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卷七十八》

○段秀实子伯伦

颜真卿子頵曾孙弘式

段秀实,字成公,陇州阳人也。祖达,左卫中郎。父行琛,洮州司马,以秀实赠扬州大都督。秀实性至孝,六岁,母疾,水浆不入口七日,疾有间,然后饮食。及长,沉厚有断。

天宝四载,安西节度马灵察署为别将,从讨护蜜有功,授安西府别将。七载,高仙芝代灵察,举兵围怛逻斯,黑衣救至,仙芝大衄,军士相失。夜中闻都将李嗣业之声,因大呼责之曰:“军败而求免,非丈夫也。”嗣业甚惭,遂与秀实收合散卒,复得成军。师还,嗣业请于仙芝,以秀实为判官,授斥候府果毅。十二载,封常清代仙芝,讨大勃律,师次贺萨劳城,战而胜。常清逐之,秀实进曰:“贼兵羸,饵我也,请备左右,搜其山林。”遂歼其伏,改绥德府折冲。肃宗即位于灵武,征安西兵节度使梁宰,宰潜怀异图。秀实谓嗣业曰:“岂有天子告急,臣下晏然,信浮妄之说,岂明公之意耶?”嗣业遂见宰,请发兵,从之。乃出步骑五千,令嗣业统赴朔方,以秀实为援,累有战功。而秀实父殁,哀毁过礼。嗣业既授节制,思秀实如失左右手,表请起复,为义王友,充节度判官。

安庆绪奔鄴,嗣业与诸军围之,安西辎重委于河内。乃奏秀实为怀州长史,知军州,加节度留后。诸军进战于愁思冈,嗣业为流矢所中,卒于军,众推安西兵马使荔非元礼代之。秀实闻嗣业之丧,乃遗先锋将白孝德书,令发卒护嗣业丧送河内。秀实率将吏哭待于境,倾私财以奉葬事。元礼多其义,奏试光禄少卿,依前节度判官。

邙山之败,军徙翼城,元礼为麾下所杀,将佐亦多遇害,而秀实独以智全。众推白孝德为节度使,人心稍定。又迁试光禄卿,为孝德判官。孝德改镇邠宁,奏秀实试太常卿、支度营田二副使。大军西迁,所过掠夺。又以邠宁乏食,难于馈运,乃请军于奉天。是时公廪亦竭,县吏忧恐多逃匿,群行剽盗,孝德不能禁。秀实私曰:“使我为军候,当不如此。”军司马言之,遂以秀实为都虞候,权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一,军府安泰,代宗闻而嗟赏久之。兵还于邠宁,复为都虞候,寻拜泾州刺史。

大历元年,马璘奏加开府仪同三司。军中有能引二十四弓而犯盗者,璘欲免之,秀实曰:“将有私爱,则法令不一,虽韩、白复生,亦不能为理。”璘善其议,竟使杀之。璘决事有不合理者,必固争之,得璘引过乃已。璘城泾州,秀实掌留后,归还,加御史中丞。璘既奉诏徙镇泾州,其士众尝自四镇、北庭赴难中原,侨居骤移,颇积劳怨。刀斧将王童之因人心动摇,导以为乱。或告其事,且曰:“候严,警鼓为约矣。”秀实乃召鼓人,阳怒失节,且戒之曰:“每更筹尽,必来报。”每白之,辄延数刻,四更毕而曙。既差互,童之乱不能作。明日,告者复曰:“今夜将焚草场,期救火者同作乱。”秀实使严加警备。夜半火发,乃使令于军中曰:“救火者斩。”童之居外营,请入救火,不许。明日斩之,捕杀其党凡十余人以徇,曰:“敢后徙者族!”于是迁泾州。既至其理所,人烟夐绝,且无廪食。朝廷忧之,遂诏璘遥管郑、颍二州,以赡泾原军,俾秀实为留后,二州甚理。璘思其绩用,又奏行军司马,兼都知兵马使。

八年,吐蕃来寇,战于盐仓,我军不利。璘为寇戎所隔,逮暮未还,败将溃兵争道而入。时都将焦令谌与诸将四五辈狼狈而至,秀实召让之曰:“兵法:失将,麾下当斩。公等忘其死而欲安其家耶!”令谌等恐惧,下拜数十。秀实乃悉驱城中士卒未出战者,使骁将统之,东依古原,列奇兵示贼将战,且以收合败亡。蕃众望之,不敢逼。及夜,璘方获归。十一年,璘疾甚,不能视事,请秀实摄节度副使兼左厢兵马使。秀实乃以十将张羽飞为招召将,分兵按甲,以备非常。璘卒,而军中行哭赴丧事于内,李汉惠接宾客于外,非其亲不得居丧侧,族谈离立者捕而囚之。都虞候史廷干、裨将崔珍张景华谋作乱,秀实乃送廷干于京师,徙珍及景华外镇,军中遂定,不戮一人。寻拜秀实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四镇北庭行军泾原郑颍节度使。三四年间,吐蕃不敢犯塞,清约率易,远近称之。非公会,不听乐饮酒,私室无妓媵,无赢财,退公之后,端居静虑而已。德宗嗣位,就加检校礼部尚书、张掖郡王。

建中元年,宰相杨炎欲行元载旧志,筑原州城,开陵阳渠,诏中使上闻,仍问秀实可否之状。秀实以为方春不可兴土功,请俟农隙。炎以其沮己之谋,遂除司农卿,以邠宁节度李怀光兼泾原节度使,以事西拓。无何,刘文喜叛,亦不果城。

四年,硃泚盗据宫阙,源休教泚伪迎銮驾,阴济逆志。泚乃遣其将韩旻领马步三千疾趋奉天。时苍黄之中,未有武备。泚以秀实尝为泾原节度,颇得士心,后罢兵权,以为蓄愤且久,必肯同恶,乃召与谋议。秀实初诈从之,阴说大将刘海宾、何明礼、姚令言判官岐灵岳同谋杀泚,以兵迎乘舆。三人者,皆秀实夙所奖遇,遂皆许诺。及韩旻追驾,秀实以为宗社之危,期于顷刻,乃使人走谕灵岳,窃令言印。不遂,乃倒用司农印印符以追兵。旻至骆驿得符,军人亦莫辩其印文,惶遽而回。秀实谓海宾等曰:“旻之来,吾党无遗类矣!我当直搏杀泚,不得则死,终不能向此贼称臣。”乃与海宾约,事急为继,而令明礼应于外。明日,泚召秀实议事,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皆在坐。秀实戎服,与泚并膝,语至僭位,秀实勃然而起,执休腕夺其象笏,奋跃而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我岂逐汝反耶!”遂击之。泚举臂自捍,才中其颡,流血匍匐而走。凶徒愕然,初不敢动;而海宾等不至,秀实乃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凶党群至,遂遇害焉。海宾、明礼、灵岳相次被杀。德宗在奉天闻其事,惜其委用不至,垂涕久之。

