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隐帝纪下》

乾祐三年春正月己亥朔,帝不受朝贺。凤翔行营都部署赵晖奏,前月二十四日,收复凤翔,逆贼王景崇举族自燔而死。丁未,凤翔节度使、充西南行营都部署赵晖加兼侍中。戊申,密州刺史王万敢奏,奉诏领兵入海州界,至荻水镇,俘掠焚荡,更请益兵。诏前沂州刺史郭琼率禁军赴之。庚午,前永兴军节度副使安友规除名,流登州沙门岛。先是,友规权知永兴军府事,及赵思绾之奔冲,友规失守城池,至是乃正其罪焉。癸亥,以前邠州节度使宋彦筠为太子太师致仕。丙寅,分命使臣赴永兴、凤翔、河中,收葬用兵已来所在骸骨。时已有僧聚髑髅二十万矣。前沂州刺史郭琼奏,部署兵士,深入海州贼界。是月,有狐登明德楼,主者获之,狐毛长而腹下别有二足。

二月辛巳,青州奏,郭琼部署兵士,自海州回至当道。甲申,枢密使郭威巡边回。丁亥,汝州防御使刘审交卒。乙未,以前安州节度使刘遂凝为左武卫上将军,以鄜州节度使焦继勋为右武卫上将军,以前永兴军节度使赵赞为左骁卫上将军。

三月己亥,徐州部送所获淮南都将李晖等三十三人徇于市,给衫帽放还本土。是月,鄴都留守高行周、兗州符彦卿、郓州慕容彦超、西京留守白文珂、镇州武行德、安州杨信、潞州常思、府州折从阮皆自镇来朝,嘉庆节故也。戊午,宴群臣于永福殿,帝初举乐。壬戌,鄴都高行周移镇郓州,兗州符彦卿移镇青州,并加邑封。甲子,西京留守白文珂、潞州常思、镇州武行德并进邑封,郓州慕容彦超移镇兗州。

夏四月戊辰朔,邢州薛怀让移镇同州,相州郭谨、河阳李晖并进邑封。庚午,府州折从阮移镇邓州。辛未,故深州刺史史万山赠太傅。先是,契丹入边,万山城守,郭威遣索万进率骑七百屯深州。一日,契丹数千骑迫州东门,万山父子率兵百余人袭之。契丹伪退十余里,而伏兵发,万山血战,急请救于万进,万进勒兵不出,万山死之,《辽史·世宗纪》:天禄三年杀深州刺史史万山。契丹亦解去。时论以万进为罪,故加万山赠典焉。壬申,华州刘词移镇邢州,安州杨信移镇鄜州,贝州王令温移镇安州,并加邑封。以鄜州留后王饶为华州节度使,以其来朝故也。丁丑,尚食奉御王绍隐除名,流沙门岛,坐匿军营女口也。辛巳,以宣徽北院使吴虔裕为郑州防御使。时枢密使杨邠上章乞解枢机,帝命中使谕之曰:“枢机之职,舍卿用谁?忽有此章,莫有人离间否?”虔裕在傍扬言曰:“枢密重地,难以久处,俾后来者迭居,相公辞让是也。”中使还具奏,帝不悦,故有是命。壬午,以枢密使郭威鄴都留守,依前枢密使。诏河北诸州,应兵甲、钱帛、粮草一禀郭威处分。癸未,府州永安军额宜停,命降为团练州。戊子,翰林学士承旨、户部尚书王仁裕罢职,守兵部尚书。左千牛上将军张瓘卒。庚寅,以西南面水陆转运使、尚书工部侍郎李穀为陈州刺史。左金吾上将军致仕马万卒。甲午,以前华州节度使安审信为左卫上将军,以前潞州节度使张从恩为右卫上将军。

五月戊戌朔,帝御崇元殿受朝。丙午,以皇弟兴元节度使勋为开封尹,加兼中书令,未出阁。甲子,诏:“诸道州府差置散从官,大府五百人,上州三百人,下州二百人,勒本处团集管系,立节级检校教习,以警备州城。”

闰月癸巳,京师大风雨,坏营舍,吹郑门扉起,十数步而堕,拔大木数十,震死者六七人,水平地尺余,池隍皆溢。是月,宫中有怪物,投瓦石,击窗撼扉,人不能制。

六月庚子,以国子祭酒田敏为尚书右丞。癸卯,太仆卿致仕谢攀卒,辍视朝一日。郑州奏,河决原武县界。乙卯,司天台上言,镇星逆行,至太微左掖门外,自戊申年八月十二日,入太微西垣,犯上将屏星执法,勾己往来,至己酉年十一月十二日夜,方出左掖门顺行,自今年正月十日夜,复逆行入东垣,至左掖门。

