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卷二十六》

裴骏从孙敬宪庄伯从弟安祖裴延俊裴佗子让之孙矩皇甫和

裴果裴宽裴侠子祥肃裴文举裴仁基

裴骏,字神驹,小名皮,河东闻喜人也。父双硕,位恆农太守、安邑子,赠东雍州刺史、闻喜侯。骏幼而聪慧。亲表称为神驹,因以为字。弱冠,通涉经史,方检有礼度,乡里宗敬焉。盖吴作乱于关中,汾阴人薛永宗聚众应之,来袭闻喜。县令忧惶,计无所出。骏在家闻之,便率历乡豪奔赴之。贼退,刺史以状闻。会太武亲讨盖吴,引见骏。骏陈叙事宜,帝大悦,谓崔浩曰:“裴骏有当世才,其忠义可嘉。”补中书博士。浩亦深器骏,目为三河领袖。转中书侍郎。宋使明僧皓来聘,以骏有才学,假给事中、散骑常侍,于境上劳接。卒,赠秦州刺史、闻喜侯,谥曰康。

子修,字元寄。清辩好学,历位秘书中散、主客令。累迁中大夫,兼祠部曹事,职主礼乐,每有疑议,修斟酌故实,咸有条贯。卒,谥曰恭伯,宣武时追赠东秦州刺史。修早孤,居丧以孝闻。二弟三妹,并在幼弱,抚养训诲,甚有义方。次弟务早丧,修哀伤之,感于行路。爱育孤侄,同于己子,及将异居,奴婢田宅悉推与之,时人以此称焉。

子询,字敬叔。美仪貌,多艺能,音律博弈,咸所闲解。位平昌太守。时太原长公主寡居,与询私奸,明帝仍诏询尚焉。寻以主婿,特除散骑常侍。时本邑中正阙,司徒召询为之。询族叔昞,自陈情愿此官,询遂让焉。时论善之。寻监起居事,迁秘书监,出为郢州刺史。询以凡司戍主蛮酋田朴特,地居要险,众逾数万,足为边捍,遂表朴特为西郢州刺史。朝议许之。梁将李国兴寇边,朴特与部曲为表里声援,郢州获全,朴特颇有力焉。征为七兵尚书。武泰中,以本官兼侍中为关中大使。未及发,于河阴遇害。赠司空公,谥曰贞烈。无子。

修弟宣,字叔令。通辩博物,早有声誉。少孤,事母兄以孝友称。司空李冲有人伦鉴,见而重之。孝文初,征为尚书主客郎,累迁太尉长史。宣上言:自迁都以来,凡战阵之处及军罢兵还之道,所有骸骼无人覆藏者,请悉令州郡戍逻检行埋掩。并符出兵之乡,其家有死于戎役者,皆使招魂复魄,祔祭先灵,复其年租调。身被伤痍者,免其兵役。朝廷从之。出为益州刺史。宣至州绥抚,甚得戎羌之心。后晋寿更置益州,改宣所莅为南秦州。

宣家世以儒学为业,常慕廉退,每叹曰:“以贾谊之才,汉文之世,而不历公卿,将非运也?”乃谓亲宾曰:“吾本无当世之志,直随牒至此,禄厚养亲,效不光国,可以言归矣。”因奉表求解。宣武不许,乃作《怀田赋》以叙心焉。宣素明阴阳之书,自始患便克亡日,果如其言。赠豫州刺史,谥曰定,寻改为穆。子敬宪嗣。

敬宪字孝虞,少有志行,学博才清,抚训诸弟,专以读诵为业。淡于荣利,风气俊远。郡征功曹不就,诸府辟命,先进其弟,世人欢美之。司州牧、高阳王雍举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性和雅,未尝失色于人。工隶草,解音律,五言之作,独擅于时,名声甚重,后进咸共宗慕之。中山将之部,朝贤送于河梁,赋诗言别,皆以敬宪为最。其文不能赡逸,而有清丽之美。少有气病,年三十三卒,人物甚悼之。敬宪世有仁义于乡里,孝昌中,蜀贼陈双炽所过残暴,至敬宪宅,辄相约束,不得焚烧,为物所伏如此。永兴三年,赠中书侍郎,谥曰文。

敬宪弟庄伯,字孝夏。亦有文才,器度闲雅,喜愠不形于色;博识多闻,善以约言辩物。司空、任城王澄辟为行参军,甚加知赏。年二十一,上《神龟颂》,时人异之。文笔与敬宪相亚。临淮王彧北讨,引为记室参军,委以章奏之事。及闻敬宪寝疾,求假不许,遂径自还,亦矜而不问。扶侍兄病,昼夜不离于侧,形容憔悴。因葬敬宪于乡,遇病卒,年二十八。兄弟才学知名,同年俱丧,世共嗟惜之。永安三年,赠通直散骑侍郎,谥曰献。兄弟并无子,所著词藻,莫为集录。

庄伯弟献伯,廷尉卿、济州刺史,少以学尚风流,有名京洛。为政严酷,不得吏人之和,但以清白流誉。卒于殿中尚书。

骏从弟安祖,少聪慧,年八九岁,就师讲《诗》,至《鹿鸣篇》,语诸兄云:“鹿得食相呼,而况人乎。”自此未曾独食。弱冠,州辟主簿。人有兄弟争财,诣州相讼。安祖召其兄弟,以礼义责让之。此人兄弟,明日相率谢罪。州内钦服之。后有人劝其仕进,安祖曰:“高尚之事,非敢庶几,但京师辽远,实惮于栖屑耳。”于是闲居养志,不出城邑。曾天热,舍于树下。有鸷鸟逐雉,雉急投之,遂触树而死。安祖愍之,乃取置阴地,徐徐护视,良久得苏,喜而放之。后夜忽梦一丈夫,衣冠甚伟,著绣衣曲领,向安祖再拜。安祖怪问之,此人云:“感君前日见放,故来谢德。”闻者异焉。

后孝文幸长安,至河东,存访故老,安祖朝于蒲坂。帝与语甚悦,仍拜安邑令,以老病固辞,诏给一时俸以供汤药焉。年八十三,卒于家。

裴延俊,字平子,河东闻喜人也,魏冀州刺史徽之八世孙也。曾祖奣,谘议参军、并州别驾。祖双彪,河东太守,赠雍州刺史,谥曰顺。父山松,州主簿,行平阳郡事,以平蜀贼丁虫功,赠东雍州刺史。延俊少孤,事后母以孝闻。涉猎坟史,颇有才笔。举秀才,射策高第,除著作佐郎,累迁太子洗马,又领本邑中正。及太子恂废,以宫官例免。宣武即位,为中书侍郎。时帝专心释典,不事坟籍,延俊上疏致谏。后除司州别驾。及诏立明堂,群官博议,延俊独著一堂之论。太傅、清河王怿时典众议,读而笑曰:“子故欲远符仆射也。”明帝时,累迁幽州刺史。范阳郡有旧督亢渠,径五十里;渔阳、燕郡有故戾陵诸堨,广袤三十里,皆废毁多时,莫能修复。时水旱不调,延俊乃表求营造。遂躬自履行,相度形势,随力分督,未几而就,溉田百万余亩,为利十倍,百姓赖之。又命主簿郦恽修起学校,礼教大行,人歌谣之。在州五年,考绩为天下最。拜太常卿,历七兵殿中二尚书、散骑常侍、中书令、御史中尉,又以本官兼侍中、吏部尚书。延俊在台阁,守职而已,不能有所裁断直绳也。庄帝初,于河阴遇害。赠仪同三司、都督、雍州刺史。子元直、敬猷,并有学尚,与父同时遇害。元直赠光州刺史。敬猷妻丞相、高阳王雍外孙,超赠尚书仆射。延俊从叔爱丑、桃弓并见称于乡里。

子夙,字买兴。沈雅有器识,仪望甚伟,孝文见而异之。吏部尚书、任城王澄有知人鉴,每叹美夙,以远大许之。位河北太守,以忠恕接下,百姓感而怀之。卒于郡。三子,范、升之、鉴。

鉴字道徽,性强正,有学涉,卒于廷尉卿。鉴居官清苦,时论称之。赠东雍州刺史。

子泽,颇有文学。齐孝昭初,为斋帅,奏舍人。孝昭崩,魏收议为恭烈皇帝,泽正色抗论曰:“魏收死后,亦不肯为恭烈之谥,何容以拟大行。且比皇太后不豫,先帝飧寝失常,圣躬贬损,今者易名,必须加孝。”遂改为孝昭。因此忤旨,出为广州司马。寻历位中书侍郎,兼给事黄门侍郎,以漏泄免。后为散骑侍郎,寻为诽毁大臣赵彦深等,兼咏石榴诗,微以托意,有人以奏武成,武成决杖六十,髡头除名。后主即位,为清河郡守。与祖珽有旧,珽奏除尚书左丞,又引为兼黄门。执政疾其祖珽之党,与崔季舒等同见诛。

泽本劲直,无所回避,及被出追还,折节和光。然好戏笑,无规检,故频败。妻钜鹿魏氏,恩好甚隆,不能暂相离,泽每从驾,其妻不宿。亦至性强立,时人以为健妇夫半。

延俊从祖弟良,字元宾,稍迁尚书考功郎中。时汾州吐京胡薛羽等作逆,以良兼尚书左丞,为西北道行台。时有五城郡山胡冯宜都、贺悦回成等,以妖妄惑众,假称帝号,服素衣,持白伞白幡,率诸逆众,于云台郊抗王师。良大破之。又山胡刘蠡升,自云圣术,胡人信人,咸相影附,旬日之间,逆徒还振。以良为汾州刺史,加辅国将军,行台如故。良以城人饥窘,夜率众奔西河。汾州之居西河,自良始也。孝静初,为卫大将军、太府卿,卒于官。赠吏部尚书,谥曰贞,又重赠侍中、尚书仆射。

子叔祉,粗涉文学,居官甚著声绩,位终司空右长史。

良从父兄子庆孙,字绍远。少孤,性倜傥,重然诺。正光末,汾州吐京群胡薛悉公、马牒腾并自立为王,众至数万。诏庆孙为募人别将,招率乡豪以讨之。庆孙每摧其锋,进军深入,至云台郊;大战郊西,贼众大溃。征赴都,除直后。于是贼复鸠集,北连蠡升,南通绛蜀,凶徒转盛。以庆孙为别将,从轵关入讨,深入二百余里,至阳胡城。朝廷以此地被山带河,衿要之所,明帝末,遂立邵郡,因以庆孙为太守。庆孙务安缉之,咸来归业。尔硃荣之死也,世隆拥众北度,诏庆孙为大都督,与行台源子恭率众追击。庆孙与世隆密通,事泄,追还河内斩之。