初,秀实见禁兵寡少,不足以备非常,乃上疏曰:“臣闻天子曰万乘,诸侯日千乘,大夫曰百乘,此盖以大制小,以十制一也。尊君卑臣,强干弱枝之义,在于此矣。今外有不庭之虏,内有梗命之臣,窃观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且猛虎所以百兽畏者,为爪牙也。若去其爪牙,则犬彘马牛悉能为敌。伏愿少留圣虑,冀裨万一。”及泾原兵作乱,召神策六军,遂无一人至者。秀实守节不二,竟殁于贼,其明略义烈如此。

兴元元年二月,诏曰:“见危致命之谓忠,临义有勇之谓烈。惟尔励臣节,不惮杀身;惟予式嘉乃勋,懋昭大典。曰台不德,罔克若天,遘兹殷忧,变起都邑。惟尔卿士,嗷然靡依,逼畏所加,淄渑共混。故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兼司农卿、上柱国、张掖郡王段秀实,操行岳立,忠厚精至,义形于色,勇必有仁。顷者尝镇泾原,克著威惠,叛卒知训,咨尔以诚。贼泚藏奸,欺尔以诈。守人臣之大节,见元恶之深情,端委国门,挺身白刃。誓碎凶渠之首,以敌君父之仇,视死如归,履虎致咥。噫,天未悔祸,事乖垂成,雄风壮图,振骇群盗。昔王蠋守死以全节,周顗正色而抗词,惟我信臣,无愧前哲。声震寰宇,义冠古今,足以激励人伦,光昭史册。不有殊等之赏,孰表非常之功。爰议畴庸,特超检限,著之甲令,树此风声。可赠太尉,谥曰忠烈,宣付史官,仍赐实封五百户、庄宅各一区。长子与三品正员官,诸子并与五品正员官。仍废朝三日,收京城之后,以礼葬祭,旌表门闾。朕承天子人,临驭亿兆,一夫不获,时予之辜,况诚信不达,屡致寇戎,使抱义之臣陷于凶逆。有临危致命,殁而逾彰;有因事成功,权以合道。苟利社稷,存亡一致,酬报之典,岂限常伦。并委所司访其事迹,续具条奏,当加褒异,锡其井赋。图形云阁,书功鼎彝,以彰我有服节死义之臣,传于不朽。”德宗还京,又诏曰:“赠太尉秀实,授乎贞烈,激其颓风,苍黄之中,密蕴雄断。将纾国难,诡收寇兵,挠其凶谋,果集吾事。挺身径进,奋击渠魁,英名凛然,振迈千古。宜差官致祭,并旌表门闾,缘葬所须,一切官给。仍于墓所官为立碑,以扬徽烈。”自贞元后累朝凡赦书节文褒奖忠烈,必以秀实为首。

其子伯伦,累官至太子詹事。大和二年正月奏:“亡父赠太尉秀实,准前后制敕令所司置庙立碑,今营造已毕,取今月二十五日行升祔礼。”诏曰:“秀实忠卫宗社,功配庙食,义风所激,千载凛然。间代勋力,须异等夷,宜赐绫绢五百疋,以度支物充。仍令所司供少牢,并给卤簿人夫,兼太常博士一人检校。”寻加伯伦检校左散骑常侍,兼殿中监。大和四年十一月,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充街使。八年七月,检校工部尚书,充福建等州都团练观察使,入为太仆卿,卒。宰臣李石奏曰:“伯伦,秀实之子。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如秀实之贤。”文宗悯然曰:“伯伦宜加赙赠。”仍辍朝一日,以礼忠臣之嗣。

颜真卿,字清臣,琅邪临沂人也。五代祖之推,北齐黄门侍郎。真卿少勤学业,有词藻,尤工书。开元中,举进士,登甲科。事亲以孝闻。四命为监察御史,充河西陇右军试覆屯交兵使。五原有冤狱,久不决,真卿至,立辩之。天方旱,狱决乃雨,郡人呼之为“御史雨”。又充河东朔方试覆屯交兵使。有郑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殡僧舍垣地,真卿劾奏之,兄弟三十年不齿,天下耸动。迁殿中侍御史、东都畿采访判官,转侍御史、武部员外郎。杨国忠怒其不附己,出为平原太守。

安禄山逆节颇著,真卿以霖雨为托,修城浚池,阴料丁壮,储廪实,乃阳会文士,泛舟外池,饮酒赋诗。或谗于禄山,禄山亦密侦之,以为书生不足虞也。无几,禄山果反,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乃使司兵参军李平驰奏之。玄宗初闻禄山之变,叹曰:“河北二十四郡,岂无一忠臣乎!”得平来,大喜,顾左右曰:“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所为得如此!”禄山初尚移牒真卿,令以平原、博平军屯七千人防河津,以博平太守张献直为副。真卿乃募勇士,旬日得万人,遣录事参军李择交统之简阅,以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禄山既陷洛阳,杀留守李忄妻、御史中丞卢奕、判官蒋清,以三首遣段子光来徇河北。真卿恐摇人心,乃许谓诸将曰:“我识此三人,首皆非也。”遂腰斩子光,密藏三首。异日,乃取三首冠饰,草续支体,棺敛祭殡,为位恸哭,人心益附。禄山遣其将李饮凑、高邈、何千年等守土门。真卿从父兄常山太守杲卿与长史袁履谦谋杀凑、邈,擒千年送京师。土门既开,十七郡同日归顺,共推真卿为帅,得兵二十余万,横绝燕、赵。诏加真卿户部侍郎,依前平原太守。

清河客李萼,年二十余,与郡人来乞师,谓真卿曰:“闻公义烈,首唱大顺,河朔诸郡恃公为长城。今清河,实公之西邻也,仆幸寓家,得其虚实,知可为长者用。今计其蓄积,足以三平原之富,士卒可以二平原之强。公因而抚之,腹心辅车之郡,其他小城,运之如臂使指耳。唯公所意,谁敢不从。”真卿借兵千人。萼将去,真卿谓之曰:“兵出也,吾子何以教我?”萼曰:“今闻朝廷使程千里统众十万自太行东下,将出郭口,为贼所扼,兵不得前。今若先伐魏郡,斩袁知泰,太守司马垂使为西南主;分兵开郭口之路,出千里之兵使讨鄴、幽陵;平原、清河合同志十万之众徇洛阳,分兵而制其冲。计王师亦不下十万,公当坚壁,无与挑战,不数十日,贼必溃而相图矣。”真卿然之,乃移牒清河等郡,遣其大将李择交、副将平原县令范东馥、裨将和琳、徐浩等进兵,与清河四千人合势,而博平以千人来,三郡之师屯于博平,去堂邑县西南十里。袁知泰遣其将白嗣深、乙舒蒙等以二万人来拒战,贼大败,斩首万余级。肃宗幸灵武,授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河北采访招讨使。禄山乘虚遣史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诸郡,饶阳、河间、景城、东安相次陷没,独平原、博平、清河三郡城守,然人心危荡,不可复振。

