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六十三》

王神念羊侃羊鸦仁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术,尤明内典。仕魏位潁川太守,与子僧辩据郡归梁,封南城县侯。历安成、武阳、宣城内史,皆着政绩。后爲青、冀二州刺史。神念性刚正,所更州郡必禁止淫祠,时青州东北有石鹿山临海,先有神庙祅巫,欺惑百姓,远近祈祷,糜费极多。及神念至,便令毁撤,风俗遂改。后征爲右卫将军,卒于官,諡曰壮。及元帝初,追赠侍中、中书令,改諡忠公。

神念少善骑射,及老不衰。尝于武帝前手执二刀楯,左右交度,驭马往来,冠绝群伍。

时复有杨华者,能作惊军骑,亦一时妙捷,帝深赏之。华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爲魏名将。华少有勇力,容貌瑰伟,魏胡太后逼幸之。华惧祸,及大眼死,拥部曲,载父尸,改名华,来降。胡太后追思不已,爲作杨白花歌辞,使宫人昼夜连臂蹋蹄歌之,声甚凄断。华后位太子左卫率,卒于侯景军中。

神念长子遵业,位太仆卿。次子僧辩。

僧辩字君才,学涉该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辞辩捷,器宇肃然,虽射不穿劄,而有陵云之气。元帝爲江州刺史,僧辩随府爲中兵参军。时有安成望族刘敬躬者,田间得白蛆化爲金龟,将销之,龟生光照室,敬躬以爲神而祷之。所请多验,无赖者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报,遂谋作乱,远近回应。元帝命中直兵参军曹子郢讨之,使僧辩袭安成。子郢既破其军,敬躬走安成,僧辩禽之。又讨平安州反蛮,由是以勇略称。

元帝除荆州,僧辩爲贞毅府谘议参军,代柳仲礼爲竟陵太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辩总督舟师一万赴援。及至,台城陷没,侯景悉收其军实而厚加绥抚,遣归竟陵。于是倍道兼行,西就元帝。元帝承制,以爲领军将军。及荆、湘疑贰,元帝令僧辩及鲍泉讨之。时僧辩以竟陵间部下皆劲勇,犹未尽来,意欲待集然后上顿。与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问僧辩,僧辩以情对。元帝性忌,以爲迁延不去,大怒厉声曰:“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今唯死耳。”僧辩对曰:“今日就戮甘心,但恨不见老母。”帝自斫之,中其髀,流血至地,闷绝,久之方苏。即送廷尉,并收其子侄并系之。其母脱簪珥待罪,帝意解,赐以良药,故不死。会岳阳军袭江陵,人情搔扰。元帝遣就狱出僧辩以爲城内都督。俄而岳阳奔退,而鲍泉力不能克长沙,帝命僧辩代之。僧辩仍部分将帅,并力攻围,遂平湘土。还复领军将军。

侯景浮江西寇,军次夏首。僧辩爲大都督,军次巴陵。景既陷郢城,将进寇荆州,于是缘江屯戍望风请服。僧辩并沈公私船于水,分命衆军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翌日,贼衆济江,轻骑至城下,谓城中曰:“语王领军,何不早降?“僧辩使答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僧辩百口在人掌握,岂得便降。”景军肉薄苦攻,城内同时鼓噪,矢石雨下,贼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佑率兵援僧辩。是日,贼复攻城不克,又爲火舰烧栅,风不便,自焚而退。有流星堕其营中,贼徒大骇,相顾失色。贼帅任约又爲陆法和所禽,景乃烧营夜遁,旋军夏首。

元帝以僧辩爲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宁县公,命即率巴陵诸军沿流讨景。攻拔鲁山,仍攻郢,即入罗城。又有大星如车轮坠贼营,去地十丈变成火,一时碎散。有龙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鹦鹉洲水中。景闻之,倍道归建邺。贼帅宋子仙等困蹙,求输郢城,身还就景。僧辩僞许之。子仙谓爲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鼓噪掩至,大破之,禽子仙、丁和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钉和舌脔杀之。