秋七月庚午,河阳奏,河涨三丈五尺。乙亥,沧州奏,积雨约一丈二尺。安州奏,沟河泛溢,州城内水深七尺。丙子,帝御崇元殿,授皇太后册,命宰臣苏逢吉行礼。辛巳,三司使奏:“州县令录佐官,请据户籍多少,量定俸户:县三千户已上,令月十千,主簿八千;二千户已上,令月八千,主簿五千;二千户已下,令月六千,主簿四千。每户月出钱五百,并以管内中等户充。录事参军、判司俸钱,视州界令佐,取其多者给之,其俸户与免县司差役。”从之。

八月辛亥,以蒙州城隍神为灵感王,从湖南请也。时海贼攻州城,州人祷于神,城得不陷,故有是请。辛酉,给事中陶穀上言,请停五日内殿转对。从之。壬戌,以兵部侍郎于德辰为御史中丞,边蔚为兵部侍郎。

九月辛巳,朗州节度使马希萼奏请于京师别置邸院。不允。是时,希萼与其弟湖南节度使希广方构阋墙之怨,故有是请。帝以湖南已有邸务,不可更置,由是不允,仍命降诏和解焉。

冬十月己亥,帝狩于近郊。丙午,湖南马希广遣使上章,且言荆南、淮南、广南三道结构,欲分割湖、湘,乞聊发兵师,以为援助。时朝廷方议起军,会内难,不果行。丁未,两浙钱宏俶加诸道兵马元帅。戊申,彰德军节度使郭谨卒。癸丑,以前同州节度使张彦赟为相州节度使。辛酉,月犯心大星。

十一月甲子朔,日有食之。乙丑,永州唐将军祠赠太保,从湖南请也。己巳,日南至,帝御崇元殿受朝贺,仗卫如式。辛未,诏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将兵屯澶州。丙子,诛枢密使杨邠、侍卫都指挥使史宏肇、三司使王章,夷其族。是日平旦,甲士数十人由广政殿出,至东庑下,害邠等于阁内,死于乱刃之下。又诛宏肇弟小底军都虞候宏朗、如京使甄彦奇、内常侍辛从审、杨邠子比部员外郎廷侃、右卫将军廷伟、右赞善大夫廷倚、王章侄右领卫将军旻、子婿户部员外郎张贻肃、枢密院副承宣郭颙、控鹤都虞候高进、侍卫都承局荆南金、三司都勾官柴训等。分兵收捕邠等家属及部曲傔从,尽戮之。少顷,枢密承旨聂文进急召宰臣百僚,班于崇元殿,庭宣曰:“杨邠、史宏肇、王章等同谋叛逆,欲危宗社,并斩之,与卿等同庆。”班退,召诸军将校至万岁殿,帝亲谕史宏肇等欲谋逆乱之状,且言:“宏肇等欺朕年幼,专权擅命,使汝辈常怀忧恐,自此朕自与汝等为主,必无横忧也。”诸军将校拜谢而退。召前任节度使、刺史、统军等上殿谕之。帝遣军士守捉宫城诸门,比近日旰,朝臣步出宫门而去。是日晴霁无云,而昏雾濛濛,有如微雨,人情惴恐。日将午,载杨邠等十余尸,分暴于南北市。是日,帝遣腹心赍密诏往澶州、鄴都,令澶州节度使李洪义诛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令鄴都屯驻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郭崇、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曹英害枢密使郭威及宣徽使王峻。急诏郓州高行周、青州符彦卿、永兴郭从义、兗州慕容彦超、同州薛怀让、郑州吴虔裕、陈州李穀等赴阙。以宰臣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前青州刘铢权知开封府事,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洪建判侍卫司事,内客省使阎晋卿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丁丑,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受得密诏,知事不克,乃引使人见王殷。殷与洪义遣本州副使陈光穗赍所受密诏,驰至鄴都。《宋史》:少帝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令洪义杀王殷。洪义素怯懦,虑殷觉,迁延不敢发,遽引业见殷。殷乃锢业,送密诏于周祖。郭威得之,即召王峻、郭崇、曹英及诸军将校,至牙署视诏,兼告杨、史诸公冤枉之状,且曰:“汝等当奉行诏旨,断予首以报天子,自取功名。”郭崇等与诸将校前曰:“此事必非圣意,即是李业等窃发,假如此辈便握权柄,国得安乎!事可陈论,何须自弃,致千载之下被此恶名。崇等愿从公入朝,面自洗雪。”于是将校等请威入朝,以除君侧之恶,共安天下。《东都事略》:汉隐帝遣使害太祖,魏仁浦曰:“公有大功于朝廷,握强兵,临重镇,以谗见疑,岂可坐而待毙!”教以易其语,云诛将士,以激怒众心。太祖纳其言。翌日,郭威以众南行。戊寅,鄴兵至澶州。庚辰,至滑州,节度使宋延渥开门迎降。是日,诏前开封尹侯益、前鄜州节度使张彦超、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阎晋卿、郑州防御使吴虔裕等,率禁军赴澶州守捉。