至德元年十月,弃郡渡河,历江淮、荆襄。二年四月,朝于凤翔,授宪部尚书,寻加御史大夫。中书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带酒容入朝,谏议大夫李何忌在班不肃,真卿劾之;贬漪为右庶子,何忌西平郡司马。元帅广平王领朔方蕃汉兵号二十万来收长安,出辞之日,百僚致谒于朝堂。百僚拜,答拜,辞亦如之。王当阙不乘马,步出木马门而后乘。管崇嗣为王都虞候,先王上马,真卿进状弹之。肃宗曰:“朕兒子每出,谆谆教诫之,故不敢失礼。崇嗣老将,有足疾,姑欲优容之,卿勿复言。”乃以奏状还真卿。虽天子蒙尘,典法不废。洎銮舆将复宫阙,遣左司郎中李巽先行,陈告宗庙之礼,有司署祝文,称“嗣皇帝”。真卿谓礼仪使崔器曰:“上皇在蜀,可乎?”器遽奏改之。中旨宣劳,以为名儒深达礼体。时太庙为贼所毁,真卿奏曰:“春秋时,新宫灾,鲁成公三日哭。今太庙既为盗毁,请筑坛于野,皇帝东向哭,然后遣使。”竟不能从。军国之事,知无不言。为宰相所忌,出为同州刺史,转蒲州刺史。为御史唐旻所构,贬饶州刺史。旋拜升州刺史、浙江西道节度使,征为刑部尚书。李辅国矫诏迁玄宗居西宫,真卿乃首率百僚上表请问起居,辅国恶之,奏贬蓬州长史。

代宗嗣位,拜利州刺史,迁户部侍郎,除荆南节度使,未行而罢,除尚书左丞。车驾自陕将还,真卿请皇帝先谒五陵、九庙而后还宫。宰相元载谓真卿曰:“公所见虽美,其如不合事宜何?”真卿怒,前曰:“用舍在相公耳,言者何罪?然朝廷之事,岂堪相公再破除耶!”载深衔之。旋改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累进封鲁郡公。时元载引用私党,惧朝臣论奏其短,乃请:百官凡欲论事,皆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然后上闻。真卿上疏曰:

御史中丞李进等传宰相语,称奉进止:“缘诸司官奏事颇多,朕不惮省览,但所奏多挟谗毁;自今论事者,诸司官皆须先白长官,长官白宰相,宰相定可否,然后奏闻者。”臣自闻此语已来,朝野嚣然,人心亦多衰退。何则?诸司长官皆达官也,言皆专达于天子也。郎官、御史者,陛下腹心耳目之臣也。故其出使天下,事无巨细得失,皆令访察,回日奏闻,所以明四目、达四聪也。今陛下欲自屏耳目,使不聪明,则天下何述焉。《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极,交乱四国。”以其能变白为黑,变黑为白也。诗人深恶之,故曰:“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则夏之伯明、楚之无极、汉之江充,皆谗人也,孰不恶之?陛下恶之,深得君人之体矣。陛下何不深回听察,其言虚诬者,则谗人也,因诛殛之;其言不虚者,则正人也,因奖励之。陛下舍此不为,使众人皆谓陛下不能明察,倦于听览,以此为辞,拒其谏诤,臣窃为陛下痛惜之。

臣闻太宗勤于听览,庶政以理,故著《司门式》云:“其有无门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监门司与仗家引奏,不许关碍。”所以防壅蔽也。并置立仗马二匹,须有乘骑便往,所以平治天下,正用此道也。天宝已后,李林甫威权日盛,群臣不先谘宰相辄奏事者,仍托以他故中伤,犹不敢明约百司,令先白宰相。又阉官袁思艺日宣诏至中书,玄宗动静,必告林甫,先意奏请,玄宗惊喜若神。以此权柄恩宠日甚,道路以目。上意不下宣,下情不上达,所以渐致潼关之祸,皆权臣误主,不遵太宗之法故也。陵夷至于今日,天下之蔽,尽萃于圣躬,岂陛下招致之乎?盖其所从来者渐矣。自艰难之初,百姓尚未凋纮,太平之理,立可便致。属李辅国用权,宰相专政,递相姑息,莫肯直言。大开三司,不安反侧,逆贼散落,将士北走党项,合集士贼,至今为患。伪将更相惊恐,因思明危惧,扇动却反。又今相州败散,东都陷没,先帝由此忧勤,至于损寿,臣每思之,痛切心骨。

今天下兵戈未戢,疮磐未平,陛下岂得不日闻谠言以广视听,而欲顿隔忠谠之路乎!臣窃闻陛下在陕州时,奏事者不限贵贱,务广闻见,乃尧、舜之事也。凡百臣庶以为太宗之理,可翘足而待也。臣又闻君子难进易退,由此言之,朝廷开不讳之路,犹恐不言,况怀厌怠,令宰相宣进止,使御史台作条目,不令直进。从此人人不敢奏事,则陛下闻见,只在三数人耳。天下之士,方钳口结舌,陛下后见无人奏事,必谓朝廷无事可论,岂知惧不敢进,即林甫、国忠复起矣。凡百臣庶,以为危殆之期,又翘足而至也。如今日之事,旷古未有,虽李林甫、杨国忠犹不敢公然如此。今陛下不早觉悟,渐成孤立,后纵悔之无及矣!臣实知忤大臣者,罪在不测,不忍孤负陛下,无任恳迫之至。

其激切如此。于是中人争写内本布于外。

后摄祭太庙,以祭器不修言于朝,载坐以诽谤,贬硖州别驾、抚州湖州刺史。元载伏诛,拜刑部尚书。代宗崩,为礼仪使。又以高祖已下七圣谥号繁多,乃上议请取初谥为定。袁傪以谄言排之,遂罢。杨炎为相,恶之,改太子少傅,礼仪使如旧,外示崇宠,实去其权也。

卢杞专权,忌之,改太子太师,罢礼仪使,谕于真卿曰:“方面之任,何处为便?”真卿候杞于中书曰:“真卿以褊性为小人所憎,窜逐非一。今已羸老,幸相公庇之。相公先中丞传首至平原,面上血真卿不敢衣拭,以舌舐之,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下拜,而含怒心。会李希烈陷汝州,杞乃奏曰:“颜真卿四方所信,使谕之,可不劳师旅。”上从之,朝廷失色,李勉闻之,以为失一元老,贻朝廷羞,乃密表请留。又遣逆于路,不及。