庆孙任侠有气,乡曲壮士及好事者多相依附,抚养咸有恩纪。在郡日,逢岁饥凶,四方游客恆有百余,庆孙自以家粮赡之。性虽粗武,爱好文流,与诸才学之士咸相交结。轻财重义,坐客恆满,是以为时所称。

延俊从祖弟仲规,少好经史,颇有志节。咸阳王禧为司州牧,辟为主簿,仍表行建兴郡事。车驾自代还洛,次于郡境。仲规备供帐,朝于路侧。诏仲规曰:“畿郡望重,卿何能自致此也?”仲规曰:“陛下弃彼玄壤,来宅紫县,臣方跃马吴、会,冀功铭帝籍,岂一郡而已。”孝文笑曰:“冀卿必副此言。”驾还,见咸阳王曰:“昨得汝主簿为南道主人,六军丰赡。元弟之寄,殊副所望。”除司徒主簿。仲规父在乡疾病,弃官奔赴,以违制免。久之,中山王英征义阳,引为统军,奏复本资。于阵战没。赠河东太守,谥曰贞。无子,弟叔义以第二子伯茂后之。

伯茂少有风望,学涉群书,文藻富赡,释褐奉朝请。大将军、京兆王继西讨,引为铠曹参军。南征绛蜀陈双炽,为行台长孙承业行台郎中。承业还京师,留伯茂仍知行台事。以平薛凤贤等,赏平阳伯。再迁散骑常侍,典起居注。太昌初,为中书侍郎。永熙中,孝武帝兄子广平王赞盛选宾寮,以伯茂为文学。后加中军大将军。

伯茂好饮酒,颇涉疏傲。久不徙官,曾为《豁情赋》。天平初迁鄴,又为《迁都赋》。二年,因内宴,伯茂侮慢殿中尚书、章武王景哲。景哲遂申启,称伯茂弃其本列,与监同行,以梨击案,傍污冠服,禁庭之内,令人挈衣。诏付所司,后竟无坐。

伯茂既出后其伯仲规,与兄景融别居。景融贫窘,伯茂了无赈恤,殆同行路,世以此贬薄之。卒,年三十九,知旧叹惜焉。

伯茂末年,剧饮不已,乃至伤性,多有愆失。未亡前数日,忽云吾得密信,将被收掩,乃与妇乘车西逃避。后因顾指壁中,言有官人追逐,其妻方知其病。卒后,殡于家园。友人常景、李浑、王元景、卢元明、魏季景、李骞等十许人于墓傍置酒设祭,哀哭涕泣,一饮一酹,曰:“裴中书魂而有灵,知吾曹也。”乃各赋诗一篇。李骞以魏收亦与之友,寄以示收。收时在晋阳,乃同其作,论叙伯茂,其十字云:“临风想玄度,对酒思公荣。”时人以伯茂性侮傲,谓收诗颇得事实。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度支尚书,雍州刺史,重赠吏部尚书,谥曰文。伯茂曾撰晋书,竟未能成。无子,兄景融以第二子孝才继。齐武平末,位中书舍人。

叔义亦有学行,累迁太山太守,为政清静,吏人安之。迁司徒从事中郎。卒,赠东秦州刺史,谥曰宣。

子景融,字孔明,笃学好属文。举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学博士,稍迁谏议大夫,领著作。元象中,仪同高岳以为录事参军。弟景龙、景颜被劾廷尉狱,景融入选。吏部拟郡,为御史中尉崔暹所弹,云其贪荣昧进,遂坐免官。病卒。景融卑退廉谨,无竞于时,虽才不称学,而缉缀无倦,文词泛滥,理会处寡。所作文章,别有集录。

景颜颇有学尚,孝静初,为司空长史,在官贪秽,为中尉崔暹所劾,遇病死狱中。

延俊族兄聿,字外兴,以操尚贞立,被孝文所知。为北中府长史。时帝以聿与中书侍郎崔亮清贫,欲以干录优之,乃以亮带野王县事,聿带温县。时人荣之。卒于平秦郡太守,赠洛州刺史。子子袖入关西。

延俊族人瑗,字珍宝,太和中析属河北郡。少孤贫,清苦自立。为汝南王悦郎中令。孝静初,卒于雍州刺史。

延俊从父兄宣明,位华州刺史,有惠政,谥曰简。二子景鸾、景鸿,并有逸才,河东呼景鸾为骥子,景鸿为龙文。景鸾位华州刺史。子文端,齐行台郎。四子,愿、安志、弘、振。景鸿,齐和夷郡守。子叔卿,博涉有孝行,时人号曰“裴曾子”。隋贝丘令。子神举、神符,而神举最知名。

裴佗,字元化,河东闻喜人也。六世祖诜,仕晋位太常卿。因晋乱,避地凉州。苻坚平河西,东归,因居解县。世以文学显,五举秀才,再举孝廉,时人美之。父景惠,州别驾。佗容貌魁伟,聩然有器望。举秀才,以高第除中书博士。累迁赵郡太守,为政有方,威惠甚著,狡吏奸人,莫不改贯,所得俸禄,分恤贫穷。转前将军、荆州刺史,郡人恋仰,倾境饯送。蛮酋田盘石、田敬宗等部落万余家,恃众阻险,不宾王命,前后牧守,未能降款。佗至州,单使宣慰,示以祸福,田敬宗闻风归附。于是合境清晏,襁负至者千余家。后加中军将军,以老乞还。卒,遗令不听请赠,不受赗襚,诸子皆遵行之。

佗性刚直,不好与俗人交游,其投分者必当时名胜。清白任真,不事家产,宅不过三十步,又无田园,暑不张盖,寒不衣裘,其贞俭若此。子让之。

让之字士礼,年十六丧父,殆不胜哀。其母辛氏泣抚之曰:“弃我灭性,得为孝子乎!”由是自勉。辛氏高明妇人,又闲礼度;夫丧,诸子多幼弱,广延师友,或亲自教授,内外亲属有吉凶礼制,多取则焉。

让之少好学,有文情,清明俊辩,早得声誉。魏天平中,举秀才,对策高第。累迁屯田、主客郎中,省中语曰“能赋诗,裴让之”。为太原公开府记室。与杨愔友善,相遇则清谈竟日。愔每云:“此人风流警拔,裴文季为不亡矣。”梁使至,常令让之摄主客郎。

第二弟诹之奔关右,兄弟五人皆拘系。齐神武问云:“诹之何在?”答曰:“昔吴、蜀二国,诸葛兄弟各得尽心,况让之老母在此,君臣分定,失忠与孝,愚夫不为。伏愿明公以诚信待物。若以不收处物,物亦安能自信?以此定霸,犹却行而求道耳。”神武善其言,兄弟俱释。

历文襄大将军主簿,兼中书舍人。后兼散骑常侍聘梁。文襄尝入朝,让之导引,容仪醖籍,文襄目之曰:“士礼,佳舍人也。”迁长兼中书侍郎,领舍人。齐受禅,静帝逊居别宫,与诸臣别,让之流涕歔欷。以参掌仪注,封宁都县男。帝欲以为黄门侍郎,或言其体重不堪趋侍,乃除清河太守。至郡未几,杨愔谓让之诸弟曰:“我与贤兄交款,企闻善政,适有人从清河来,云奸吏敛迹,盗贼清靖。期月之期,翻更非速。”

清河有二豪吏田转贵、孙舍兴,久吏奸猾,多有侵削,因事遂胁人取财,计赃依律不至死,让之以其乱法,杀之。时清河王岳为司州牧,遣部从事案之。侍中高德政旧与让之不协,密奏言:“当陛下受禅之时,让之眷恋魏朝,呜咽流涕,比为内官,情非所愿。”既而杨愔请救之,云罪不合死。文宣大怒,谓愔曰:“欲得与裴让之同冢邪!”于是无敢言者,事奏,竟赐死于家。

让之次弟诹之,字士正。少好儒学,释褐太学博士。尝从常景借书百卷,十许日便返。景疑其不能读,每卷策问,应答无遗。景叹曰:“应奉五行俱下,祢衡一览便记,今复见之于裴生矣。”杨愔阖门改葬,托诹之顿作十余墓志,文皆可观。让之、诹之及皇甫和、和弟亮,并知名于洛下。时人语曰:“诹胜于让,和不如亮。”司空高乾致书曰:“相屈为户曹参军。”诹之复书不受署。沛王开大司马府,辟为记室。迁鄴后,诹之留在河南。西魏领军独孤信入据金墉,以诹之为开府属,号曰“洛阳遗彦”。信败,诹之居南山,洛州刺史王元轨召为中从事。西师忽至,寻退,遂随西师入关。周文帝以为大行台仓曹郎中。卒,赠徐州刺史。

次谳之,字士平。七岁便勤学,早知名。累迁司徒主簿。杨愔每称叹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唯此家兄弟,全无乡音。”谳之虽年少,不妄交游,唯与陇西辛术、赵郡李绘、顿丘李构、清河崔赡为忘年友。昭帝梓宫将还鄴,转仪曹郎。尤悉历代故事,仪注、丧礼皆能裁正。为许昌太守,客旅过郡,皆出私财供给,人间无所预。代下日,为吏人所怀。仕周,卒伊川太守。

次谋之,字士令。少有风格,邢邵每云“我裴四”。武成为开府,辟为参军,掌书记。

次讷之,字士言。纯谨有局量。弱冠为平原公开府墨曹,掌书记,从至并州。其母在鄴,忽得心痛,讷之是日不胜思慕,心亦惊痛,乃请急而还。当时以为孝感。文宣践阼,幸晋阳。皇太子监国;留讷之与杜台卿并为斋帅,领东宫管记。转太子舍人,奏中书舍人事。卫尉杜弼被其家客诬云“有怨言,诽讪时政”。并称讷之与弼交好,亦知之。坐免官。卒,天统中追赠平州刺史。

长子曰樊,出后让之。次子矩,最知名。

矩字弘大,襁褓而孤;及长,好学,颇爱文藻,有智数。世父让之谓曰:“观汝神识,足成才士,欲求宦达,当资干世之务。”矩由是始留情世事。仕齐,为高平王文学。齐亡,不得调。隋文帝为定州总管,补记室,甚亲敬之。以母忧去职。及帝作相,遣使驰召之,参相府记室事。受禅,迁给事郎,奏舍人事。伐陈之役,领元帅记室。既破丹阳,晋王广令矩与高颎收陈图籍。

明年,奉诏巡抚岭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进等作乱,吴、越道闭。上难遣矩行,矩请速进,上许之。行至南康,得兵数千人。时俚帅王仲宣逼广州,遣其部将周师举图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赴之。贼立九栅,屯大庾岭,共为声援。矩进击破之。贼惧,释东衡州,据原长岭,又击败之。遂斩师举,进军自南海拔广州,仲宣惧而溃散。矩所绥集者二十余州,又承制署渠帅为刺史县令。及还,上大悦,命升殿劳苦之,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以功拜开府,赐爵闻喜县公,赉物二千段。除户部侍郎,迁内吏侍郎。