辛巳,帝之小竖嵒脱自北回。先是,帝遣嵒脱侦鄴军所至,为游骑所获,郭威即遣回,因令附奏赴阙之意,仍以密奏置嵒脱衣领中。帝览奏,即召李业示之,聂文进、郭允明在傍,惧形于色。初议车驾幸澶州,及闻鄴兵已至河上,乃止。帝大惧,私谓宰臣窦贞固等曰:“昨来之事,太草草耳!”李业等请帝倾府库以给诸军,宰相苏禹珪以为未可。业拜禹珪于帝前,曰:“相公且为官家,莫惜府库。”遂下令侍卫军人给二十缗,下军各给十缗,其北来将士亦准此。仍遣北来将士在营子弟各赍家问,向北谕之。壬午,鄴军至封丘。慕容彦超自镇驰至,帝遂以军旅之事委之。《宋史·侯益传》云:周太祖起兵,隐帝议出师御之。益献计曰:“王者无敌于天下,兵不宜轻出,况大名戍卒,家属尽在京城,不如闭关以挫其锐,遣其母妻发降以招之,可不战而定。”慕容彦超以为益衰老,作懦夫计,沮之。彦超谓帝曰:“陛下勿忧,臣当生致其魁首。”彦超退,见聂文进,询北来兵数及将校名氏,文进告之。彦超惧,曰:“大是剧贼,不宜轻耳!”又遣袁鳷、刘重进、王知则等出师,以继前军。慕容彦超以大军驻于七里郊,掘堑以自卫,都下率坊市出酒食以饷军。癸未,车驾劳军,即日还宫。翌日,慕容彦超扬言曰:“官家宫中无事,明日再出,观臣破贼。”甲申,车驾复出,幸七里店军营。王师阵于刘子陂,与鄴军相望。太后以帝至晚在外,遣中使谓聂文进曰:“贼军在近,大须用意!”文进曰:“有臣在,必不失策,纵有一百个郭威,亦当生擒之耳!”彦超轻脱,先击北军,郭威命何福进、王彦超、李筠等大合骑以乘之。彦超退却,死者百余人,于是诸军夺气,稍稍奔于北军。吴虔裕、张彦超等相继而去,慕容彦超以部下十数骑奔兗州。是夜,帝与宰臣从官宿于野次,侯益、焦继勋潜奔鄴军。

乙酉旦,帝策马至元化门,刘铢在门上,问帝左右:“兵马何在?”乃射左右。帝回,与苏逢吉、郭允明诣西北村舍,郭允明知事不济,乃剚刃于帝而崩,时年二十。苏逢吉、郭允明皆自杀。是日,周太祖自迎春门入,诸军大掠,烟火四发,翌日至晡方定。前滑州节度使白再筠为乱兵所害,吏部侍郎张允坠屋而死。周太祖既入京城,命有司迁帝梓宫于太平宫。或曰:“可依魏高贵乡公故事,以公礼葬之。”周祖曰:“予颠沛之中,不能护卫至尊,以至于此,若又贬降,人谓我何!”于是诏择日举哀,命前宗正卿刘皞主丧。丙戌,太后诰曰:

高祖皇帝翦乱除凶,变家为国,救生灵于涂炭,创王业于艰难,甫定寰区,遽遗弓剑。枢密使郭威杨邠、侍卫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亲承顾命,辅立少君,协力同心,安邦定国。旋属四方多事,三叛连衡,吴、蜀内侵,契丹启衅,烝黎凶惧,宗社阽危。郭威授任专征,提戈进讨,躬当矢石,尽扫烟尘,外寇荡平,中原宁谧。复以强敌未殄,边塞多艰,允赖宝臣,往临大鄴,疆场有籓篱之固,朝廷宽宵旰之忧。不谓凶竖连谋,群小得志,密藏锋刃,窃发殿庭,已杀害其忠良,方奏闻于少主,无辜受戮,有口称冤。而又潜差使臣,矫赍宣命,谋害枢密使郭威、宣徽使王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等。人知无罪,天不助奸。