初见希烈,欲宣诏旨,希烈养子千余人露刃争前迫真卿,将食其肉。诸将丛绕慢骂,举刃以拟之,真卿不动。希烈遽以身蔽之,而麾其众,众退,乃揖真卿就馆舍。因逼为章表,令雪己,愿罢兵马。累遣真卿兄子岘与从吏凡数辈继来京师。上皆不报。每于诸子书,令严奉家庙,恤诸孤而已。希烈大宴逆党,召真卿坐,使观倡优斥黩朝政为戏,真卿怒曰:“相公,人臣也,奈何使此曹如是乎?”拂衣而起,希烈惭,亦呵止。时硃滔、王武俊、田悦、李纳使在坐,目真卿谓希烈曰:“闻太师名德久矣,相公欲建大号,而太师至,非天命正位?欲求宰相,孰先太师乎?”真卿正色叱之曰:“是何宰相耶!君等闻颜杲卿无?是吾兄也。禄山反,首举义兵,及被害,诟骂不绝于口。吾今生向八十,官至太师,守吾兄之节,死而后已,岂受汝辈诱胁耶!”诸贼不敢复出口。希烈乃拘真卿,令甲士十人守,掘方丈坎于庭,曰“坑颜”,真卿怡然不介意。后张伯仪败绩于安州,希烈令赉伯仪旌节首级讠夸示真卿,真卿恸哭投地。后其大将周曾等谋袭汝州,因回兵杀希烈,奉真卿为节度。事泄,希烈杀曾等,遂送真卿于龙兴寺。真卿度必死,乃作遗表,自为墓志、祭文,常指寝室西壁下云:“吾殡所也。”希烈既陷汴州,僭伪号,使人问仪于真卿,真卿曰:“老夫耄矣,曾掌国礼,所记者诸侯朝觐礼耳。”

兴元元年,王师复振,逆贼虑变起蔡州,乃遣其将辛景臻、安华至真卿所,积柴庭中,沃之以油,且传逆词曰:“不能屈节,当自烧。”真卿乃投身赴火,景臻等遽止之,复告希烈。德宗复宫阙,希烈弟希倩在硃泚党中,例伏诛。希烈闻之怒。兴元元年八月三日,乃使阉奴与景臻等杀真卿。先曰:“有敕”。真卿拜,奴曰:“宜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然不知使人何日从长安来?”奴曰:“从大梁来。”真卿骂曰:“乃逆贼耳,何敕耶!”遂缢杀之,年七十七。

及淮、泗平,贞元元年,陈仙奇使护送真卿丧归京师。德宗痛悼异常。废朝五日,谥曰文忠。复下诏曰:“君臣之义,生录其功,殁厚其礼,况才优匡国,忠至灭身。朕自兴叹,劳于寤寐。故光禄大夫、守太子太师、上柱国、鲁郡公颜真卿,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属贼臣扰乱,委以存谕,拘肋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朕致贻斯祸,惭悼靡及,式崇嘉命,兼延尔嗣。可赠司徒,仍赐布帛五百端。男頵、硕等丧制终,所司奏超授官秩。”贞元六年十一月南郊,赦书节文授真卿一子五品正员官,故頵得录用。文宗诏曰:“朕每览国史,见忠烈之臣,未尝不嗟叹久之,思有以报。如闻从览、弘式,实杲卿、真卿之孙。永惟九原,既不可作,旌其嗣续,谅协典彝。考绩已深于宦途者,命列于中台;官次未齿于搢绅者,俾佐于左辅。庶使天下再新义风。”以真卿曾孙弘式为同州参军。

国,是武之英也;苟无杨炎弄权,若任之为将,遂展其才,岂有硃泚之祸焉!如清臣富于学,守其正,全其节,昌文之杰也;苟无卢杞恶直,若任之为相,遂行其道,岂有希烈之叛焉!夫国得贤则安,失贤则危。德宗内信奸邪,外斥良善,几致危亡,宜哉。噫,“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二君守道殁身,为时垂训,希代之士也,光文武之道焉。

赞曰:自古皆死,得正为顺。二公云亡,万代垂训。

《旧唐书·卷七十八》译文及注释

段秀实的字叫成公,陇州氵开阳县人。祖父段达,曾任右卫中郎。父亲段行琛,曾任洮州司马,后因段秀实赠官扬州大都督。段秀实生来极行孝,六岁时,母亲生病,他不吃不喝七天,母亲病好转了,才喝水吃饭。他长大后,沉着稳重有决断。

天宝四年(745),安西府节度马灵察任命他为代理别将,随从讨伐护蜜国有功劳,封安西府别将。天宝七年(748),高仙芝接替马灵察,派兵包围怛罗斯城,大食国救兵到,高仙芝大败,兵将失散,夜晚段秀实听见李嗣业的声音,就高喊道:“兵败逃命,不是大丈夫。”李嗣业很惭愧,就和段秀实一起召集失散的士兵,才又整编成军。部队归来,李嗣业对高仙芝请求,封段秀实为判官,授斥候府果毅官。天宝十二年(753),封常清接替高仙芝,征伐大勃律国,军队抵达贺萨劳城,一接战就打赢了。封常清想追击,段秀实劝道:“敌军弱,是引诱我军的。请防备左右两边,搜索山间树林。”于是歼灭了敌军伏兵,因功改任绥德府折冲官。肃宗在灵武登基,征调安西军节度使梁宰,梁宰暗藏二心。段秀实对李嗣业说:“哪有皇上告急,臣子不动,却相信流言的,难道您也这样想?”李嗣业于是求见梁宰,请求派兵,梁宰同意了。就派出步骑兵五千名,命李嗣业率领奔赴朔方军。命段秀实为助手,多次立有战功。段秀实父亲去世,他悲痛守丧超出丧制。李嗣业已被任命为节制,想念段秀实像失去了左右手,上表请求征召复官,任命为义王友、节度判官。

安庆绪逃奔邺郡,李嗣业和各军包围了他,安西府辎重放在河内。于是上表任命段秀实为怀州长史,代理知军州事,加封节度留后。众军在愁思冈作战,李嗣业被流箭射中,死在军中,众将推举安西兵马使荔非元礼接替他。段秀实听说李嗣业去世,就写信给先锋将白孝德,叫他派兵护送李嗣业灵柩到河内,段秀实率将领官员哭着在边境等待,用自己所有的钱财办丧事。荔非元礼赞赏他讲道义,奏本任命为光禄少卿,并仍任节度判官。

邙山战败,军队转移到翼城,荔非元礼被部下杀死,将领也多数被害,但段秀实却用智慧保住了性命。众人推举白孝德任节度使,人心稍稍安定了。段秀实又升任光禄卿,做白孝德的判官。白孝德改任..宁节度使,奏本封段秀实为太常卿、支度营田两副使职。大军西行,掳掠经过的地方。又因..宁缺粮、运输困难,于是请求驻扎在奉天。此时国库也空了,县官担心害怕,多数逃跑躲藏了起来,军队成群偷盗,白孝德管不住。段秀实私下说:“让我当都虞候,应不致这样。”军司马转告了这句话,白孝德就任命段秀实为都虞候,代理知奉天行营事,命令严格统一,军队地方都安宁了,唐代宗听说后长时间赞叹不已。军队回到..宁,又任都虞候,不久任泾州刺史。