时突厥强盛,都蓝可汗妻大义公主即宇文氏女,由是数为边患。后因公主与从胡私通,长孙晟先发其事,矩请出使说都蓝,显戳宇文。上从之,竟如其言。公主见杀后,都蓝与突利可汗构难,屡犯亭鄣。诏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出定襄道,以矩为行军长史,破达头可汗于塞外。万岁被诛,功竟不录。上以启人可汗初附,令矩抚慰之。还,为尚书左丞。其年,文献皇后崩,太常旧无仪注,矩与牛弘、李百药等据齐礼参定。转吏部侍郎,名为称职。炀帝即位,营建东都,矩职修府省,九旬功就。

时西域诸蕃多至张掖与中国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远略,诸胡至者,矩诱令言其国俗山川险易,撰西域图记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

臣闻禹定九州,导河不逾积石。秦兼六国,设防止于临洮。故知西胡杂种,僻居遐裔,礼教之所不及,书典之所罕传。自汉氏兴基,开拓河右,始称名号者有四十六国。其后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护,以存招抚。然叛服不恆,屡经征战。后汉之世,频废此官;虽大宛以来,略知户数,而诸国山川,未有名目。至如姓氏、风土、服章、物产,全无纂录,世所弗闻。复以春秋递谢,年代久远,兼并诛讨,互有兴亡。或地是故邦,改从今号;或人非旧类,同袭昔名。兼复部人交错,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难穷验。于阗之北,葱岭以东,考于前史,三十余国。其后更相屠灭,仅有十存,自余沦没,扫地俱尽,空有丘墟,不可记识。

皇上应天育物,无隔华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风行所及,日入以来,职贡皆通,无远不至。臣既因抚纳,监知关市,寻讨书籍,访采胡人。或有所疑,即详众口,依其本国服饰仪形,王及庶人各显容止,即丹青摸写为《西图域记》,共成三卷,合三十五国。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顷以去,北海之南,纵横所互,将二万里。谅由富商大贾,周游经涉,故诸国之事,罔不偏知。复有幽荒远地,卒访难晓,不可凭虚,是以致阙。而二汉相踵,西域为传,户人数十,即称国王,徒有名号,有乖其实。今者所编,皆余千户,利尽西海,多产珍异。见山居之属,非有国名及部落小者,多亦不载。

发自燉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各有襟带。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国,达于西海。其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度葱岭,又经汗、苏勒沙那国、康国、曹国、何国、大小安国、穆国,至波斯,达于西海。其南道从鄯善、于阗、硃俱波、喝盘陀,度葱岭,又经护密、吐火罗、挹騑、忛延、漕国,至北婆罗门,达于西海。其三道诸国,亦各自有路,南北交通。其东安国、南婆罗门国等,并随其所往,诸处得达。故知伊吾、高昌、鄯善并西域之门户也,总凑燉煌,是其咽喉之地。

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扬旌,越昆仑而跃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但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拥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圣情含养,泽及普天,服而抚之,务在安辑。故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突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远也。

帝大悦,赐物五百段,每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诸宝物,吐谷浑易可并吞。帝由是甘心,将通西域,西夷经略,咸以委之。

后迁黄门侍郎,复令往张掖,引致西蕃,至者十余国。大业三年,帝有事于恆岳,咸来助祭。帝将巡河右,复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说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啖以厚利,导之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及西蕃胡二十七国谒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锦罽,焚香奏乐,歌舞喧噪。复令张掖、武威士女盛饰纵观,填咽周互数十里,以示中国之盛。帝见而大悦。竟破吐谷浑,拓地数千里。并遣兵戍之,每岁委输巨亿万计。诸蕃惧慑,朝贡相续。帝谓矩有绥怀略,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其年冬,帝至东都。矩以蛮夷朝贡者多,讽帝令都下大戏,征四方奇伎异艺陈于端门街,衣锦绮、珥金翠者以十万数。又勒百官及百姓士女列坐棚阁而纵观焉,皆被服鲜丽,终月而罢。又令交市店肆皆设帷帐,盛酒食,遣掌蕃率蛮夷与人贸易,所至处悉令邀延就坐,醉饱而散。蛮夷嗟叹,谓中国为神仙。帝称矩至诚,谓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凡所陈奏,皆朕之成算,朕未发,矩辄以闻。自非奉国,孰能若是。”

帝遣将军薛世雄城伊吾,令矩共往经略。矩讽谕西域诸国曰:“天子为蕃人交易悬远,所以城耳。”咸以为然,不复来竞。及还,赐钱四十万。矩又白状,令反间射匮,潜攻处罗。后处罗为射匮所迫,竟随使者入朝。帝大悦,赐矩貂裘及西域珍器。

从帝巡塞北,幸启人帐。时高丽遣使先通于突厥,启人不敢隐,引之见帝。矩因奏曰:“高丽地本孤竹国,周代以之封箕子,汉世分为三郡,晋氏亦统辽东。今乃不臣,列为外域,故先帝欲征之久矣。但以杨谅不肖,师出无功。当陛下时,安得不事,使此冠带之境仍为蛮貊之乡乎?今其使朝于突厥,亲见启人合国从化,必惧皇灵之远暢,虑后服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请面诏其使,放还本国,遣语其王,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帝纳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征辽之策。

王师临辽,以本官领武贲郎将。明年,复从至辽东。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丽,帝令矩兼掌兵事。以前后度辽功,进位右光禄大夫。

时皇纲不振,人皆变节,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多以贿闻。唯矩守常,无赃秽之响,以是为世所称。后以杨玄感初平,帝令矩安集陇右,因之会宁,存问曷萨那部落,遣阙达度设寇吐谷浑,频有虏获,部落致富。还而奏状,帝大赏之。后从至怀远镇,诏护北蕃军事。

矩以始毕可汗部众渐盛,献策分其势。将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设,拜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毕闻而渐怨。矩又曰:“突厥本淳,易可离间,由其内多有众胡,尽皆桀黠,教导之耳。臣闻史蜀胡悉尤多奸计,幸于始毕,请诱杀之。”帝曰:“善。”矩因遣人告胡悉曰:“天子大出珍物,今在马邑,欲共蕃内多作交关,若前来者,即得好物。”胡悉信之,不告始毕,率其部落,尽驱六畜争进,冀先互市。矩伏兵马邑,诱而斩之。诏报始毕曰:“史蜀胡悉忽领部落,走来至此,云背可汗,请我容纳。今已斩之,故令往报。”始毕亦知其状,由是不朝。

十一年,帝北巡狩,始毕率骑数十万围帝于雁门,诏矩与虞世基宿朝堂以待顾问。及围解,从至东都。属射匮可汗遣其犹子率西蕃诸胡朝贡,诏矩宴接之。

寻从幸江都宫。时四方盗贼蜂起,郡县上奏者不可胜计。矩言之,帝怒,遣矩诣京师接蕃客。以疾不行。及义兵入关,帝遣虞世基就宅问矩方略。矩曰:“太原有变,京畿不静,遥为处分,恐失事机,唯愿銮舆早还。”俄而骁卫大将军屈突通败问至,矩以闻,帝失色。矩素勤谨,未尝忤物,又见天下方乱,恐为身祸,其待遇人,多过其所望,故虽厮役,皆得其叹心。

时从驾骁果数有逃散。帝忧之,以问矩。矩曰:“今车驾留此,已经二年。骁果之徒,尽无家口,人无匹合,则不能久安。臣请听兵士于此纳室。”帝大书曰:“公定多智,此奇计也。”因令矩检校为将士等娶妻。矩召江都境内寡妇及未嫁女皆集宫监。又召诸将帅及兵等恣其所取。因听自首,先有奸通妇女及尼、女官等,并即配之。由是骁果等悦,咸相谓曰:“裴公之惠也。”

宇文化及反。矩晨起将朝,至坊门,遇逆党数人,控矩马诣孟景所。贼皆曰:“不关裴黄门。”既而化及从百余骑至,矩迎拜,化及慰谕之。令矩参定仪注,推秦王子浩为帝。以矩为侍内,随化及至河北。化及僭帝号,以矩为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封蔡国公,为河北道宣抚大使。

及宇文氏败,为窦建德所获。以矩隋代旧臣,遇之甚厚。复以为吏部尚书,转尚书右仆射。建德起自群盗,未有节文,矩为之制定朝仪,旬月之间,宪章颇拟于王者。建德大悦。及建德败时,矩与其将曹旦等于洛州留守。旦长史李公淹及大唐使人魏徵等说旦及齐善行,令矩归顺。旦等从之,乃令矩与徵、公淹领旦及八玺,举山东之地归降。授左庶子,转詹事、户部尚书,卒。

让之第六弟谒之,字士敬。少有志节,好直言。文宣末年昏纵,朝臣罕有言者。谒之上书正谏,言甚切直。文宣将杀之,白刃临颈,谒之辞色不变。帝曰:“痴汉何敢如此!”杨愔曰:“望陛下放以取后世名。”帝投刀叹曰:“小子望我杀尔以取后世名,我终不成尔名。”遣人送出。齐亡,卒于壶关令。

皇甫和者,字长谐,安定朝那人。其先因官,寓居汉中。祖澄,南齐秦、梁二州刺史。

父征,字子玄,梁安定、略阳二郡守。魏正始二年,随其妻父夏侯道迁入魏。道迁别上勋书,欲以徽为元谋。徽曰:“创谋之始,本不关预,虽贪荣赏,内愧于心。”遂拒而不许。梁州刺史羊灵祐重其敦实,表为征虏府司马,卒。

和十一而孤。母夏侯氏才明有礼则,亲授以经书。及长,深沈有雅量,尤明礼义,宗亲吉凶,多相谘访。卒于济阴太守。子聿道,以干局知名,位广平令。隋大业初,比部郎。

和弟亮,字君翼。九岁丧父,哀毁有若成人。齐神武起义,为大行台郎中。亮率性任真,不乐剧职,除司徒东阁祭酒。思还乡里,启乞梁州褒中,即本郡也。后降梁。以母兄在北,求还。梁武不夺也。至鄴,无复宦情,遂入白鹿山,恣泉石之赏,纵酒赋诗,超然自乐。复为尚书殿中郎,摄仪曹事。以参撰禅代仪注,封榆中男。亮疏慢自任,无干务才,每有礼仪大事,常令余司摄焉。