今者,郭威,王峻,澶州节度使李洪义,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前博州刺史李筠,北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郭崇,步军都指挥使曹英,护圣都指挥使白重赞、索万进、田景咸、樊爱能、李万全、史彦超,奉国都指挥使张铎、王晖、胡立,弩手指挥使何赟等,径领兵师,来安社稷。逆党皇城使李业、内客省使阎晋卿、枢密都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等,胁君于大内,出战于近郊,及至力穷,遂行弑逆,冤愤之极,今古未闻。

今则凶党既除,群情共悦。神器不可以无主,万机不可以久旷,宜择贤君,以安天下。河东节度使崇、许州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徐州节度使赟、开封尹承勋,高祖之男,俱列盘维,皆居屏翰,宜令文武百辟,议择嗣君,以承大统云。

枢密使郭威以萧墙变起,宗祏无奉,率群臣候太后,请定所立,且言:“开封尹承勋,高祖皇帝之爱子也,请立为嗣。”太后告以承勋羸病日久,不能自举。周太祖与诸将请视承勋起居,及视之,方信,遂议立高祖从子、徐州节度使赟为嗣。己丑,太后诰曰:“天未悔祸,丧乱宏多,嗣王幼冲,群凶蔽惑,构奸谋于造次,纵毒虿于斯须,将相大臣,连颈受戮,股肱良佐,无罪见屠,行路咨嗟,群心扼腕,则高祖之洪烈将坠于地。赖大臣郭威等,激扬忠义,拯济颠危,除恶蔓以无遗,俾缀旒之不绝。宗祧事重,缵继才难,既闻将相之谋,复考蓍龟之兆,天人协赞,社稷是依。徐州节度使赟,禀上圣之资,抱中和之德,先皇如子,钟爱特深,固可以子育兆民,君临万国,宜令所司择日备法驾奉迎即皇帝位。於戏!神器至重,天步方艰,致理保邦,不可以不敬,贻谋听政,不可以不勤,允执厥中,祗膺景命。”是日,遣前太师冯道等往徐奉迎。周太祖以嗣君未至,万机不可暂旷,率群臣请太后临朝,诰答曰:“昨以奸邪构衅,乱我邦家,勋德效忠,剪除凶慝,俯从人欲,已立嗣君,宗社危而再安,纪纲坏而复振。皇帝法驾未至,庶事方殷,百辟上言,请予莅政,宜允舆议,权总万机,止于浃旬,即复明辟”云。按前代故事,太上皇称诰,太皇太后、皇太后曰令,今云诰,有司误也。以宣徽南院使王峻为枢密使,右神武统军袁鳷为宣徽南院使,陈州刺史李穀权判三司,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郭崇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曹英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镇州、邢州驰奏,契丹寇洺州,陷内丘县。时契丹永康王乌裕率部族两道入边,内丘城小而固,契丹攻之,五日不下,敌人伤者甚众。时有官军五百,在城防戍,攻急,官军降于敌,屠其城而去。《辽史·世宗纪》:十月,自将南伐,攻下安平、内丘、束鹿等城,大获而还。庚寅,枢密使郭威奏,左军巡勘得飞龙使后赞款伏,与苏逢吉、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同谋,令散员都虞候奔德等下手杀害史宏肇等。权开封尹刘铢具伏,朋附李业为乱,屠害将相家属。其刘铢等准诰旨处置讫,并苏逢吉、郭允明、阎晋卿、聂文进首级,并枭于南北市,其骨肉放弃。辛卯,河北诸州驰报,契丹深入。太后诰曰:“王室多故,边境未宁,内难虽平,外寇仍炽。据北面奏报,强敌奔冲,继发兵师,未闻平殄,须劳上将,暂自临戎。宜令枢密使郭威部署大军,早谋掩击。其军国庶事,权委宰臣窦贞固、苏禹珪、枢密使王峻等商量施行。在京马步兵士,委王殷都大提举。