郢州既平,僧辩进师寻阳。军人多梦周何二庙神云:“吾已助天子讨贼。”自称征讨大将军,并乘朱航。俄而反曰:“已杀景。”同梦者数十百焉。

元帝加僧辩侍中、尚书令、征东大将军。僧辩频表劝进,并蒙优答。于是发江州直指建邺,乃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瑱袭南陵、鹊头等戍,并克之。

先是,陈武帝率衆五万出自南江,前军五千行至盆口。陈武名盖僧辩,僧辩惮之。既至盆口,与僧辩会于白茅洲爲盟。于是升坛歃血,共读盟文,辞气慷慨,皆泪下沾衿。及发鹊头,中江而风浪,师人咸惧。僧辩再拜告天曰:“僧辩忠臣,奉辞伐罪,社稷中兴,当使风息;若鼎命中沦,请从此逝。”言讫风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鱼跃水飞空引导,贼望官军上有五色云,双龙挟舰,行甚迅疾。

景自出战于石头城北,僧辩等大破之。卢晖略闻景战败,以石头城降。僧辩引军入据之。景走朱方,僧辩命衆将入据台城。其夜军人失火烧太极殿及东西堂。僧辩虽有灭贼之功,而驭下无法,军人卤掠,驱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石头至于东城,被执缚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缘淮号叫,翻思景焉。

僧辩命侯瑱、裴之横东追景,僞行台赵伯超自吴松江降侯瑱,瑱送至僧辩,僧辩谓曰:“卿荷国重恩,遂复同逆,今日之事,将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辩顾坐客曰:“朝廷昔唯知有赵伯超,岂识王僧辩乎。社稷既倾,爲我所复,人之兴废,亦复何常。”宾客皆前称叹功德,僧辩戄然,乃谬答曰:“此乃圣上威德,群帅用命,老夫虽滥居戎首,何力之有焉。”于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镇卫将军、司徒,加班剑二十人,改封永宁郡公,侍中、尚书令如故。

先是,天监中沙门释宝志爲谶云:“太岁龙,将无理。萧经霜,草应死。馀人散,十八子。”时言萧氏当灭,李氏代兴。及湘州贼陆纳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贵,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称助讨纳。既而朝廷未达其心,诏征僧辩就宜丰侯循南征,爲都督东上诸军事。以陈武帝爲都督西下诸军事。先是,陈武让都督于僧辩,僧辩不受,故元帝分爲东西都督而俱南讨焉。寻而洪雅降纳,纳以爲应符,于是共议拜洪雅爲大将军,尊事爲主。洪雅乘平肩大舆,伞盖、鼓吹,羽仪悉备,翼从入长沙城。时纳等据车轮,夹岸爲城,士卒皆百战之馀,器甲精严,徒党勇锐,蒙冲斗舰,亘水陵山。时天日清明,初无云雾,军发之际,忽然风雨,时人谓爲泣军,百姓窃言知其败也。三月庚寅,有两龙自城西江中腾跃升天,五色分明,遥映江水。百姓咸仰面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窃相谓曰:“地龙已去,国其亡乎。”初,纳造大舰,一名曰三王舰者,邵陵王、河东王、桂阳嗣王三人并爲元帝所害,故立其像于舰,祭乙太牢,加其节盖羽仪鼓吹,每战辄祭之以求福。又造二舰,一曰青龙舰,一曰白虎舰,皆衣以牛皮,并高十五丈,选其中尤勇健者乘之。僧辩惮之,稍作连城以逼焉。贼不敢交锋,并怀懈怠。僧辩因其无备,亲执旗鼓以诫进止,群贼大败,归保长沙。僧辩乃命筑垒围之,而自出临视。贼知不设备,其党吴藏、李贤明等蒙楯直进,僧辩尚据胡床不爲之动,指麾勇敢,遂斩贤明,贼乃退归。初,陵纳作逆,以王琳爲辞,云“若放琳则自服”。时衆军未之许,而武陵王纪拥衆上流,内外骇惧。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平。因被诏会衆军西讨。寻而武陵败绩。