性质朴纯厚,终无片言矫饰。属有敕下司,各列勤惰。亮三日不上省,文宣亲诘其故。亮曰:“一日雨,一日醉,一日病酒。”文宣以其恕实,优容之,杖胫三十而已。所居宅洿下,标榜卖之。将买者或问其故,亮每答云:“为宅中水淹不洩,雨即流入床下。”由此宅终不售。其淳实如此。

以兼散骑常侍,聘陈使主,以不称免官。后除任城太守,病不之官,卒于鄴。赠骠骑大将军、安州刺史。

裴果,字戎昭,河东闻喜人也。祖思贤,魏青州刺史。父遵,齐州刺史。果少慷慨有志略。魏太昌中,为阳平郡丞。周文帝曾使并州,与果遇。果知非常人,密托附焉。永安末,盗贼蜂起,果从军征讨。乘黄骢马,衣青袍,每先登陷阵,时人号为“黄骢年少。”永熙中,授河北郡守。

及齐神武败于沙苑,果乃率其宗党归阙。周文嘉之,赐田宅奴婢牛马什物等。从战河桥,解玉壁围;摧锋奋击,所向披靡。大统九年,又从战芒山。于周文前挺身陷阵,禽东魏都督贺娄焉逻兰。勇冠当时,众人莫不叹服。以此周文愈亲待之。补帐内都督,迁帅都督、平东将军。后从开府杨忠平随、安陆,以功加大都督,除正平郡守。正平,果本郡也,以威猛为政,百姓畏之,资贼亦为之屏息。迁司农卿。又从大将军尉迟迥伐蜀,果率所部为前军。开剑阁,破季庆堡,降杨乾运,皆有功。废帝三年,授龙州刺史,封冠军县侯。俄而州人张遁、李拓驱率百姓,围逼州城;时粮仗皆阙,兵士又寡。果设方略以拒之,贼便退走。于是出兵追击,累战破之;旬日之间,州境清晏。转陵州刺史。

周孝闵帝践阼,除隆州刺史,加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历眉、复二州刺史。果性严猛,能断决。抑挫豪右,申理屈滞,历牧数州,号为称职。卒于位。赠本官,加绛、晋、建州刺史,谥曰质。子孝仁嗣。

孝仁幼聪敏,涉猎经史,有誉于时。起家舍人上士,累迁长宁镇将,扞御齐人,甚有威边之略。历建、谯、亳三州刺史。

裴宽,字长宽,河东闻喜人也。祖德欢,魏中书侍郎、河内郡守。父静虑,银青光禄大夫,赠汾州刺史。宽仪貌瑰伟,博涉群书,弱冠为州里所称。亲殁,抚诸弟以笃友闻,荥阳郑孝穆尝谓其从弟文直曰:“裴长宽兄弟,天伦笃睦,人之师表,吾爱之重之,汝可与之游处。”年十三,以选为魏孝明帝挽郎,释褐员外散骑侍郎。

及孝武西迁,宽谓其诸弟曰:“君臣逆顺,大义昭然。今天子西幸,理无东面以亏臣节。”乃将家属避难于大石岭。独孤信镇洛阳,始出见焉。时汾州刺史韦子粲降于东魏,子粲兄弟在关中者咸已从坐。其季弟子爽先在洛,窘急乃投宽,宽开怀纳之。遇有大赦,或传子爽合免,因尔遂出,子爽卒以伏法。独孤信知而责之,宽曰:“穷来见归,义无执送,今日获罪,是所甘心。”以经赦宥,遂得不坐。

大统五年,授都督、同轨防长史,加征虏将军。十三年,从防主韦法保向颍川,解侯景围。景密谋南叛,伪亲狎于法保。宽谓法保曰:“侯景狡猾,必不肯入关,虽托款于公,恐未可信。若伏兵以斩之,亦一时之功也。如曰不然,便须深加严警,不得信其诳诱,自贻后悔。”法保纳之。然不能图景,但自固而已。

十四年,与东魏将彭乐、乐恂战于新城,因伤被禽。至河阴,见齐文襄。宽举止详雅,善于占对,文襄甚赏异之;解锁付馆,厚加礼遇。宽乃裁所卧氈,夜缒而出,因得遁还,见于周文帝。帝顾谓诸公曰:“被坚执锐,或有其人;疾风劲草,岁寒方验。裴长宽为高澄如此厚遇,乃能冒死归我,虽古之竹帛所载,何以加之。”乃手书署宽名下,授持节、帅都督,封夏阳县男,即除孔城城主。

十六年,迁河南郡守,仍镇孔城。废帝元年,进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周孝闵帝践阼,进爵为子。宽在孔城十三年,与齐洛州刺史独孤永业相对。永业有计谋,多谲诈。或声言春发,秋乃出兵;或掩蔽消息,倏忽而至。宽每揣知其情,出兵邀击,无不克之。

天和三年,除温州刺史。初,陈氏与周通和,每修聘好。自华皎附后,乃图寇掠。沔州既接敌境,于是以宽为沔州刺史。陈将程灵洗攻之,力屈城陷。陈人乃执宽至扬州,寻被送岭外,经数载,复还建鄴,遂卒于江左。子义宣后从御正杜果使于陈,始得将宽柩还。隋开皇元年,文帝诏赠襄、郢二州刺史。义宣,位司金二命士、合江令。

宽弟汉,字仲霄。操尚弘雅,聪敏好学,尝见人作百字诗,一览便诵。魏孝武初,解褐员外散骑侍郎。大统五年,除大丞相府士曹行参军,转墨曹。汉善尺牍,尤便簿领,理识明赡,断割如流。相府为之语曰“日下粲烂有裴汉。”武成中,为司车路下大夫,与工部郭彦、太府高宾等参议格令。每较量时事,必有条理。天和五年,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

汉少有宿疾,恆带虚羸,剧职烦官,非其好也。时晋公护擅权,搢绅等多谄附之以图仕进。汉直道自守,故八年不徙职。性不饮酒,而雅好宾游。每良辰美景,必招引时彦,宴赏留连,间以篇什,当时人物,以此重之。自宽没后,遂断绝游从,不听琴瑟;岁时伏腊,哀恸而已。抚养兄弟子,情甚笃至。借人异书,必躬自录本,至于疾诊弥年,亦未尝释卷。卒,赠晋州刺史。

子镜人,少聪敏,涉猎经史。为大将军、谭公会记室参军,累迁春官府都上士。仕隋,位兵曹郎。汉弟尼,字景尼,性弘雅,有器局,位御正下大夫。卒,赠随州刺史。子之隐,赵王招府记室参军。之隐弟师人,好学有识度,见称于时。起家秦王贽府记室参军,仍兼侍读。

宽族弟鸿,少恭谨,有干略。历官内外。周天和初,拜郢州刺史,转襄州总管府长史,赐爵高邑县侯。从卫公直南征,军败遂没,寻卒于陈。朝廷哀之,赠丰、资、遂三州刺史。

裴侠,字嵩和,河东解人也。祖思齐,举秀才,拜议郎。父欣,西河郡守,赠晋州刺史。侠年七岁,犹不能言。后于洛城见群乌蔽天从西来,举手指之而言。遂志识聪慧,有异常童。年十三,遭父忧,哀毁有若成人。将择葬地而行,空中有人曰:“童子何悲,葬于桑东,封公侯。”侠惧,以告其母。母曰:“神也,吾闻鬼神福善,尔家未尝有恶,当以吉祥告汝耳。”时侠宅侧有大桑林,因葬焉。州辟主簿,举秀才。

魏正光中,解巾奉朝请,稍迁义阳郡守。元颢入洛,使执其使人,焚其赦书。孝庄嘉之,授东郡太守,带防城别将。及孝武与齐神武有隙,征兵,侠率所部赴洛阳。武卫将军王思政谓曰:“当今权臣擅命,王室日卑,若何?”侠曰:“宇文泰为三军所推,居百二之地,所谓己操戈矛,宁肯授人以柄,虽欲抚之,恐是‘据于蒺藜’也”。思政曰:“奈何?”侠曰:“图欢有立至之忧,西巡有将来之虑。且至关右,日慎一日,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进侠于帝,授左中郎将。及帝西迁,侠将行而妻子犹在东郡。荥阳郑伟谓侠曰:“天下方乱,未知乌之所集,何如东就妻子,徐择木焉。”侠曰:“既食人禄,宁以妻子易图也?”遂从入关。赐爵清河县伯,除丞相府士曹参军。

大统三年,领乡兵从战沙苑,先锋陷阵。侠本名协,至是周文帝嘉其勇决,乃曰:“仁者必勇。”因命名侠焉。以功进爵为侯。王思政镇玉壁,以侠为长史。齐神武以书招思政,思政令侠草报书甚壮烈。周文善之曰:“虽鲁仲连无以加也。”除河北郡守。

侠躬履俭素,爱人如子,所食唯菽麦盐菜而已,吏人莫不怀之。此郡旧制,有渔猎夫三十人以供郡守。侠曰:“以口腹役人,吾所不为也。”乃悉罢之。又有丁三十人,供郡守役,侠亦不以入私,并收庸为市官马。岁时既积,马遂成群。去职之日,一无所取。人歌曰:“肥鲜不食,丁庸不取;裴公贞惠,为世规矩。”侠尝与诸牧守俱谒周文,周文命侠别立,谓诸牧守曰:“裴侠清慎奉公,为天下之最。”令众中有如侠者,可与之俱立。众皆默然,无敢应者。周文乃厚赐侠,朝野服焉,号为“独立使君”。

又撰九世伯祖《贞侯潜传》,述裴氏清公,欲使后生奉而行之。宗室中知名者,咸付一通。从弟伯凤、世彦时并为丞相府佐,笑曰:“人生仕进,须身名并裕,清苦若此,竟欲何为?”侠曰:“夫清者莅职之本,俭者持身之基。况我大宗,世济其美,故能存见称于朝廷,没流芳于典策。今吾幸以凡庸,滥蒙殊遇,固其穷困,非慕名也。志在自修,惧辱先也,翻被嗤笑,知复何言!”伯凤等惭而退。

再迁郢州刺史,加仪同三司。梁竟陵守孙皓、酂城守张建并以郡来附。侠见之,密谓人曰:“皓目动言肆,轻于去就者也;建神情审定,当无异心。”乃驰启其状。周文曰:“裴侠有鉴,深得之矣。”遣大都督苻贵镇竟陵,而酂城竟不遣监统。及柳仲礼军至,皓还以郢叛,卒如侠言。寻转大将军、拓州刺史,徵拜雍州别驾。

周孝闵帝践作,除司邑下大夫,加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迁户部中大夫。时有奸吏主守仓储,积年隐没至千万者。及侠在官,励精发擿,数旬之内,奸盗略尽。转工部中大夫。有大司空掌钱物典李贵乃于府中悲泣,或问其故,对曰:“所掌官物,多有费用,裴公清严有名,惧遭罪责,所以泣耳。”侠闻之,许其自首。贵自言隐费钱五百万。

