只带走一只手提包,罗伊尔太太,其余的物件全都原封不动留在我房中了。这是我离开的两周应付的房租,”梵高说。

“我想,你还是把东西都带走的好,梵高先生,”罗伊尔太太说。

“为什么?”

“自下星期一起,你的房间另有人租住了。我们认为你到别处去住更合适些。”

“我们?”

他转过脸,从隆起的浓眉下盯着鸟苏拉,那目光并未表示任何看法,它只是询问。

“是的,我们,”她的母亲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女儿的未婚夫写信来说,他要你离开这所房子。我想你倒不如压根儿就没来过这儿更好,梵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