是时,齐遣郭元建谋袭建邺,又遣其大将东方老等继之。陈武帝闻之,驰报江陵。元帝即诏僧辩急下赴援。僧辩次姑孰,即留镇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筑垒于东关以拒北军,征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会瑱而大败之。僧辩振旅归建邺。承圣三年二月,诏以僧辩爲太尉、车骑大将军。顷之丁母忧。母姓魏氏,性甚安和,善于绥接,家门内外莫不怀之。初,僧辩下狱,母流泪徒行,将入谢罪,元帝不与相见。时贞惠世子有宠,母诣合自陈无训,涕泗呜咽,衆并矜之。及僧辩罪免,母深相责厉,辞色俱严。虽克复旧都,功盖宇宙,母恒自谦损,不以富贵骄物,朝野称之,谓爲明哲妇人。及亡,甚见湣悼,且以僧辩勋重,故丧礼加焉。命侍中、谒者监护丧事,諡曰贞敬太夫人。灵柩将归建康,又遣谒者至舟渚吊祭。

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将袭江陵,元帝征僧辩于建邺,爲大都督、荆州刺史。未至,而荆州已灭。及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辩预援立功,承制进骠骑大将军、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与陈武帝参谋讨伐。

时齐文宣又纳贞阳侯明以爲梁嗣,与僧辩书,并贞阳亦频与僧辩书,论还国继统之事。僧辩不纳。及贞阳与齐上党王高涣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僧辩遂谋纳贞阳,仍书定君臣之礼。因遣第七子显、显所生刘并弟子珍往充质,遣左户尚书周弘正至历阳迎明。又遣吏部尚书王通送啓,因求以敬帝爲皇太子。明报书许之。僧辩遣使送质于邺,贞阳求度卫士三千。僧辩虑其爲变,止受散卒千人而已,并遣龙舟法驾往迎。贞阳济江之日,僧辩拥烜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会于江宁浦。明践位,授僧辩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馀如故。

陈武帝时爲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举兵袭之。僧辩常处石头城,是日视事,军人已踰城北而入,南门又白有兵来。僧辩与子頠遽走出合,计无所出,乃据南门楼拜请求哀。陈武纵火焚之,方共頠下就执。陈武谓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师赐讨。”又曰:“何意全无防备。”僧辩曰:“委公北门,何谓无备?”是夜,及子頠俱被绞杀。

初,僧辩平建邺,遣陈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结廉、蔺之分。且爲第三子頠许娶陈武章后所生女,未昏而僧辩母亡,然情好甚密,其长子顗屡谏不听。至是,会江淮人报云“齐兵大举至寿春”,僧辩谓齐军必出江表,因遣记室参军江旰以事报陈武,仍使整舟舰器械。陈武宿有图僧辩志,乃闻命,留旰城中,衔枚而进。知谋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谓江旰徵兵扞北。安都舟舰将趣石头,陈武控马未进。安都大惧,乃追陈武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陈武曰:“安都嗔我。”乃敢进,遂克之,时寿春竟无齐军,又非陈武之谲,殆天授也。顗承圣初位侍中,魏克江陵,随王琳入齐,爲竟陵郡守。齐遣王琳镇寿春,将图江左。及陈平淮南杀琳,顗闻之,乃出郡城南登高冢上,号哭一恸而绝。

顗弟颁,少有志节,恒随梁元帝。及荆州覆灭,入于魏。僧辩既亡,弟僧智得就任约。败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害。

僧智弟僧愔位谯州刺史,征萧勃,及闻兄死,引军还。时吴州刺史羊亮隶在僧愔下,与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见禽。僧愔以名义责瑱,瑱乃委罪于将羊鲲斩之。僧愔复得奔齐,与徐嗣徽等挟齐军攻陈。军败,窜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叹曰:“雠耻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诚有感,当得道路,誓不受辱人手。”拔刀将自刎,闻空中催令急去,僧愔异之,勉力驰进,行一里许,顾向处已有陈人。踰越江山,仅得归齐。