侠尝遇疾沈顿,士友忧之。忽闻五鼓,便即惊起,顾左右曰:“可向府耶。”所苦因此而瘳。晋公护闻之曰:“裴侠危笃若此而不废忧公,因闻鼓声,疾病遂愈,此岂非天祐其勤恪也?”又司空许国公宇文贵、小司空北海公申征并来侯侠疾。所居第屋,不免霜露。贵等还,言之于帝。帝矜其贫苦,乃为起宅,并赐良田十顷,奴隶耕耒粮粟莫不备足。搢绅咸以为荣。卒于位,赠太子少师、蒲州刺史,谥曰贞。河北郡前功曹张回及吏人等感侠遗爱,乃作颂纪其清德焉。

子祥,性忠谨,有理剧才。少为城都令,清不及侠,断决过之。后除长安令,为权贵所惮。迁司仓下大夫。侠之终也,以毁卒。祥弟肃。

肃字神封,贞亮有才艺。少与安定梁毗同志友善。天和中,举秀才。累迁御正下大夫,以行军长史从韦孝宽征淮南。属隋文帝为丞相,肃闻而叹曰:“武帝以雄才定六合,坟土未乾而一朝迁革,岂天道欤!”文帝闻之,甚不悦,由是废于家。开皇五年,授膳部侍郎。历朔州总管长史、贝州长史,俱有能名。

仁寿中,肃见皇太子勇、蜀王秀、左仆射高颎俱废黜,遣使上书,言:“高颎天挺良才,元勋佐命,愿录其大功,忘其小过。二庶人得罪已久,宁无革心,愿各封小国,观其所为。若得迁善,渐更增益;如或不悛,贬削非晚。”书奏,上谓杨素曰:“肃忧我家事如此,亦至诚也。”于是征肃入朝。皇太子闻之,谓左庶子张衡曰:“使勇自新,欲何为也?”衡曰:“观肃意欲令如吴太伯、汉东海王耳。”太子甚不悦。肃至京,见上于含章殿。上谓曰:“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后宫宠幸,不过数人,自勇以下,并皆同母,非为爱憎,轻事废立。”因言勇不可复收之意。既已,罢遣之。未几,上崩。炀帝嗣位,不得调者久之,肃亦杜门不出。后执政者以岭表遐远,希旨授肃永平郡丞,甚得夷人心。岁余卒,夷獠思之,为立庙于鄣江之浦。有子尚贤。

裴文举,字道裕,河东闻喜人也。祖秀业,魏天水郡守,赠平州刺史。父邃,性方严,为州里所推挹。大统三年,东魏来寇,邃乃纠合乡人,分据险要以自固。及李弼略地东境,邃为之乡导,多所降下。周文帝嘉之,特赏衣物,封澄城县子。卒于正平郡守,赠仪同三司、定州刺史。

文举少忠谨,涉猎经史。大统十年,起家奉朝请。时周文帝诸子年幼,盛简宾友。文举以选与诸公子游,雅相钦敬,未尝戏狎。迁著作郎、中外府参军。恭帝二年,赐姓贺兰氏。周孝闵帝践阼,袭爵澄城县子。

齐公宪初开幕府,以文举为司录。及宪出镇剑南,复以文举为总管府中郎。武成二年,就加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蜀土沃饶,商贩百倍,或有劝文举以利者,文举答之曰:“利之为贵,莫若安身,身安则道隆。非货之谓,是以不为,非恶财也。”宪矜其贫窭,每欲资给之。文举恆自谦逊,辞多受少。

保定三年,迁绛州刺史。邃之任正平也,以廉约自守。每行春省俗,单车而已。及文举临州,一遵其法,百姓美而化之。总管韦孝宽特相钦重,每与谈论,不觉膝前于席。天和初,进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寻为孝宽柱国府司马。六年,入为司宪中大夫,进爵为伯,转军司马。

文举少丧父,其兄又在山东,唯与弟玑幼相训养,友爱甚笃。玑又早亡,文举抚视遗孤,逾于己子,时人以此称之。初,文举叔父季和为曲沃令,终于闻喜川;而叔母韦氏卒于正平县,属东西分隔,韦氏坟陇,遂在齐境。及文举在本州,每加赏募。齐人感其孝义,潜相要结,以韦柩西归,竟得合葬。六年,除南青州刺史。宣政元年,卒于位。子胄嗣,位至大都督。子神,安邑通守。有子知礼。

裴仁基,字德本,河东人也。祖伯凤,周汾州刺史。父定,上仪同。仁基少骁武,便弓马。平陈之役,以亲卫从征,先登陷阵,拜仪同,赐物千段。以本官领汉王谅府亲信。谅反,仁基苦谏见囚。谅败,超拜护军。后改授武贲郎将,从将军李景讨叛蛮向思多于黔安,以功进银青光禄大夫。击破吐谷浑,加授金紫光禄大夫。斩获寇掠靺鞨,拜左光禄大夫。从征高丽,进位光禄大夫。

李密据洛口,帝令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据武牢拒密。仁基见强寇在前,士卒劳弊,所得军资,即用分赏。临军御史萧怀静止之,众咸怒怀静。怀静又阴持仁基长短,欲有奏劾。仁基惧,杀怀静,以其众归密。密以为河东郡公。其子行俨,骁勇善战。密复以为绛郡公,甚相委昵。

王世充以东都食尽,悉众诣偃师,求决战。密与诸将计。仁基曰:“世充尽锐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却还,我且按甲。世充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余力,彼劳奔命。兵法所谓彼出我归,彼归我出,数战以疲之,多方以误之者也。”密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东都兵马有三不可当:器械精一也,决计而来二也,食尽求斗三也。我按兵蓄力以观其弊,彼求斗不得,欲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首可悬于麾下。”单雄信等诸将轻世充,皆请战。仁基苦争不得。密难违诸将言,战遂大败。仁基为世充所虏。世充以仁基父子并骁勇,深礼之,以兄女妻行俨。及僭尊号,署仁基为礼部尚书,行俨为左辅大将军。行俨每战,所当皆披靡,号万人敌。世充惮其威名,颇加猜防。仁基知之,甚不自安,遂与世充所署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尚食直长陈谦、秘书丞崔德本等谋。令陈谦于上食之际,持匕首劫世充,行俨以兵应之。事定,然后辅越王侗。事临发,将军张童兒告之,俱为世充所杀。

论曰:裴骏雅业有资,器行仍世,所以布于列位,不替其美。延俊器能位望,有可称乎。伯茂才名,亦时之良也。元化以文学传业,而又修史著美。让之弟兄,修身厉行,观夫出处之迹,良足称乎。矩学涉经史,颇有干局。至于恪勤匪懈,夙夜在公,求之古人,殆未之有。与闻政事,多历岁年,虽处危乱之中,未亏廉谨之节。然与时消息,承望风旨,使高昌入朝,伊吾献地;聚粮且末,师出玉门,关右骚然,颇亦矩之由矣。果及长宽,早知去就。而宽沦迹异域,盖乃命乎。嵩和廉约居身,忠勤奉上,人怀其惠,吏畏其威,虽古之良吏,何以加此。肃历官周、隋,志存鲠正。竟而忠诚慷慨,犯忤龙鳞,固知嫠妇忧宗周之亡,处女悲太子之少,非徒语也。文举之在绛州,世载清德,辞多受少,有廉让之风焉。仁基以武略见知,自升显级,竟而蹈履非所,身名隳坏,时也。

《北史·卷二十六》译文及注释

裴安祖,少年时就很聪慧。八九岁时听老师讲《诗经》,对兄长们说:“鹿得到吃的还鸣叫着呼唤同类,更何况人呢!”从此,他不单独吃东西。二十岁那年,州府征辟他任主簿。有兄弟两个人争夺财产,到州里打官司。裴安祖召见他们兄弟,用兄弟间的礼义责备他们。这两兄弟第二天就到州府找到他承认错误。州内的人都很佩服他。后来有人劝他去做官,他说:“高尚的道德我不敢说自己差不多全部都有,实在是害怕京城遥远,政务琐碎。”于是,他在家中闲居以颐养性情,从不离开城市。天气炎热,他曾在树下乘凉,一只苍鹰追赶雉鸡,雉鸡急忙逃命,碰在树上昏死过去。裴安祖很可怜它,便把它放在阴凉的地方,认真照看,过了很久它才苏醒过来。他很高兴,将它放掉。后来他晚上忽然梦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衣服和帽子都十分讲究,上面绣着花纹,向他一再拜谢。他感到奇怪,便询问是怎么一回事,这人答道:“感谢你前天放了我,所以来报答你的恩德。”听的人都感到惊异。

后来,孝文帝到长安,路过河东,访问旧臣故吏,裴安祖在蒲坂拜见了孝文帝。孝文帝与他谈话后十分高兴,封他为安邑县县令,他以年老多病坚决辞绝。孝文帝下诏发给他俸禄以供他买药用。八十三岁在家中去世。

伯茂少年时,就颇有威望和影响。博览群书,文章华丽,因被封为奉朝请,得以脱去布衣到朝廷做官。后来被封为中军大将军。

伯茂喜好饮酒,形迹颇为疏散狂傲,因而,长久不能升迁,心情郁闷。天平二年(535),他参加朝廷的宴会,侮辱了殿中尚书、章武王元景哲。景哲便向朝廷控告他丢掉官员的身份,与太监在一起;用梨敲打桌案,弄脏了别人的官服;在皇宫禁庭,脱下衣服让别人拿着。朝廷下诏将他交给有司处理,后来竟然没有问罪。

伯茂晚年,狂饮无度,以至于伤身乱性,常因此引起过失。死前数日,忽然说:我得到密信,朝廷要逮捕我。便与他的妻子乘车西逃。后来因为他指着墙壁,说有官府的人来追赶,妻子才知道他精神有了毛病。死后,埋葬在家中的园子里。友人常景、李浑、王元景、卢元明、魏季景、李骞等十多人在他的墓旁摆酒祭奠,一个个痛哭流涕,边饮边将酒浇在地上,说:“裴中书魂魄有灵,知道我们来看你了吗?”每人各赋诗一首。李骞因魏收也与伯茂交谊深厚,将诗稿寄给了他。魏收当时在晋阳,也同他们一样写诗评论伯茂,其中十个字是:“临风想玄度,对酒思公荣。”时人认为伯茂性情傲慢,魏收的诗颇能将他概括。