大历元年(766),马瞞奏本封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军队中有能拉开二十四石弓的人犯了偷盗罪,马瞞想赦免他,段秀实说:“将领有偏爱,法令就不一致,即使韩信、白起再生,也不能治理好。”马瞞认为他说得对,终于命令杀死了那人。马瞞决定的事中有不合理的,他一定坚持争辩,到马瞞认错为止。马瞞在泾州筑城,段秀实任留后,马瞞归来,加封段秀实为御史中丞。马瞞奉命移任泾州节度使,他的军队曾从西域四镇、北庭到中原勤王,在外地频繁调动,因辛苦很多人埋怨。刀斧将王童之见人心浮动,引诱他们叛乱。有人报告了这事,并且说:“严加戒备,他们约定以打更鼓声为号。”段秀实就把打更人召来,假装因时间不准发怒,告诫他们说:“每到一更筹码到了,一定要来报告。”每次报告,都命令延长几刻时间,四更打完天就亮了。军中报时不一致,王童之的叛乱不能发动。第二天,报告人又说:“今天晚上将烧草料场,约定救火人一齐叛乱。”段秀实命严密戒备。半夜火起,就派人到军队中发令说:“救火的杀头。”王童之住在外边营地,请求进来救火。段秀实不答应,第二天把他杀了。又逮捕杀死了他的同伙共十多人示众,发令说:“胆敢推迟迁移的人灭族!”这样就迁到了泾州。到了驻地,杳无人迹,军无粮食。朝廷担忧,就令马瞞兼管远处的郑、颍两州,供应泾原军,命段秀实任留后,两州治理得很好。马瞞根据他的功劳和才能,又奏本任命他为行军司马,兼任都知兵马使。

大历八年(773),吐蕃入侵,在盐仓作战,唐军不胜。马瞞被敌军拦住,傍晚还没回来,败将乱兵争着回城。当时都将焦令谌和四五名将领狼狈归来,段秀实把他们喊来责备道:“按军法,丢失大将,部将应斩首。你们忘记了死罪想保全家庭吗!”焦令谌等人害怕了,跪拜了几十次。段秀实把城中全部没出战的士兵都调出城,命勇将率领,东靠高地,列阵向敌军表示要战斗,同时召集败散士兵。吐蕃军看见了,不敢靠近。到晚上,马瞞才回来。

大历十一年(776),马瞞病重,不能管事,请段秀实代理节度副使兼任左厢兵马使。段秀实就命十将张羽飞任招召将,派兵警戒,以防意外。马瞞去世,他安排兵将们哭着到后堂去给他送丧,命李汉惠在前厅接待宾客,不是马瞞的亲人不许呆在灵柩边,聚集谈论背离朝廷自立的人都抓住关起来。都虞候史廷干,偏将张珍、崔景华阴谋叛乱,段秀实就把史廷干送到京城,把崔珍、张景华调到外地镇守,军队就安定了,没有杀一个人。不久任命段秀实为泾州刺史、兼任御史大夫、四镇北庭行军和泾原郑颍节度使。三四年中间,吐蕃不敢侵犯边关。他为人简朴坦率和气,远近的人都称赞他。不是因公聚会,他不奏乐喝酒,家里没有乐妓和小妾,没有多余的财产,回到家里,只是安居静思。德宗皇帝即位,加封为检校礼部尚书、张掖郡王。

建中元年(780),宰相杨炎想实施元载过去的计划,修筑原州城,开挖陵阳渠,派宫中使者收集意见,于是问段秀实是否可行。段秀实认为春天不能征劳役,请求等待农闲。杨炎认为他反对自己的计划,就任命他为司农卿,派..宁节度使李怀光兼任泾原节度使,向西扩张。不久,刘闻喜叛乱,城也没能建。

建中四年(783),朱氵此占据京城,源休教朱氵此假装迎接皇帝回京,阴谋杀害皇帝。朱氵此就派他的将领韩..率步骑兵三千人赶去奉天。当时变起仓促,皇帝身边没有军队。朱氵此因段秀实曾任泾原节度,很得军心,后被夺去兵权,以为他一定长期不满,必然愿意合作,就召他参与谋划。段秀实起初假装服从他,暗地劝说大将刘海宾、何明礼、姚令言的判官岐灵岳共同计划杀死朱氵此,率军迎回皇帝。这三个人,都是段秀实平生赏识的,他们都答应了。到韩..去追赶皇帝,段秀实认为国家危难,就在眼前,就派人跑去告诉岐灵岳,要他偷姚令言的印。没偷到,就倒盖司农卿的印在命令上去追回军队。韩..到骆驿接到了命令,军中人也没人细看印文,慌忙回来了。段秀实对刘海宾等人说:“韩..归来,我们就活不成了!我将直接打死叛贼,不成也自杀,死也不能对这叛贼称臣。”于是和刘海宾约定,情况紧急时来援助,命何明礼在外接应。第二天,朱氵此召见段秀实去商议事情,源休、姚令言、李忠臣、李子平都去了。段秀实穿着盔甲,和朱氵此挨着坐,朱氵此谈到称帝,段秀实突然起身,抓住源休手腕夺下他的象牙笏板,冲上前去,对朱氵此吐口唾沫大骂道:“狂妄的叛贼,我只遗憾不能把你砍成万块,我怎会跟着你反叛呢!”就用板打他。朱氵此举手挡住,只打中了额头,他头上流着血爬起来跑了。叛贼们惊呆了,开始还不敢动;但刘海宾等人没有来,段秀实于是说:“我不跟你们一起反叛,为什么不杀我?”叛贼们蜂拥而上,他于是被杀害了。刘海宾、何明礼、岐灵岳也相继被杀害。唐德宗在奉天听说了这事,叹惜对段秀实重用不够,流了好一阵眼泪。

当初,段秀实见禁兵人少,不足以应付突发事件,就上疏说:“我听说天子称万乘、诸侯称千乘、大夫称百乘,这是用大控制小,用十控制一。使国君尊显臣子卑下,是和树干强壮树枝细弱同一道理。现国外有不服从的异族,国内有不听命的臣子,我看到禁军不精锐,数量太少,突然发生祸难,用什么对付?况且猛虎之所以被百兽畏惧,是因为爪子和牙齿厉害。如果除去它的爪子和牙齿,那么狗猪马牛都能和它对抗了。请求稍加留意,希望有补于万一。”到泾原军叛乱,调神策六军,竟没一个人来。段秀实守臣下节操不变,竟然死在叛贼手里,他的明察勇敢于此可见。