徐嗣徽,高平人,父云伯自青部南归,位终新蔡太守。侯景之乱,嗣徽归荆州,元帝以爲罗州刺史,及弟嗣宗、嗣産并有武用。嗣徽从征巴丘,以功爲太子右卫率、监南荆州。徐州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産先在建邺,嗣宗自荆州灭亡中逃得至都。从弟嗣先即僧辩之甥,复爲比丘慧暹藏,得脱俱还。及僧辩见害,兄弟抽刀裂眦,志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结南豫州刺史任约与僧辩故旧,图陈武帝。帝遣江旰说之,嗣徽执旰送邺乞师焉。齐文宣帝授爲仪同,命将应赴。及石头败退,复请兵于齐,与任约、王晔、席臯同心度江。及战败,嗣徽堕马,嗣宗援兄见害。嗣産爲陈武军所禽,辞色不挠而死。任约、王晔得北归。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传。侃少而瑰伟,身长七尺八寸,雅爱文史。弱冠随父在梁州立功,初爲尚书郎,以力闻。魏帝常谓曰:“郎官谓卿爲虎,岂羊质虎皮乎?试作虎状。”侃因伏,以手抉殿没指。魏帝壮之,赐以珠剑。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据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雍州。侃爲偏将,隶萧宝寅往讨之,射杀天生,其衆即溃。以功爲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进爵钜平侯。

初,其父祉恒使侃南归,侃至是将举济、河以成先志。其从兄兖州刺史敦密知之,据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不克,仍筑十馀城以守之。梁朝赏授一与元法僧同。魏帝闻之,使授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爲兖州刺史。侃斩其使。魏人大骇,令仆射于晖率衆十万及高欢、尔朱阳都等相继而至。栅中矢尽,南军不进,乃夜溃围而出。一日一夜,乃出魏境。至渣口,衆尚万余人,马二千匹。将入南,士卒竟夜悲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幸适去留。”各拜辞而去。

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授徐州刺史,并其兄默及三弟忱、给、元皆拜刺史。侃封高昌县侯,累迁太子左卫率,中。车驾幸乐游苑,侃预宴。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刺,特尽其妙。观者登树。帝曰:“此树必爲侍中折矣。”俄而果折,因号此矟爲折树矟。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馀绪,帝宠之踰于他者,谓曰:“朕少时捉矟,形势似卿,今失其旧体,殊觉不奇。”上又制武宴诗三十韵示侃,侃即席上应诏。帝览曰:“吾闻仁者有勇,今见勇者有仁,可谓邹、鲁遗风,英贤不绝。”是日诏入直殿省,啓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一。及侯景作逆,果弊于仗粗。

后迁都官尚书,尚书令何敬容用事,与之并省,未尝游造。左卫兰钦同侍宫宴,词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朱时在席。后华林法会,钦拜谢于省中。王铨谓钦曰:“卿能屈膝廉公,弥见尽美;然羊公意犹未释,容能更置一拜?”钦从之。宦者张僧胤尝候侃,侃曰:“我床非阉人所坐。”竟不前之。时论美其贞正。

太清元年,爲侍中,会大举北侵,以侃爲冠军将军,监作寒山堰事。堰立,侃劝元帅贞阳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见纳。既而魏援大至,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旦日又劝出战,并不从。侃乃率所领顿堰上。及衆军败,侃结阵徐还。

二年,复爲都官尚书。侯景反,攻陷历阳,帝问侃讨景之策。侃求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春,使景进不得前,退失巢窟,乌合之衆,自然瓦解。议者谓景未敢便逼都,遂寝其策。令王质往。侃曰:“今兹败矣。”乃令侃率千馀骑顿望国门。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时景既卒至,百姓竞入,公私混乱,无复次序。侃乃区分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斩数人方得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及闾里士大夫莫见兵甲。贼至卒迫,公私骇震。时宿将已尽,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韦黯。津年老且疾,黯懦而无谋,军旅指撝,一决于侃,胆力俱壮,简文深仗之。