裴佗,字元化,河东闻喜人。他的六世祖裴诜,曾任晋朝的太常卿,因为晋朝动乱,避居到凉州。

裴佗容貌魁伟,俨然很有器识威望。被举荐为秀才,因成绩优异被任为中书博士。一再升迁,任赵郡太守。为政有方,威信和政绩都很卓著。狡猾的官吏,奸恶的小人,无不改恶从善。他领得的俸禄,分别救济贫穷的百姓。转任前将军、荆州刺史。赵郡人留恋景仰,全境的人出动为他送行。蛮族首领田盘石、田敬宗等部落约一万余家,依恃人多,凭险设守,不遵守王命。前后几任刺史,都不能使他们归顺向化。裴佗到了荆州,轻装简从,前去慰问,告诉他们归顺和抗拒的利害关系,田敬宗听后立即表示归附。于是,全境清静平安,倾家来归顺的有一千多户。后来,朝廷加任他为中军将军,因年老乞请还家。死前,有遗言不让家人向朝廷请求封谥,不接受别人馈赠的奠仪。子孙们都一一遵行。

裴佗性格刚烈正直,不愿与世俗的人交游,和他交谊深厚的必定是当时的名流。他处世清白认真。不置买家业田产,宅院不过三十步见方,没有田园地亩。热天不撑伞,寒天不穿皮衣,他就是这样节俭和独持操守。

裴让之,字士礼。十六岁丧父,因过分悲痛而身体衰弱。母亲辛氏劝告他说“:你这样不爱惜身体,既会毁坏自己,也会离开我,难道是孝子吗?”让之从此节哀自勉。辛氏是位很有见识的妇人,又深谙礼教。丈夫去世后,孩子都很年幼,便替他们延请教师,或者亲自教授学业。里里外外的亲戚遇到婚丧嫁娶一类的大事,都向她请教有关的礼节。

让之从小酷爱学习,颇有文采。志趣清明,俊逸善辩,很早就享有盛誉。北魏天平年间,他被举荐为秀才,对答策问,成绩卓异。一再升迁为屯田、主客郎中。官衙中传语:“能赋诗,裴让之。”被任为太原公的开府记室。同杨..关系密切,两人相遇则终日交谈。杨..常说:“让之风流倜傥,出类拔俗,三国时才超群伦的裴文季还仍然活着啊!”南梁使臣来访,朝廷常让裴让之担任主客郎,负责接待。

他的二弟裴诹之因被西魏军胁迫,西入关中,因而引起朝廷怀疑,让之兄弟五人都被拘留监押。齐神武帝高欢审问“:诹之现在在哪里?”让之回答“:过去吴、蜀两国对立,诸葛兄弟二人尽心尽力,各保其主。更何况我的母亲在这里!君臣的名已定,不忠不孝的事,愚夫们都不愿意做。希望您能以诚信对待别人。如果不相信他人,人家怎能相信您?您这样建立霸业,就好像倒着行走而寻找道路呀。”神武帝被他的话所感动,将他们兄弟五人都释放了。

他任文襄帝高澄的主簿,兼中书舍人。后来又兼任散骑常侍,出使南梁。高澄曾经入朝,裴让之为他做导引,面容从容蕴藉,文襄帝看了说:“士礼,是一个称职的中书舍人啊!”朝廷将他升为中书省的长官,任中书侍郎,统领所有的中书舍人。齐文宣帝高洋继皇帝位,东魏孝静帝逊位居住在别的宫中,与各大臣告别,裴让之欷虚欠流涕。齐室让他负责礼节仪注,封他为宁都县男。文宣帝想封他为黄门侍郎,有人说这个职务关系重大,他不能胜任,便任他为清河太守。到任不久,杨..对他的兄弟们说:“我与你们的兄长交谊深厚,企盼着听到他美好的政声。刚才有人从清河来,说那里贪官污吏已经收敛形迹,盗贼也被肃清。一月之间,政治翻新,不能说不迅速。”

清河郡有两个霸道凶狠的官吏,叫田转贵和孙舍兴,久在官府,十分刁恶奸猾,对百姓常常敲剥,并假借事情胁迫人给他送钱财。根据他们勒索的赃物,按法律不至于处死。裴让之因为他们败坏了法纪,将他们杀掉。其时,清河王高岳任司州刺史,派部下属员了解这件事。侍中高德政过去与裴让之关系不好,密奏文宣帝说:“当陛下您继位的时候,裴让之怀念魏朝,痛哭流涕。在内廷任职,他感情上并不愿意。”不久,杨..向文宣帝求情,救助裴让之,说他犯的罪不该死。文宣帝听了大怒,对杨..说:“你想和裴让之埋在同一座坟墓里吗!”于是,没有人再敢替他说话,案件报到朝廷,他竟在家里被赐死。

裴让之的兄弟裴诹之,字士正,少小喜好儒学。脱去布衣进入仕途,任太学博士。曾向常景借书一百来卷,十多天便全部奉还。常景怀疑他没有认真读,可拿出每卷向他提问,都圆满回答,一无遗漏。常景大为惊叹,说:“应奉一目五行,弥衡看一遍便能牢记,今天,他们的奇异才能又在裴诹之身上表现出来了。”杨..全家改葬,请诹之尽快写出十多篇墓讠志铭,每篇都写得十分精彩。裴让之、裴诹之和皇甫和、皇甫和的兄弟皇甫亮都在洛阳驰名,人们都说:“诹胜过让,和不如亮。”

裴矩,字弘大,襁褓中就失去父亲。年龄稍长,就酷好学习,十分喜爱有文采的文章,又很有智谋。伯父裴让之对他说“:看你的神情器识,将来足可以成为俊才之士。要想求得仕途通达,一定要培养治理天下的本领。”裴矩从此开始留心世事。入仕北齐,任高平王的文学侍臣。北齐灭亡,他的官职没有变动。隋文帝杨坚任定州总管时,请他为记室,对他十分亲近敬重。因奔母丧离职回家。等到杨坚任北周的宰相时,便派人将他召回,请他做相府记室。杨坚做皇帝,升他为给事郎,进而负责中书舍人的事。攻打陈国时,他任元帅记室。打破丹阳后,晋王杨广令裴矩与高赹接收陈国的图书典籍。

第二年,他奉皇帝诏命到岭南视察,没有动身却暴发了高智慧、汪文进等人的叛乱,吴、越间的道路被阻隔。文帝难于催促他出发,他却请求马上动身,文帝同意了。走到南康,得到数千名士兵。这时,当地的俚帅王仲宣带兵进逼广州,命部将周师举围攻东衡州。裴矩与大将军鹿愿率兵赴援。贼兵设立九道栅栏,驻扎在大庾岭,与进犯广州和东衡州的两支人马互相声援。裴矩挥师进击,大破贼兵。贼兵害怕,撤离东衡州,据守原长岭,裴矩又将他们打败,并斩杀周师举。又从南海进军救援广州,王仲宣闻风丧胆,部下四散溃逃。裴矩共收复二十余州,又秉承皇帝旨意,任命贼兵的各级头目署理刺史、县令。还朝后文帝十分高兴,命他升殿以慰问他的劳苦。并对高赹、杨素说:“韦氵光率领二万军队,不能早日越过南岭,经常忧虑自己的兵太少。裴矩只带三千疲弊的士卒就直接到达南海。有这样的臣僚,我还忧虑什么。”因功勋显赫封他为开府,赐爵为闻喜县公,赏赐二千多匹绸缎,又授予户部侍郎,迁为内史侍郎。

这时,突厥日益强盛起来,都蓝可汗的妻子大义公主是宇文氏家的女儿,因而多次引起边患。后来,因为公主与跟从的一个胡人私通,长孙晟先揭发了这件事。裴矩请求出使突厥,劝说都蓝公开处死大义公主。文帝同意这个意见,事情的发展竟和裴矩说的一样。大义公主被杀后,都蓝与突利可汗发生冲突,屡次进犯边境上的堡垒。文帝命太平公史万岁为行军总管,从定襄出发,命裴矩为行军长史,在塞外打败达头可汗。史万岁后来被诛杀,裴矩的功劳竟不记录。文帝因启人可汗刚刚归附,命裴矩前去安抚慰劳。归来,升为尚书左丞。

这一年,文献皇后驾崩,太常寺过去没有治丧的礼节制度。裴矩与牛弘、李百药等人根据北齐的礼仪参酌修订。他又转为吏部侍郎,很能胜任职守。炀帝即位,营建东都洛阳,裴矩担任修建官署的职务,九十天就完工了。

当时西域诸蕃大都到张掖与中国互市交易,炀帝让裴矩负责这件事。裴矩知道炀帝正致力于异域的方略,所有来的胡人,裴矩都诱导他们叙说本国的风俗及山川的险易情况,据此撰写成《西域图记》三卷,入朝献给炀帝,书的序言说:

“我听说大禹定天下为九州,疏导黄河不超过积石山;秦兼并山东六国,设立边防只到临洮。所以,由此可以知道西域各国地处偏远,礼教不能施加,经典也很少传播。自从汉代兴立基业,开拓黄河以西的地区,开始立有名号的国家有三十六个。以后又分裂建立新国,便出现五十五个王国。汉室设置了校尉、都护等职对他们进行招安抚慰。然而,他们时而臣服,时而背叛,引起多次征讨战乱。后汉一代,不断废除这些官职,虽然从大宛国建立以来,大略了解西域的民户数目,但各国的山川河流,却没有名称。至于如姓氏、风土人情、服饰制度、物产情况,都没有编纂记录,举世都不了解。又因为春秋代谢,年代久远,互相兼并讨伐,各有兴盛和败亡。或者土地是原来的故地,却改为今天的叫法;或者人已不是过去的族类,却仍袭用过去的名字。再加上内地人和边人不断交错,疆域不断变动,西部的戎族和北部的狄族说话又不一样,事情很难弄清楚。于阗以北,葱岭以东,考察前代历史,有三十多个国家。以后相互攻伐杀戮,仅剩下十来个,其余的都已消失,什么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片废墟,无法记载和认识它们。

“皇上顺应天意,抚育万物,不论华族和夷族,所有土地上的人民,没有不向慕教化的。风气所及,一些时候以来,各国争相进贡物品,不管多远没有不送来的。我因安抚各国,监督关市,搜寻有关书籍,采访各少数民族,遇有疑问,便博采众口,依照他们本国的服饰形状,王公和百姓们的形貌举动,用丹青描摹成为《西域图记》,共有三卷,包括四十五个国家。另外,又绘制地图,将要害全部画出。从西海以北,北海以南,纵贯横亘,将近两万里。采访是根据富商大贾们的周游跋涉,所以各国的情况没有不详细了解的。又有那些荒远偏僻的地方,难于访问明白,不可凭空虚造,所以空缺。而两汉以来,西域就有习惯,拥有数十户人家就自称国王,徒有虚名,与实际大相乖违。现在所编入的,皆是拥有千余户,物产在西海数得着,大多出产珍财异宝的国家。那些住在山里,没有国名,以及规模小的部落,多不记载。