兴元元年(784)二月,皇帝下诏说:“遇到危难不怕牺牲叫作忠,为正义勇于斗争叫作烈。你能尽臣下节操,献出了生命;我嘉奖你的功勋,重赏昭示天下。我不仁德,治理不善,遭此祸乱,都城兵变。你们臣下,失去依靠,威逼之下,鱼龙夹杂。已故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兼司农卿、上柱国、张掖郡王段秀实,品行杰出,忠诚本份,一身正气,勇敢仁德。以前曾守泾原,能行恩威,乱军知道守法,靠你精诚感动。叛贼朱氵此包藏祸心,用假话欺骗你,你谨守臣下的节操,看出贼首的用心,穿朝服去宫门,挺身入刀丛。发誓打碎贼首的头,为国君报仇,视死如归,英勇献身。啊,上天没有停止惩罚,因此功败垂成,但雄风壮举,吓坏了众叛贼。古有王虫蜀杀身保全节操,周..凛然陈词,我朝良臣,无愧于前贤。英名震动天下,义烈古今无双,足可激励民心,光耀历史。没有特别的赏赐,怎显出特殊的功勋,讨论封赏,特超出常规,颁布法令,树立风气。可赠官太尉,赐谥号为忠烈,通知史官,赐食实封五百户、庄园宅院各一处。长子封三品正员官,其余儿子都封五品正员官。停止上朝三天,收复长安以后,按礼仪安葬祭祀,在家乡立牌坊赐匾额。我按天意治理国家,管理百姓,一人不安心,就是我的过错。何况我因诚意威信没达到,多次外患内乱,使守义忠臣,陷身贼手。有的遇到危险牺牲生命,死得光荣;有的平叛立功,权变合乎道义,只要有利国家,死者生者一样,酬劳报答标准,怎会局限常例。委托有关部门访求他的事迹,继续报告,将增加奖赏,提升官爵。画像凌烟阁,功劳记史册,用以表彰我守节献身的臣子,流传万世。”

德宗回到京城后,又下诏书说:“赠官太尉段秀实,用他的贞节勇烈,改变人们不良风气,在突发事变时,秘密怀有决断。为了挽救国难,传假令退贼兵,挫败叛贼阴谋,以利调兵征讨。起身上前,奋勇击贼首,赫赫英名,万古不朽。应派官祭祀,并在家乡立牌坊赐匾额,葬礼需要的,全部官府供应。在墓地由官府树碑,用以表彰功勋。”从贞元后各皇帝只要发文奖励忠臣烈士,一定把段秀实放在首位。

他的儿子段伯伦,官当到太子詹事,大和二年(828)正月,奏本说:“已故父亲赠官太尉段秀实,按前后命令责成有关部门修祠建碑,现已完工,定于本月二十五日举行祭祀仪式。”

皇帝下诏说:“段秀实忠贞保卫国家,功勋应立祠祭祀,风范长存,流传千古。罕见功勋,应破格奖赏,赐绸缎五百匹,命度支拨给。仍旧命有关部门供给少牢祭品,并提供仪仗役夫,兼派太常博士一人核查。”不久加封段伯伦为检校左散骑常侍,兼任殿中监。大和四年(830)十一月,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兼任御史大夫、街使。大和八年(834)七月,任检校工部尚书、福州建州等地都团练观察使,后又入京任太仆卿,直到去世。宰相李石上奏说:“段伯伦是段秀实的儿子。从古以来舍身保卫国家的,没人像段秀实这样杰出。”唐文宗难受地说:“段伯伦应增加丧葬待遇。”于是停止上朝一天,以表示对忠臣后代的敬意。

颜真卿字清臣,琅笽郡临沂县人。五代前祖父颜之推,曾任北齐黄门侍郎。颜真卿年少时学习勤奋,有文才,尤其擅长书法。开元年间,被选送应试,考中甲科。侍奉父母以孝闻名。四次被任命为监察御史,担任河西陇右军覆屯交兵使。五原有桩冤案,长期不能决断,颜真卿去后,很快处理了。当时久旱,冤案平反后就下了雨,当地人称这是“御史雨”。又担任河东覆屯交兵使。有个叫郑延祚的,母亲去世二十九年,仍停柩在寺庙院内,颜真卿奏本弹劾他,郑氏兄弟三十年未被录用,全国轰动。升任殿中侍御史、东都畿采访判官,调任侍御史、武部员外郎。杨国忠恼火他不亲附自己,调他出京任平原郡太守。

安禄山反意较明显了,颜真卿以久雨为托词,修城墙加深护城河,秘密统计健壮男子,储备粮食;表面却召集文人,在城外水中乘船游玩、喝酒吟诗。有人向安禄山告发,安禄山也秘密侦察他,认为文人不值得担心。不久,安禄山果然反叛,河朔都被攻陷;只有平原郡城郭守卫都完备,于是派司兵参军李平飞马奏报。唐玄宗开始听说安禄山叛乱,叹气说:“黄河以北二十四郡,竟没有一个忠臣吗?”得李平来报,很高兴,扭头对侍从说:“我不知道颜真卿相貌怎样,能够做得这样好!”安禄山开始还给颜真卿下令,命他率平原、博平郡军队七千人防守河津,任命博平郡太守张献直为副手。颜真卿就招募精兵,十天募得万名,派录事参军李择交统率训练,任命刁万岁、和琳、徐浩、马相如、高抗朗等为将领。

安禄山攻陷了洛阳,杀死了洛阳留守李忄登、御史中丞卢奕、判官蒋清,派段子光拿三人的头来黄河北边示众。颜真卿担心人心动摇,就假装对诸将说:“我认识这三个人,头都不是真的。”于是腰斩了段子光,秘密藏起三人的头。后来,才取出三人的头戴帽佩饰,用草做成身体四肢,用棺木装殓祭祀殡葬,立了牌位痛哭,人心因而更加亲附。安禄山派他的将领李钦凑、高邈、何千年等据守土门。颜真卿的叔伯哥哥常山郡太守颜杲卿和长史袁履谦用计杀死了李钦凑、高邈,擒获何千年押送京城。土门攻破后,十七郡同一天宣布效忠皇帝,共同推举颜真卿为主帅,有军队二十多万,拦腰隔断了燕赵。皇帝下诏加封颜真卿为户部侍郎,依旧任平原郡太守。

清河人李萼,二十多岁,和同郡人来借兵,对颜真卿说:“听说您明义忠烈,领头效忠皇帝,河朔各郡以您做靠山。清河郡是您的西邻,我在那儿居住,了解它的情况,知道它可以成仁德者的根基。现算它的积蓄,足有平原郡三倍富足,兵力可有平原郡两倍强大。您借兵安抚它,可成为您的亲信辅助,其余小城,指挥它们像手臂带动手指,您想怎样,谁敢不听。”颜真卿借给他一千士兵。李萼将要离去,颜真卿对他说:“借兵派出,先生还有什么指教?”李萼说:“现听说皇上派程千里率兵十万从太行东征,准备从山郭口杀出,被叛军扼守,大军不能前进。现如先进攻魏郡,杀死袁知泰,命太守司马垂主持西南;分兵打通山郭口道路,使程千里的军队过来讨伐邺郡、幽州;平原、清河郡聚集同志向的十万军队出征洛阳,分兵控制要道。估计附近朝廷兵也不少于十万,您坚守营垒,不与敌挑战,不过几十天,叛军必定溃乱并互相内讧。”颜真卿赞同这话,就发文清河等州郡,派他的大将李择交,副将平原县令范东馥,末将和琳、徐浩等出兵,和清河郡四千人汇合,博平郡派来一千人,三郡的军队驻扎博平,离堂邑西南十里。袁知泰派他的将领白嗣深、乙舒蒙等率两万人来抵挡,叛军大败,被杀死万余人。唐肃宗到了灵武,任命颜真卿为工部尚书,兼任御史大夫、河北采访招讨使。安禄山乘他们后防空虚派史思明、尹子奇急攻河北各郡,饶阳、河洵、景城、乐安相继被攻破,只有平原、博平、清河三城守住了,但人心动摇,难以再振作起来。