及贼逼城,衆皆凶惧,侃僞称得外射书,云“邵陵、西昌侯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贼攻东掖门,纵火甚盛。侃以水沃灭火,射杀数人,贼乃退。加侍中、军师将军。有诏送金五千两、银万两、绢万匹赐战士。侃辞不受,部曲千馀人并私加赏赉。

贼爲尖顶木驴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铁镞,以油灌之,掷驴上焚之俄尽。贼又东西起二土山以临城,城中震骇。侃命爲地道,潜引其土山,不能立。贼又作登城楼车,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而观之。”及车动果倒,衆皆服焉。

贼既频攻不捷,乃筑长围。朱异、张绾议出击之。帝以问侃,侃曰:“不可,贼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长围,欲引城中降者耳。今击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贼;若多,则一旦失利,门隘桥小,必大致挫衄。”不从,遂使千余人出战。未及交锋,望风退走,果以争桥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长子鷟爲景所获,执来城下示侃。侃谓曰:“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岂复计此一子。幸早杀之。”数日复持来,侃谓鷟曰:“久以汝爲死,犹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终不以尔而生进退。”因引弓射之。贼以其忠义,亦弗之害。

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曰:“侯王远来问讯天子,何爲闭拒不时进纳?尚书国家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将军奔亡之后,归命国家,重镇方城,悬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称兵,岂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说,开门揖盗。”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风猷,愿去戎服,得一相见。”侃爲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爲北人所钦慕如此。

后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侃乃令多掷火,爲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城内筑城,贼不能进。寻以疾卒于城内,赠侍中、护军将军。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尝于兖州尧庙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泗桥有数石人,长八尺,大十围。侃执以相击,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穷极奢靡。有弹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长七寸。舞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人咸推能掌上舞。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衔得席上玉簪。敕赉歌人王娥儿,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并妙尽奇曲,一时无对。初赴衡州,于两艖滏起三间通梁水斋,饰以珠玉,加之锦缋,盛设帷屏,列女乐。乘潮解缆,临波置酒,缘塘傍水,观者填咽。大同中,魏使阳斐与侃在北尝同学,有诏命侃延斐同宴。宾客三百馀人,食器皆金玉杂宝,奏三部女乐。至夕,侍婢百余人俱执金花烛。侃不饮酒而好宾游,终日献酬,同其醉醒。

性宽厚,有器局。尝南还至涟口置酒,有客张孺才者,醉于船中失火,延烧七十馀艘,所燔金帛不可胜数。侃闻聊不挂意,命酒不辍。孺才惭惧自逃,侃慰喻使还,待之如旧。

第三子从字子鹏,随侃台内,城陷,窜于阳平。侯景以其妹爲小妻,呼还待之甚厚,以爲库真都督。及景败,从密图之,乃随其东走。景于松江战败,惟馀三舸,下海欲向蒙山。会景昼寝,从语海师:“此中何处有蒙山,汝但听我处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觉,大惊。问岸上,云“郭元建犹在广陵”。景大喜,将依之。从拔刀叱海师使向京口。从与王元礼、谢答仁弟葳蕤,并景之昵也,三人谓景曰:“我等爲王百战百胜,自谓无敌,卒至于此,岂非天乎。今就王乞头以取富贵。”景欲透水,从抽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从以矟入刺杀之。景仆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之,斩于京口。

元帝以从爲青州刺史,封昌国县侯,又领东阳太守。征陆纳,加散骑常侍,除西晋州刺史。破郭元建于东关,迁东晋州刺史。承圣三年,西魏围江陵,从赴援不及。从王僧愔征萧勃于岭表,闻僧辩败,乃还,爲侯瑱所破,遇害,年二十八。