十二月甲午朔,郭威领大军北征。丁酉,以翰林学士、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范质为枢密副使。《东都事略》:周太祖征李守贞,每朝廷遣使赍诏,处分军事,皆中机会,太祖问:“谁为此辞?”使者以范质对,太祖曰:“宰相器也。”太祖起兵入京师,遽令草太后诰及议迎湘阴公仪注。乃白太后,以质为兵部侍郎、枢密副使。陕州李洪信奏,马步都指挥使聂召、奉国指挥使杨德、护圣指挥使康审澄等,与节度使判官路涛、掌书记张洞、都押衙杨绍勍等,同情谋叛,并杀之。惟康审澄夜中放火斩关,奔归京师。初,朝议以诸道方镇皆是勋臣,不谙政理,其都押衙孔目官,令三司军将内选才补之,籓帅不悦,故洪信因朝廷多故,诬奏加害焉。壬寅,湖南上言,朗州马希萼引五谿蛮及淮南洪州军来攻当道,望量差兵士于淮境牵引。乙巳,遣前淄州刺史陈恩让领军入淮南界,以便宜进取。辛亥,遣宰相苏禹珪及朝臣十员,往宋州迎奉嗣君。壬子,枢密使郭威次澶州,何福进已下及诸军将士,扶拥威请为天子,即日南还。威上章于太后,言为诸军所迫班师。庚申,威至北郊,驻军于皋门村。许州巡检、前申州刺史马铎奏,节度使刘信自杀。壬戌,奉太后诰,命枢密使侍中郭威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先是,枢密使王峻以湘阴公已在宋州,虑闻澶州之事,左右变生,遣侍卫马军指挥使郭崇率七百骑往卫之。《东都事略·郭崇传》:王峻遣崇率七百骑拒,遇于睢阳,崇曰:“澶州兵变,遣崇来卫乘舆,非有他也。”具言军情有属,天命已定,执崇手而泣,崇即送就馆。己未,太后诰曰:“比者,枢密使郭威,志安社稷,议立长君,以徐州节度使赟,高祖近亲,立为汉嗣,爰自籓镇,征赴京师。虽诰命寻行,而军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东,适当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赟可降授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封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

明年正月丁卯,太后诰,奉符宝于监国,可即皇帝位。周太祖践阼,奉太后为母,迁于西宫,上尊号曰昭圣太后。是月十五日,周太祖与百僚诣帝殡宫,成服亲奠,不视朝七日。又诏太常定谥曰“隐”。以其年八月二日,复遣前宗正卿刘皞护灵輴,备仪仗,葬于许州阳翟县之颍陵,祔神主于高祖之寝宫。帝姿貌白晰,眉目疏朗,未即位时,目多闪掣,唾洟不止,即位之始,遽无此态,及内难将作,复如故。帝自关西平定之后,稍自骄易,然畏惮大臣,未至纵恣。尝因乾象差忒,宫中或有怪异,召司天监赵延乂讯其休咎,延乂对以修德即无患,既退,遣中使就问延乂曰:“何者为德?”延乂劝读《贞观政要》。迩后与聂文进、郭允明、后赞狎习,信其邪说,以至于败。高祖之征鄴城也,一日,帝语太祖曰:“我夜来梦尔为驴,负我升天,既舍尔,俄变为龙,舍我南去,是何祥也?”周太祖抚掌而笑。冥符肸蚃,岂偶然哉!

史臣曰:隐帝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受命之主,德非禹、汤;辅政之臣,复非伊、吕。将欲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固不可得也。然西摧三叛,虽仅灭于欃枪,而内稔群凶,俄自取于狼狈。自古覆宗绝祀之速者,未有如帝之甚也。噫!盖人谋之弗臧,非天命之遽夺也。

《旧五代史·隐帝纪下》译文及注释

乾祐三年(950)春正月一日,隐帝不受朝贺。凤翔行营都部署赵晖上奏,上月二十四日,收复凤翔,逆贼王景崇全家自焚而死。十日,密州刺史王万敢上奏,奉诏领兵进入海州境内,直到荻水镇,贼人抢掠烧杀,请朝廷予以增兵应急。隐帝令沂州刺史郭琼领禁军前往。十二日,前永兴军节度副使安友规被除名,流放到登州沙门岛。此前,安友规临时主持永兴军政事务,当赵思绾奔突横行时,安友规失守城池,到现在才定他的罪。二十八日,命使臣分赴永兴、凤翔、河中,收葬用兵以来各地的骸骨,当时已经有僧人收聚骷髅二十万了。前沂州刺史郭琼上奏,已部署士兵,深入海州贼人境内。本月,有狐狸爬上明德楼,管理者抓获它,狐毛长而腹部另有两只脚。

二月十三日,青州上奏,郭琼部署兵士,从海州回到沂州。十六日,枢密使郭威巡边回京。

三月二日,徐州押送所俘淮南都将李晖等三十三人游街示众,然后给予衣帽放归本地。本月,邺都留守高行周、兖州符彦卿、郓州慕容彦超、西京留守白文珂、镇州武行德、安州杨信、潞州常思、府州折从阮从藩镇来京朝见,是因为嘉庆节的缘故。