至德元年(756)十月,颜真卿放弃郡城渡过黄河,经过江淮、荆襄。至德二年(757)四月,在凤翔朝见皇帝,封宪部尚书,不久加封御史大夫。中书舍人兼吏部侍郎崔漪带着酒色上朝,谏议大夫李何忌在朝廷行列中不恭敬,颜真卿弹劾他们;皇帝贬崔漪为右庶子、李何忌为西平郡司马。元帅广平王率朔方及各族兵号称二十万去收复长安,出师的那天,百官在朝廷送别广平王,百官施礼,王答礼,致词也同样。王在宫前不骑马,走出木马门然后上马。管崇嗣任广平王都虞候,在王之先上了马,颜真卿呈状弹劾他,唐肃宗说:“我儿子每次外出,我都谆谆告诫他们,所以不敢失礼。管崇嗣是老将,脚有病,姑且宽容他,您别再说了。”就将奏折还给了颜真卿。天子虽在难中,执法也不废弃。到皇帝将回长安,派左司郎中李巽打前站,举行禀告宗庙的仪式,主事官签署祭文,用“嗣皇帝”。颜真卿对礼仪使崔器说:“太上皇在蜀地,能用这吗?”崔器即奏本修改。圣旨表彰,认为著名学者深知礼制。当时太庙被叛军毁坏,颜真卿奏本说:“春秋时代,鲁宣公宗庙遭灾。成公哭了三天。现太庙被叛军毁坏,请在郊外筑坛,皇帝朝东边哭,此后派出使者。”皇帝竟不听从。对军政事务,知无不言。被宰相憎恨,调出朝廷任同州刺史,又调蒲州刺史。被御史唐..诬陷,贬为饶州刺史,不久封升州刺史、浙江西道节度使,召进京任刑部尚书。李辅国假传诏书将唐玄宗迁居西宫,颜真卿就带头率百官呈表问候唐玄宗身体。李辅国讨厌他,奏本贬他为蓬州长史。

唐代宗登基,任命为利州刺史,又升任户部侍郎,又任荆南节度使,还未上任就改变了,任命为尚书左丞。皇帝将要从陕州回来,颜真卿请求皇帝先拜谒五陵、九庙然后回宫。宰相元载对颜真卿说:“您的意见虽好,可不怎么合时宜。”颜真卿火了,上前说:“用不用在您。进言的人有什么罪过?可朝中的事,怎能容忍您再更改呢!”元载很记恨此事。不久改任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多次提升后封鲁郡公。当时元载引荐任用私人党羽,怕朝中大臣奏本揭他的底,于是请求:百官凡要议论政事,都要先报告各自长官,各级长官报告宰相,此后再向皇帝奏报。颜真卿呈奏疏说:

“御史中丞李进等传丞相的话,称奉皇上批示:‘因各部官员奏章太多,我虽不怕披阅劳累,但所奏事多夹杂诬告;今后议论政事的人,各部官员都应先报告各自长官,各级长官报告宰相,宰相决定是否可奏,此后再奏报。’我从听说这话以后,觉得朝廷内外哗然、人们灰心丧气。为什么?各部长官都是朝官,可直接向皇帝进言。他们属下的郎官、御史,是皇帝亲信和了解下情的臣子。因此派他们出使各地,不论政事大小对错,都命令调查了解,归来就奏报,用来了解各种情况。现皇帝想自己遮住耳朵眼睛,使自己听不见、看不着,那么天下人向谁诉说呢?《诗经》有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因为有人能把白说成黑,把黑说成白。写诗的人很厌恶他们,所以说:“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夏朝的伯明、楚国的无极、汉朝的江充,都是诬告忠良的人,谁不厌恶他们?陛下厌恶诬告者,很合乎治理天下的正道。皇上为何不深入反复考察,他说的是错的,就是诬告者,于是处死他。他说的是对的,就是君子,于是奖励他。皇上放着这办法不用,让众人都说皇上不能清楚考察,厌倦听看奏章,用这做托词,拒绝劝谏,我私下为陛下深深惋惜。

“臣下听说太宗皇帝听看奏章勤勉,故国家治理得好,因此颁布《司门式》说:‘不论有无宫门出入证件的人,如有急事奏报,都应命监门司与仗家引见奏报,不准阻拦。’用这来防止言路堵塞。并设置仗马两匹,需要骑马就去,天下治理得好,正是因为采用了这些措施。天宝年以后,李林甫威风权势一天天增大,百官有不先向宰相报告就奏本论事的,就借口其他的原因诬陷他,但还不能公然对各部下命令,要求先禀报宰相。宦官袁思艺每天到中书省宣读诏书,玄宗皇帝的情况,一定告诉李林甫,李林甫在皇帝表示之前上奏请求,玄宗皇帝既惊又喜认为神助。从此权力宠幸一天天增加,路上百姓只敢用眼示意表示愤恨。皇上的意图不能下传,下面的情况也不敢上报,因此逐渐招致潼关大败,这都是专权大臣祸害主上,不遵从太宗皇帝法规的缘故。发展到今天,天下的问题,都集中到皇上身上,这难道是皇上造成的?问题的产生是逐渐的。收复长安以后,人民还不穷困,太平盛世,立刻可以达到。遇上李辅国滥用权力,宰相独揽朝政,互相迁就,不肯说真话,大兴刑狱,不让胁从叛军的人安心,这些人纷纷逃散,有的逃往北边的党项,集合成为流寇,至今仍是祸害。叛军将领更是担心,史思明也因为这煽动他们再次反叛。以致今天相州战败,洛阳沦陷,肃宗皇帝为这忧虑辛劳,以致短寿逝世,我每当想到这,心里非常悲痛。

“现天下战乱未平,祸患未消,皇上怎能不每天听忠言以了解下情,却想完全切断忠谏言路呢!我听说皇上在陕州的时候,不限前往上奏言事者贵贱,只求多了解情况,这是尧、舜治天下的方法。官吏百姓认为太宗皇帝贞观之治,可以马上出现了。我又听说君子进步困难退步容易,根据这个道理,皇上敞开忠谏言路,还担心没人敢说,何况您心里厌倦,让宰相决定批准与否,让御史台登记,不让直接奏报。这以后人人不敢上奏言事,那么皇上了解的情况,只有少数人提供。全国有识之士,将闭口不说,皇上以后看见没人奏报政事,一定认为朝廷无事可以议论,哪里知道是害怕不敢奏报,这就是李林甫、杨国忠再现了。官吏百姓认为凶险时期马上就会来临了,今天这种做法,千古没有,即使李林甫、杨国忠还不敢公然这样。现皇上不早日认识到,渐渐被孤立,以后虽后悔也来不及了!我虽知道冒犯宰相,没有好下场,但不忍心辜负皇上,看着皇上被孤立,心里非常诚恳、急迫。”