“从敦煌出发到达西海,共有三条道路,各有自己险要的地势。北道从伊吾经蒲类海、铁勒部、突厥可汗庭,渡过北流河水,到达拂蘂国,直通西海。中道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越过葱岭,又经过钹汗、苏勒沙那国、康国、曹国、何国、大安国、小安国、穆国,经由波斯,到达西海。南道从鄯善、于阗、朱俱波、喝盘陀,越过葱岭,经过护密、吐火罗、挹怛、忄凡延、漕国,由北婆罗门到达西海。这三路中的各国,也各自有自己的道路,南北贯通。它的东面有女国、南婆罗门国等,凡是所需要去的地方,各处都能畅通。所以知道伊吾、高昌、鄯善共为西域的门户;各方总汇的敦煌,是它的咽喉之地。

“凭借国家的威望德义,将士的骁勇雄健,渡过氵蒙汜而扬起战旗,越过昆仓而腾起战马,攻城夺地,易如反掌,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但是,突厥、吐谷浑分别控制西域各国,受它们的阻挠,所以各国给我国的贡品不能通过。现在各国依靠商人,秘密表示真诚通好的心愿,引颈翘首,愿意向我国臣服。圣恩高厚,泽被天下,让各国服从并进而驾驭他们,务必要安辑抚绥。所以,先朝派遣使臣通好,不靠武力征服。西域各国既已服从,强悍的突厥就能消灭。使华夏与西戎统一,就在于此啊。不对此有所记录,就无法表达我国威信的广远。”

炀帝看了十分高兴,赏赐给他五百匹绸缎,每天招裴矩到御座前,亲自询问西域的事情。裴矩极力陈说西域有很多奇珍异宝,吐谷浑容易吞并,炀帝听了甚为称心,将通好西域、经略夷族的重任都委托给了他。

后来,他的官位升至黄门侍郎,炀帝仍命他出使张掖,联络西蕃各国,共到达十多个国家。大业三年(608),炀帝到南岳恒山祭祀,让裴矩前来助祭。炀帝将要巡视黄河以西的地方,又让裴矩前往敦煌。裴矩派使者游说高昌王麦曲伯雅及伊吾吐屯设等人,用厚利诱惑,引导他们入隋朝拜。等到炀帝西巡时到达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设等,以及西蕃二十七国的国君在道旁拜谒。裴矩令他们都佩带金玉,披着用美丽的毛织物做成的服装,摆上香案,奏起音乐,尽情歌舞。又令张掖、武威的男男女女盛装艳服前来观看,周围数十里连绵不断,以显示中国的强盛。炀帝看了十分高兴。隋军终于攻破吐谷浑,拓展土地数千里,并派兵驻守这些地方,每年输送入朝的物资多以亿万计。各蕃国恐惧震慑,陆续向隋纳贡。炀帝认为裴矩对少数民族有抚绥怀柔的谋略,提升他为银青光禄大夫。

这年冬天,炀帝驻跸东都。裴矩因蕃国进贡的很多,劝炀帝下令在都城大肆娱乐庆贺。征集全国各地有特殊技艺的艺人排列在端门街两旁,个个穿着华丽的绸缎衣服,戴着光华夺目的金玉饰物,竟有十数万人。又命令百官及百姓们坐在搭起的棚阁上尽情观看,每个人也都穿着鲜艳的服装,活动持续一个月才结束。还令沿街店铺都搭起布幔帐篷,摆上酒肉食品,让负责边疆蕃国的官员领着西域各国客人与当地人贸易,每到一处都令当地人邀请胡人入坐宴饮,直到酒足饭饱才散去。这些来自远方的客人十分感叹,认为中国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炀帝称赞裴矩对朝廷十分忠诚,对宇文述、牛弘说:“裴矩陈奏的所有建议,都是我已经考虑过的,只是我还没有公布,他就已经提出。如果不是一心为国,怎么能做到这样?”

炀帝派将军薛世雄修建伊吾城,命裴矩和他一起筹划经营。裴矩告诫西域各国说“:隋朝天子认为和你们往来,距离太远,所以修建这座城市。”他们都认为这是件好事,不再来争夺骚扰。裴矩回到京师,炀帝赏赐给他四十万钱。裴矩又建议,派使者反间射匮,偷偷攻打处罗。后来,处罗被射匮的攻势逼迫,派使者来隋朝拜。炀帝十分高兴,赏赐给裴矩裘皮以及西域产的珍宝异器。

裴矩跟随炀帝巡视塞北,来到启人的帐篷。这时,高丽国先派人出使突厥,启人不敢隐瞒,引来人见隋炀帝。裴矩因而上奏说:“高丽原本是孤竹国的地方,周朝把它封给箕子,汉代分成了三个郡,晋朝也统属于辽东。现在却不臣服,自列为外国异域。因而,先帝早就想征伐它。但是,因为杨谅没有才干,所以军队劳而无功。现在陛下您威灵天下,怎能不事征伐,使这个文明之邦仍然为野蛮之乡呢?今天,它派使者朝拜突厥,亲眼看见启人举国顺从大隋的教化,必定畏惧皇帝威灵的无远不到,忧虑最后臣服就会灭亡,严令他们来朝拜,就可以收服啊。”炀帝说“:怎么办?”裴矩说“;请当面诏谕高丽的来使,放他回国,给他的国君说,速来隋朝朝拜。不这样办,就率领突厥的军队,即刻将它诛灭。”炀帝采纳了他的意见。高丽国的国王不服从隋朝的命令,于是炀帝开始了征辽的谋划。

隋军兵临辽境,裴矩以原来的职务兼领武贲郎将。第二年,他又跟随炀帝到辽东。兵部侍郎斛斯政因参与谋反逃到高丽,炀帝命裴矩兼管军队的事。因前两次征辽有功,他升为右光禄大夫。

这时,朝廷纲纪败坏,人们大都改变节操。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内史侍郎虞世基等人把持朝政,文武官员大多向他们行贿邀宠。惟有裴矩坚守道德,没有污秽肮脏的举动,因此被世人称颂。后来因为刚刚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炀帝命裴矩到陇右一带安抚。他因此到了会宁,慰问曷萨那部落,派阙达度设进攻吐谷浑,不断有所虏获,这个部落也富裕起来。归来奏述这些情况,炀帝重赏了他。后来,他随炀帝到达怀远镇,炀帝命他负责北蕃的军事。

裴矩看到始毕可汗所部势力渐渐强盛,向朝廷献策以分解他的力量,准备将皇室女儿嫁给他的弟弟叱吉设,并封叱吉设为南面可汗。叱吉设不敢接受。始毕听说后却十分怨忿。裴矩又说“:突厥生性淳厚,易于离间。因为他们部落内有很多胡人,都十分凶狠狡黠,去教唆突厥人。我听说史蜀胡悉奸计最多,被始毕可汗倚重,请将他诱杀。”炀帝说;“可以。”裴矩便派人对胡悉说“:天子拿出大批珍宝异物,现在存放在马邑,想同边疆各蕃交换,如果来得早,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宝物。”胡悉相信他的话,没有告诉始毕,就率领他的部落,驱赶着所有的牧群争先进发,希望抢先与汉人交易。裴矩在马邑设下伏兵,将胡悉诱杀。炀帝下诏书给始毕说“:史蜀胡悉忽然领着他的部落来到这里,说要背叛可汗您,请求我接纳他。我已把他处死,所以派人告知。”始毕也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因此不再朝贡。

大业十一年(615),炀帝到北方巡狩。始毕率领数十万骑兵将他包围在雁门,炀帝命裴矩与虞世基住在朝堂上以便随时顾问。等到围困解除,裴矩又跟随炀帝来到东都。射匮可汗派他的从子率领西蕃各部前来进贡,炀帝命裴矩宴请并接待他们。

不久,他又跟随炀帝到江都行宫。这时,四方盗贼蜂拥而起,郡县纷纷奏报叛乱的消息。裴矩叙说了这些情况,炀帝十分恼怒,便打发他到京师去接待蕃邦客人。裴矩因身体有病没有成行。等到义兵攻入关内,炀帝派虞世基到裴矩家里询问退敌方略。裴矩说“:太原如有变故,京城便不会平静。仅仅远远地控制,恐怕会失掉事情的机宜,惟望圣驾早日返回京师。”不大一会儿,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失败的消息传来,裴矩报告了炀帝,炀帝大惊失色。裴矩平常勤勉谨慎,不曾与别人违拗。又看见天下动乱,恐怕祸及自身,他与别人交往,都超过别人的期望。所以,虽然担任这些职务,都能得到人们的欢心。

这时,跟随炀帝护驾的士兵不断有人逃散,炀帝很是忧虑,因而问裴矩应该怎么办。裴矩说“:皇上住在江都至今已经两年。这些卫队士兵都没有家口。人没有妻室,就不能长久安住,我请求允许兵士们在这里结婚成家。”炀帝非常高兴,说:“公足智多谋,这真是一条奇妙的计谋啊!”因而命裴矩为将士们娶妻。裴矩召集江都境内的寡妇和没有许配人家的女子都集中在宫院内,又召集各将帅和士兵等来任意挑选。听凭个人自愿,那些与别人通奸的妇女以及尼姑、女道士等,也都随即配给士兵。因此,将士们都很高兴,互相告诉说:“这都是裴公的恩惠呀!”