夏四月四日,已故深州刺史史万山被追赠为太傅。此前,契丹人侵入深州边境,史万山守卫州城,郭威派索万进领骑兵七百屯驻深州。一天,契丹数千骑兵迫近深州州城东门,史万山父子率领百多名士兵袭击他们。契丹人佯装撤退十多里,然后伏兵齐出,史万山浴血奋战,紧急向索万进求救,索万进拥兵不出,史万山阵亡,契丹人也解兵而去。时论认为索万进有罪,所以加赠史万山。十四日,以宣徽北院使吴虔裕为郑州防御使。当时枢密使杨..上章请求解除自己职务,隐帝派宫中使者劝说他说:“枢密使之职,除了您还有谁能胜任?突然递上辞呈,莫非有人离间?”吴虔裕在旁边扬言说“:枢密重地,难以久处,让后来人轮流居处,相公的辞让即为此。”宫中使者回来禀告隐帝,隐帝不高兴,所以有此任命。十五日,以枢密使郭威为邺都留守,仍兼前枢密使职。诏令黄河以北各州,凡兵甲、钱帛、粮草全受郭威掌管。

闰五月二十七日,京师有暴风雨,毁坏房屋,将郑门门板刮起,飞行十多步才掉下。暴风拔起数十棵大树,被雷震死的有六七人,平地水深一尺多,城池皆漫溢。本月,宫中有怪物,抛掷瓦石,撞击门窗,人不能制伏它。

六月七日,郑州上奏,黄河冲决原武县堤防。

秋七月五日,河阳上奏,黄河水涨三丈五尺。十日,沧州上奏,积水深约一丈二尺。安州上奏,沟河泛滥涨溢,州城内水深七尺。

八月十六日,以蒙州城隍神为灵感王,这是听从湖南的请求。当时海州贼寇进攻蒙州州城,州人向城隍祈祷,州城得以保全,所以有这一请求。

九月十七日,朗州节度使马希萼奏请在京城另置宅院,不允。这时,马希萼与他弟弟湖南节度使马希广正兄弟仇怨,所以有这一请求。隐帝因为马希萼在湖南已有宅院,不能再购置,因此不允,仍降诏命他们和解。

冬十月六日,隐帝在近郊狩猎。十二日,湖南马希广派使者上奏章,又说荆南、淮南、广南三道相勾结,想瓜分湖、湘,请姑且发兵以为援助。当时朝廷正商议起兵,恰逢发生内难,终于没有起兵。

十一月一日,日食。十三日,诛杀枢密使杨..、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夷灭他们全族。这天平明时分,甲士几十人从广政殿突出,到东廊下,杀害杨..等人于阁内,三人都死于乱刀之下。又诛杀史弘肇的弟弟小底军都虞候史弘朗、如京使甄彦奇、内常侍辛从审、杨..之子比部员外郎杨廷侃、右卫将军杨廷伟、左赞善大夫杨廷倚、王章侄子右领卫将军王..、女婿户部员外郎张贻肃、枢密院副承宣郭..、控鹤都虞候高进、侍卫都承局荆南金、三司都勾官柴训等。分兵收捕杨..等人的家属及部下随从,全杀死他们。紧接着,枢密承旨聂文进急召宰臣百官,排列于崇元殿,当庭宣布说:“杨..、史弘肇、王章等人同谋叛逆,将危害朝廷社稷,现今被斩杀,与众卿共同庆贺。”宰臣百官退下后,召各军将校到万岁殿,隐帝亲自诉告史弘肇等人将图谋叛逆的情状,又说:“弘肇等人欺负朕年幼,专权擅命,使你们常怀忧恐,从今以后朕亲自为你们做主,必无不测之祸。”各军将校拜谢而退。召前任节度、刺史、统军等上殿将事变告诉他们。隐帝派军士把守宫城各门,将近天晚,朝臣步出宫门而去。这天晴空无云,而昏暗迷氵蒙,就像下小雨,人心恐惧不安。将到中午时,载着杨..等十多具尸体,分别扔在南北街市上。这天,隐帝派心腹带着密诏前往澶州、邺都,令澶州节度使李洪义诛杀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令邺都屯驻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郭崇、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曹英诛杀枢密使郭威及宣徽使王峻。急诏郓州高行周、青州符彦卿、永兴郭从义、兖州慕容彦超、同州薛怀让、郑州吴虞裕、陈州李谷等到京城。以宰臣苏逢吉临时主持枢密院事务,前青州刘铢临时主持开封府事务,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洪建主管侍卫司事,内客省使阎晋卿临时任侍卫马军都指挥使。