他的话像这样激烈急切,因此宫中人争着抄写宫内文本传到宫外。

后来在太庙主持祭祀,在朝中说祭器不好,元载判他诽谤罪,贬为硖州别驾、抚州湖州刺史。元载被处死,封刑部尚书。唐代宗去世,任礼仪使。认为高祖以下七代皇帝谥号繁复,就上奏根据最初的谥法决定。袁腃以谄媚话攻击他,就罢免了。杨炎任宰相,讨厌他,改任太子少傅,恢复旧职礼仪使,外表看非常宠信,实际上夺去了他的实权。

卢杞独揽大权,畏忌他,改任太子太师,罢免了礼仪使,对颜真卿说:“到地方任职,哪里对您合适?”颜真卿等卢到中书省时说:“我因生性急躁被小人憎恶,赶出京城不止一次。现已老朽,全靠宰相庇护。宰相故世父亲的头被安禄山用来示众经过平原郡,脸上血迹我不敢用衣擦拭,而用舌头舔掉,宰相忍心不容我吗?”卢杞急忙跪拜致敬,但心中愤恨。碰到李希烈叛变攻占汝州,卢杞就提议说:“颜真卿是全国信服的人,派他招降他们,可以不动用军队。”皇上同意,满朝官员都吓呆了。李勉听说这事,认为损失一位老臣会给朝廷带来羞辱,就秘密奏本请求留住。又派人在路上拦阻,没赶上。

颜真卿刚见到李希烈,想宣讲诏书旨意,李希烈的干儿子一千多人抽出刀抢着上前逼迫他,要吃他的肉。许多将领层层围住,随口辱骂,往他的身上挥刀比划,颜真卿毫不畏惧。李希烈急忙用身体护住他,驱散了那些人,众人退去,才施礼请颜真卿到住处休息。接着逼他写奏章,要他为自己辩护,愿意停战。颜真卿多次派他哥哥的儿子颜岘和随员几批人相继到京城,皇上都不答复。每次给几个儿子写信,只是要求按时到家庙祭祀,照顾好家族的几个孤儿。李希烈大摆宴席犒劳他的爪牙,请颜真卿赴宴,让他看艺人指责、亵渎朝廷政事取乐,颜真卿发怒说:“大人是臣下,怎么让这些人做这种事呢?”理理衣裳起身离席,李希烈羞愧,也喝令停止。当时叛变唐朝的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的使者也在酒宴就座,他们看着颜真卿对李希烈说:“我们久闻太师大名和仁德,大人想称帝,太师就来了,岂非上天封为正统?如想任命宰相,谁能比得上太师?”颜真卿态度严肃地驳斥他们说:“这是什么宰相!诸位听说颜杲卿没有?他是我哥哥。安禄山反叛,他首先起兵反抗,被杀害的时候,口里不停地骂贼。我现年龄将近八十,官做到太师,到死我都要保持我哥哥的气节,怎会接受你们的威胁利诱呢!”那些叛贼们不敢再说那样的话了。

李希烈于是拘禁了颜真卿,派十名兵士看守,在庭院挖了一丈见方的坑,扬言“活埋颜真卿”,颜真卿神情坦然不在乎。后来张伯仪在安州战败,李希烈命将张伯仪的头和旌旗符节向颜真卿炫耀,颜真卿因痛哭而昏倒在地。李希烈的大将周曾等人计划突袭汝州,接着回师杀李希烈,推举颜真卿任节度使。计划泄密,李希烈杀死了周曾等人,把颜真卿送到龙兴寺。颜真卿估计必然被杀死,就写了临终前的奏章,自己写了墓志铭、祭文,常常指着卧室西边墙壁下面说:“这是我安息的地方。”李希烈攻占了汴州,称帝建国,派人问颜真卿仪式,颜真卿说:“我年纪大了,虽曾经执掌国家礼仪,记得的只有诸侯朝拜的礼仪。”

兴元元年(784),唐朝军队形势好转,李希烈怕蔡州发生兵变,就派他的将领辛景臻、安华到颜真卿住处,在庭院中堆柴,浇上油,就传达命令说:“不愿投降,就自己烧死。”颜真卿就往火里跳,辛景臻等急忙拦住他,报告李希烈。唐德宗收复长安,李希烈的弟弟李希倩属朱氵此一伙,同样被处死。李希烈听说后发了怒,兴元元年(784)八月三日,就派宦官和辛景臻等人杀颜真卿,他们先通报说:“有圣旨。”颜真卿跪拜,宦官说:“应该赐你死。”颜真卿说:“老臣无礼,罪该处死,但不知使臣哪天从长安来的?”宦官说:“从大梁来的。”颜真卿骂道:“那是叛贼,称什么圣旨!”他们就把他勒死了,享年七十七岁。

淮河、泗河地区叛乱平定后,贞元元年(785),陈仙奇出使护送颜真卿灵柩回京城。唐德宗哀悼悲痛超出一般,停止上朝五天,赐谥号叫文忠。又下诏书说:“按君主奖励臣下的规矩,活着论功行赏,去世增加礼遇,何况他辅国才能优秀,至死不改忠贞。我听后赞叹油然而生,以致夜不成眠。原任光禄大夫、太子太师、上柱国、鲁郡公颜真卿,天生才能品质出众,为国忠心尤为杰出,侍奉四代皇帝,不改一贯节操,时遇叛贼作乱,肩负招降重任,几年拘禁威胁,至死不屈不挠,看他杰出节操,真是虽死犹生。这损失责任在我,现在愧悔悲伤已来不及了,只有追封他的职务,同时加封后代官职。追封他为司徒,再赐布五百匹。他的儿子颜君页、颜硕等人服丧完毕,所属部门奏报提升官职。”贞元六年(790)十一月冬至南郊祭天,皇帝亲笔书写符节文字封颜真卿一个儿子正五品官,因此颜君页被任命。唐文宗下诏书说:“我每次阅览我朝历史记载,看到尽忠报国的臣子,总是长时间感到惋惜,想用什么报答他们。听说颜从览、颜弘式,是颜杲卿、颜真卿的后代。烈士长眠九泉,虽然不可复生,表彰他们的后代,想必合乎大义。如考查他们的政绩已任官很有经验建树,可任三公;如官职未列入士大夫,任命为同州的辅佐官。希望能使天下忠义风气进一步发扬。”任命颜真卿曾孙颜弘式为同州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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