宇文化及反叛,裴矩早晨起来将去上朝,来到坊门,遇到数名叛党,他们拉着裴矩的马来到孟景那里。叛党都说:“不关裴黄门的事。”接着,宇文化及带着一百多骑兵来到,裴矩上前跪拜迎接。宇文化及宽慰他,让他参加修订礼仪,推举秦王的儿子杨浩为皇帝。让裴矩在内宫料理,随宇文化及到达河北。宇文化及自立为帝,任裴矩为尚书右仆射,加光禄大夫衔,封为蔡国公,授河北道宣抚大使职。

宇文化及失败,裴矩被窦建德俘获。因为他是隋代旧臣,所以对他十分宽厚,任命为吏部尚书,又升为尚书右仆射。窦建德是从群盗中起家的,朝廷中没有典章制度,裴矩为他制定了朝中的制度礼仪。一个月时间,各种典章制度全部制定,很像是正式称王的,窦建德非常高兴。

窦建德失败时,裴矩与将领曹旦等在氵名州留守。曹旦的长史李公淹和大唐的使者魏征等劝说曹旦和齐善行,让裴矩归顺大唐,曹旦等答应了,便让裴矩与魏征、李公淹带着曹旦及所有的印玺,贡献出山东一带的土地归降。唐授裴矩为左庶子,又升为詹事、户部尚书,后死去。

裴侠,字嵩和,河东解地人。七岁时还不会说话,后来,在洛城上空看见群鸟遮天蔽日从西边飞来,才举手指着群鸟说了话。他聪明慧敏,与一般的儿童大不一样。十三岁,父亲去世,哀痛悲苦,和成年人一样。将要选择墓地下葬,空中有人声说:“孩子何必悲伤,埋葬在桑林东边,将来你可以封为公侯。”裴侠害怕,告诉了他的母亲。母亲说:“这是神呀!我听说鬼神赐福给善良人家。你们这个家族没有作过恶,一定是神把吉祥的征兆告诉给了你。”当时,裴侠家宅的旁边有一大片桑树林,因而,按神的指示,他将父亲埋葬在那里。州里征辟他为主簿,又举荐为秀才。

北魏孝明帝正光时,裴侠解去头上的布巾,被任为奉朝请。不久,又升任义阳太守。叛投南梁的北海王元颢带兵进入洛阳,想招降裴侠。裴侠扣留他派来的人,烧掉他赦罪封官的文书。孝庄帝对他十分赞许,授予他东郡太守的职务,兼任防城别将。北魏孝武帝元修与齐神武帝高欢互相征战,国家征集军队,裴侠率所部奔赴洛阳。武卫将军王思政对他说“:目前权臣把持朝政,皇权日益衰落,该怎么办?”裴侠说:“宇文泰被三军推崇,占据着险要的地方,正是所说的已经高高举起了刀枪,怎肯让别人去操纵他!虽然抚慰拉拢,恐怕也是俗话说的‘手捧着蒺..’呀。”王思政问:“该怎么办?”裴侠说“:进攻高欢,马上就会受到他的报复;向西进发,会有将来的忧患。暂且退到关中,天天谨慎防守,慢慢寻找恰当的时机。”王思政赞同他的看法,便向孝武帝推荐了裴侠,孝武帝授予他左中郎将。等到孝武帝西退,裴侠将要出发而妻子还住在东郡。荥阳人郑伟对他说“:天下正在动乱,不知道鸟儿栖于何处,你不如回到东郡与妻子在一起,慢慢寻找良木栖止。”裴侠答道:“既然拿人家的俸禄,怎么能因为妻子改变自己的主意呢?”便跟随孝武帝入关。朝廷赐给他清河县伯的爵位,任他为丞相府士曹参军。

大统三年(537),裴侠率领乡兵与官军一起征战在沙苑,他每次都冲锋陷阵。裴侠原名叫裴协,这时,魏周文帝宇文泰表彰他的勇敢,说:“有仁爱之心的人必定勇敢。”因而给他命名为“侠”。裴侠终于因建立功勋晋升为侯。王思政镇守玉璧,任裴侠为长史。齐神武帝高欢写信招降王思政,王思政令裴侠起草回信,言辞十分慷慨激烈。宇文泰称赞他说“:就是像鲁仲连那样的人,也无法赶上你呀!”

他任河北郡太守,带头节俭,爱民如子。吃的饭只有菽麦和咸菜,官吏和百姓无不受感动。这个郡过去规定,有三十名猎人渔夫供应太守吃饭。裴侠说:“为满足自己的口和腹去役使别人,我不愿意这样做啊!”便全部遣去。还有三十名兵丁为太守守卫和服役,裴侠也不让他们为自己办私事,便一起将他们雇下来去买卖官马。一年多来不断增加,马匹便成了群。离职的时候,他对公物一无所取。人们歌颂他说“:不吃肥美鲜嫩的食物,不用兵丁为自己服役,裴公如此的清明廉洁,实在是世人的典范。”裴侠曾与各郡的太守们一起拜谒周文帝宇文泰,宇文泰让裴侠单独站在一边,对其他太守说“:裴侠清廉谨慎,奉公守法,堪称天下第一。”命众人中有能比得上裴侠的,同他站在一起。众人都默然不语,没有人敢答应。宇文泰便对裴侠厚加赏赐,朝野上下都十分叹服,称他为“独立使君”。

裴侠撰写自己的九世伯祖《贞侯潜传》,叙述裴氏家族中这位清廉自守的先人的事迹,想使后生晚辈们效法奉行。宗室中其他名望显著者,也都附笔介绍。从弟裴伯凤、裴世彦当时都在丞相府任职,笑着对他说:“人生进入仕途,须生活丰裕,名声显赫,您这样清苦,究竟为了什么?”裴侠答道:“清廉是做官的根本,节俭是立身的基础。何况我们裴姓是大姓,世世代代都有美誉,所以能被朝廷称道和重用,并流芳于文章册籍。现在我侥幸以平庸的才能蒙受朝廷的殊遇,坚持过清贫穷困的生活,不是希名求誉,而在于自我修省,害怕辱没了祖先,反被世人嘲笑,这又有什么话好说呢!”裴伯凤等满面羞愧离去。

又升任为郢州刺史,加封为仪同三司。南梁竟陵太守孙詗、赞阝城太守张建一起率全郡归附。裴侠见了他们后,悄悄对亲近的人说:“孙詗二目乱动,出言不恭,是一个轻于去就,反复无常的人;张建神情沉稳坚定,不会怀有二心。”便派人赶快向周文帝报告这两位太守的情况,周文帝说:“裴侠有鉴别能力,对他们看得一定很深刻。”于是,派大都督苻贵镇守竟陵,而赞阝城却不派人去监督统领。等到南梁将军柳仲礼率军来攻,孙詗又在郢州反叛,终于应验了裴侠的话。不久,他转任大将军、拓州刺史,授为雍州别驾。

周孝闵帝继位,授予裴侠司邑下大夫,加封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晋爵位为公。迁任户部中大夫。当时,有些奸猾官吏看守仓库,多年侵吞,数目成千累万。裴侠到任后励精图治,发奸摘伏,数旬之内,奸吏盗贼被清除殆尽。转任工部中大夫,有一个替大司空掌管钱物的人叫李贵,在府中悲声哭泣,有人问他为什么哭泣,他说:“我所掌管的公物,很多被我用掉了。裴公以清廉严厉出名,我怕被他治罪责罚,所以哭泣。”裴侠听了,允许他自首。李贵自己承认贪污钱五百万。

裴侠曾经因病困顿不起,同僚和亲友都很担忧。他忽然听到来自四面八方五种鼓的声音,便立即惊奋而起,对左右的人说“:可以到府衙里去了。”疾病的痛苦因此忽然消失。晋公宇文护听了说:“裴侠的病如此危重,而不忘忧虑国事,因而听到鼓声,疾病立即痊愈,这难道不是上天因为他的勤奋和恪守职责而在护..他吗?”司空许国公宇文贵、小司空北海公申徽一起来探视裴侠的病。看到他住的屋子无法抵挡霜雪寒冷的侵袭,宇文贵等回去告诉了孝闵帝。孝闵帝可怜他的清苦,便为他建了一处宅院,并赐给他良田十顷,让奴隶为他耕种,粮食谷物无不丰足。官吏士绅都认为这十分荣耀。他死在任上,朝廷赠给他太子少师、蒲州刺史的封职,谥号为“贞”。

裴肃,字神封,品格高洁,多才多艺。少小与安定的梁毗志同道合,关系密切。天和年间,被举荐为秀才。逐步升迁,任御正下大夫,以行军长史的职务跟随韦孝宽征讨淮南。周宣帝宇文斌贝任杨坚为丞相,裴肃听说后感叹道:“武帝靠雄才大略平定天下,他坟上的土还没有干,却一旦变革,难道是上天的意思吗?”隋文帝杨坚听了很不高兴,因此他被免职回家。开皇五年(585),朝廷任他为膳部侍郎。历任朔州总管长史、贝州长史,都被称为有才能的官吏。

仁寿年间,裴肃见皇太子杨勇、蜀王杨秀、左仆射高赹都被罢黜,便派人给朝廷上书,说:“高赹是天赐的良才,国家的元勋,辅政的大臣,希望能记住他的大功,忘掉他的小过。两位被贬为庶人的皇子,如不革心洗面,希望能封给他们一个小国,观察他们的所作所为,如果弃恶向善,就逐渐扩大他们的封地;如果怙恶不悛,再将他们贬谪也不算晚。”奏书到达文帝那里,文帝对杨素说:“裴肃如此关心我的家事,也是出于一片至诚啊。”于是,征调裴肃入朝。皇太子杨广听说后,问左庶子张衡:“让杨勇改过自新,想干什么?”张衡答道:“看裴肃的意思,是想仿效吴太伯和汉代的东海王吧!”杨广十分不愉快。裴肃到京城,在章含殿拜见文帝。文帝对他说:“我虽贵为天子,拥有天下,但后宫的嫔妃,不过只几个人。我的儿子自杨勇往下,都是同母所生,不是出于对他们的爱憎,才任意废立。”并说杨勇不能再被立为太子。不久,文帝将他罢官遣送回家。没过多少日子,文帝驾崩,炀帝继位,裴肃长时间不被任用,他也干脆闭门不出。

后来,朝廷当政者认为岭南偏远,根据炀帝的意思授给裴肃永平郡丞的职务。裴肃在任上兢兢业业,很受蛮族人的欢迎。一年多后死在任上,蛮夷们怀念他,在鄣江边为他立庙祭祀。

裴文举,字道裕,河东闻喜人。文举从小忠诚谨慎。大统十年(544),因奉朝请被征用,当时,周文帝宇文泰的儿子们都很年幼,因此,替他们大选幕宾。裴文举入选,常与宇文泰的儿子们交游,相处彬彬有礼,互相尊敬,从没有轻薄地戏闹。又迁任为著作郎、中外府参军。

齐公宇文宪刚建立幕府,任裴文举为司录。宇文宪出使剑南,又任文举为总管府中郎。武成二年(560),任使持节、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蜀地田亩肥沃,经商会有百倍的利益,有人劝他借机求利,他回答说:“利益中最贵重的,不如身心安稳,身心安稳则道德昌隆,远非财货可比。我所以不孜孜求利,不是厌恶财富啊!”宇文宪可怜他的贫穷,常想资助他,他总是推辞,拒绝得多,接受得少。

保定三年(563),迁任绛州刺史。他的父亲裴邃曾任正平郡太守,能以廉洁简约自守。每次视察春耕,了解民俗,都是单车独骑。文举到绛州任上,完全遵循父亲的做法,百姓都赞美他并受他的感化。总管韦孝宽对他十分器重,每次与他谈论,都不知不觉地膝行移到他面前。

文举从小丧父,他的兄长又在山东,只与兄弟裴玑相依为命,两人情谊深厚。裴玑又早早地去世,文举精心抚育他的遗孤,超过自己的孩子,被人们所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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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