十四日,澶州节度使李洪义收得密诏,知事情不能成功,便带使者去见王殷,王殷与李洪义派本州副使陈光穗携带所受密诏,飞驰到邺都。郭威收到密诏后,立即召王峻、郭崇、曹英及各军将校,到官府来看密诏,兼诉告杨、史诸公的冤情,又说:“你们当奉诏行事,砍下我的头去回报天子,各自获取功名。”郭崇等人与众将校上前说“:这事必非圣上主意,当为李业等私下做出,假如让这帮人掌权,国家能安定吗!事情可讲清楚,何必自抛自弃,致使千年之下仍担当这种恶名。郭崇等愿随明公入朝,当面洗刷澄清。”于是将校等请郭威入京朝见,以清除君王身边奸臣,共同安定天下。第二天,郭威领着部众南下。十五日,邺都部队到达澶州。十七日,到滑州,滑州节度使宋延渥开门迎接投降。这天,隐帝令前开封府尹侯益、前..州节度使张彦超、临时侍卫马军总指挥使阎晋卿、郑州防御使吴虔裕等,率领禁军奔赴澶州捉拿叛逆。

十八日,隐帝的小僮龙鸟脱从北边回来。此前,隐帝派龙鸟脱侦察邺军的动向,被邺军游骑抓获,郭威立即放他回去,令他顺便向隐帝陈告自己前往京城的意图,又将密奏藏在龙鸟脱的衣领中。隐帝看完密奏,立即召来李业给他看,聂文进、郭允明在旁边,害怕的心情见于颜色。开始隐帝准备前往澶州,当听到邺军已到黄河岸边,才作罢。隐帝大惊,私下对宰臣窦贞固等人说“:往日诛杀杨..等人这件事,太草率了!”李业等人请隐帝拿出仓库的所有钱财以供给各军,宰相苏禹王圭认为不可。李业就在隐帝前跪拜苏禹王圭,说“:相公为了朝廷,不要舍不得财物啊!”于是下令侍卫军每人分给二十缗钱,下军每人十缗。

十九日,邺军抵达封丘。慕容彦超从兖州赶到,隐帝就将军事委托给他。彦超对隐帝说:“陛下别怕,臣将活捉叛军魁首。”彦超退下后,会见聂文进,询问北方来兵的数量及将校姓名,聂文进告诉他。彦超惊惧,说:“贼势强大,不应轻视!”又派袁山义、刘重进、王知则等出兵,以接应前军。慕容彦超领大军驻扎在七里郊,挖堑壕以自卫。二十日,隐帝慰劳军队,当天回宫。第二天,慕容彦超扬言说“:皇上在宫中安然无事,明天再来,看我破贼。”二十一日,隐帝又出宫,到七里店军营。朝廷军队在刘子陂列阵,与邺军相望。太后因隐帝极晚还在外面,便派宫中使者对聂文进说:“贼军近在咫尺,须注意!”聂文进说:“有臣在,必不失策,即使有一百个郭威,也当活捉了他!”慕容彦超轻率出战,先攻击邺军,郭威命何福进、王彦超、李筠等大合骑兵以攻打他,慕容彦超败退,战死一百多人,于是各军失去士气,逐渐投奔邺军。吴虔裕、张彦超等相继而去,慕容彦超领部下十多位骑兵奔往兖州。这天夜晚,隐帝与宰臣随从官员在野外住宿,侯益、焦继勋偷偷投奔邺军。

二十一日早晨,隐帝策马来到玄化门,刘铢在门楼上,问隐帝身边人说“:兵马何在?”即射击隐帝身边人。隐帝回避,与苏逢吉、郭允明到西北边村庄,郭允明知道大事已完,即杀死隐帝,当时隐帝年二十岁。苏逢吉、郭允明都自杀而死。这天,郭威从迎春门进城,各军大肆抢掠,烟火四起,第二天天晚才安定。前滑州节度使白再荣被乱兵杀害,吏部侍郎张允从屋上掉下摔死。郭威进入京城后,命有关官员将隐帝灵柩迁往太平宫。有人说可依魏高贵乡公旧例,以公的礼仪葬他。郭威说:“我在战乱之中,不能保卫皇上,以至于此,如果再加贬降,别人将怎样说我!”于是下令择日举行哀祭。

枢密使郭威因为祸起萧墙,晋室宗庙无人奉祀,便率群臣候见太后,请她确定继位之人,又说:“开封尹刘承勋,是高祖的爱子,请立他为继位之君。”太后告诉说承勋长期生病瘦弱,不能维持自身,郭威与众将请求看看承勋的日常生活,到看见后,才相信,于是商议立高祖的侄子、徐州节度使刘斌贝为君。二十六日,太后诰令有关部门择日准备御驾奉迎刘斌贝即皇帝位。当天,派前太师冯道等前往徐州奉迎。

郭威因新君未到之时,万事不可暂停,于是率群臣请太后临朝,太后诰答应允。以宣徽南院使王峻为枢密使,右神武统军袁山义为宣徽南院使,陈州刺史李谷临时主持三司事务,步军都指挥使王殷为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郭崇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曹英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镇州、邢州飞报,契丹寇犯氵名州,攻下内丘县。当时契丹永康王兀欲率领部族分两路入境,内丘城小但坚固,契丹进攻它,五天都没攻下,敌人受伤很多。当时有官军五百人,在城中防卫,攻击急切时,官军投降了敌人,敌军屠戮全城而去。

二十七日,枢密使郭威上奏,左军巡查到飞龙使后赞的口供,供认与苏逢吉、李业、阎晋卿、聂文进、郭允明等同谋,令散员都虞候奔德等下手杀害了史弘肇等人。临时开封府尹刘铢供认,朋附李业为乱,屠杀将相家属。刘铢等依照诰旨处置,与苏逢吉、郭允明、阎晋卿、聂文进首级,一并割下悬挂在南北街市,抛弃他们的尸首。二十八日,黄河以北各州飞报,契丹深入内地。太后诰令说:“王室多变故,边境不安宁,内难难平息,外寇又猖獗。据北方奏告,强敌横行,接连发兵,未曾平定,须动用上将,暂时出征。当令枢密使郭威统率大军,及早筹划扑灭,其他军国众务,暂交宰臣窦贞固、苏禹王圭,枢密使王峻等商量主持,在京马步兵士,委托王殷总管。”

十二月一日,郭威领大军北征。陕州李洪信报告,马步军都指挥使聂召、奉国指挥使杨德、护圣指挥使康审澄等,与节度使判官路涛、掌书记张洞、都押衙杨绍京力等,同心谋反,全被杀死。仅康审澄夜中放火斩关,奔回京师。此前,朝廷因各道方镇都是武臣,不懂政治,他们的都押衙孔目官,在三司军将内选拔有才智的人补任,藩帅们不高兴,因而李洪信趁朝廷多故,诬告加害他们。十八日,派宰相苏禹王圭及朝臣十人,前往宋州迎接继位新君。十九日,枢密使郭威到达澶州时,何福进以下及各军将士,扶拥郭威请他做天子,当天南回。郭威上奏太后,说被各军所迫而班师。二十七日,郭威到达北郊,驻军在皋门村。二十九日,奉太后诰令,命枢密使、侍中郭威监国,朝廷内外众事,全由监国处理。此前,枢密使王峻因为湘阴公刘斌贝已在宋州,担心听到澶州兵变后,刘斌贝身边发生变乱,即派侍卫马军指挥使郭崇领七百骑兵前往保卫。二十六日,太后诰令说:“不久前,枢密使郭威,志在安定社稷,议立君主,因徐州节度使刘斌贝,是高祖的近亲,故立为汉室嗣君,于是前往徐州,召赴京师。虽然诰命已行,然而军心不附,天命在北方,人心不向东,故当改变当初所立,使他顺应镇守藩镇的命运。刘斌贝可降授以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官爵,封为湘阴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五百户。”

第二年正月五日,太后诰令,奉符印国宝给监国郭威,可让他即皇帝位。周太祖郭威登上帝位,奉汉室太后为母,迁到西宫,上尊号叫昭圣太后。本月十五日,周太祖与百官到停放隐帝灵柩的太平宫,服丧祭奠,停止上朝七天。又诏令太常确定谥号叫隐。于当年八月二日,又派前宗正卿刘皋护卫灵车,具办仪仗,将隐帝葬在许州阳翟县的颍陵,置神主于高祖的寝宫附祭。隐帝姿貌白皙,眉目清秀,未即位时,目光闪烁不定,涎液鼻涕不停,即帝位之后,马上就没有了这副神态,到内乱将起,神态又恢复如初。隐帝从关西平定之后,逐渐骄佚轻慢,但畏惧大臣,尚不致放纵无度。后与聂文进、郭允明、后赞等人轻近而失尊,相信他们的邪说,以至于失败。高祖征伐邺城时,一天,隐帝对郭威说“:我夜里梦见你变为驴子,背着我上天,在离开你后,你立刻变为龙,丢下我南去,这是什么征兆呢?”郭威拍手而笑,梦境成真,哪里又是偶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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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五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