羊鸦仁字孝穆,泰山钜平人也。少骁勇,仕郡爲主簿。并通中,率兄弟自魏归梁,封广晋侯。征伐青、齐间,累有功绩,位至都督、北司州刺史。及侯景降,诏鸦仁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趣县瓠应接。景至,仍爲都督、司豫二州刺史,镇县瓠。会侯景败于涡阳,魏军渐逼,鸦仁恐粮运不继,遂还北司,上表陈谢。帝大怒鸦仁,鸦仁惧,顿军于淮上。及侯景反,鸦仁率所部入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鸦仁乃与赵伯超及南康王会理共攻贼于东府城,反爲贼败。台城陷,景以爲五兵尚书。鸦仁常思奋发,谓所亲曰:“吾以凡流,受宠朝廷,竟无报效,以答重恩。今若以此终,没有馀责。”因泣下,见者伤焉。

三年,出奔江西,将赴江陵,至东莞,爲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子晷所害。临死以报效不终,因而泣下。后鸦仁兄子海珍知之,掘晷父伯道并祖及所生母合五丧,各分其半骨,共棺焚之,半骨杂他骨,作五袋盛之,铭袋上曰“荀晷祖父母某之骨

鸦仁子亮,侯景乱后移至吴州刺史,随王琳,以名将子见礼甚隆。爲人多酒无赖,酒醉爲阉竖所杀。

论曰:王神念、羊侃、羊鸦仁等,自北徂南,咸受宠任。既而侃及鸦仁晚遇屯剥。侃则临危不挠,鸦仁则守义以殒。古人所谓“心同铁石”,此之谓乎。僧辩风格秀举,有文武奇才,而逢兹酷滥,几致陨覆。幸全首领,卒树奇功,事人之道,于斯爲得。及时钟交丧,地居元宰,内有奥主而外求君,遂使尊卑易位,亲疏贸序,既同儿戏,且类弈棋。延敌开衅,实基于此,丧国倾宗,爲天下笑。岂天将啓陈,何斯人而斯谬也,哀哉!

《南史·卷六十三》译文及注释

僧辩字君才,学问广博,尤其精通《左氏春秋》,能言善辩,神态严正,虽然射箭穿不透铠甲,但有凌云壮志。梁元帝萧绎作荆州刺史时,僧辩在他的官署里作中兵参军。当时安成地方有世家大族刘敬躬,在田间捡到的白蛆变成了金龟,正要把它融化了,金龟突然发出光亮照耀室内,敬躬以为是神而对它祈祷。后来向它请的愿多能应验,生活无着的人多来投靠他。刘敬躬势力发展起来以后,他对有恩有仇的人都一一还报,后来就打算作乱,远近各处纷纷响应。萧绎派中直兵参军曹子郢镇压他,派王僧辩袭击安成。子郢击败刘敬躬的军队后,敬躬逃到安成,被僧辩擒获。僧辩又镇压了安州造反的蛮人,因此以勇武有谋略闻名。

萧绎为徐州刺史,僧辨作贞毅府谘议参军,代柳仲礼为竟陵太守。等侯景造反,萧绎命令僧辩总督水军一万援救建康。等赶到,建康台城已被攻陷,侯景假借已被他控制的武帝的命令,把他的军队物资全部扣留而厚加安抚,遣返他们回竟陵。于是僧辩日夜兼程,西归萧绎。萧绎承武帝旨讨伐侯景,委任他为领军将军。及至萧绎和他侄子萧誉火并,令王僧辩和鲍泉去讨伐萧誉。当时僧辩因为他在竟陵的部下都是精兵,还没有到齐,想等部下到齐再出发,就和鲍泉一块儿去进见萧绎,让鲍泉先说,进宫以后鲍泉却不敢说,萧绎问僧辩,僧辩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萧绎生性猜忌,认为他是故意拖延不走,大怒喝斥道:“你害怕出征违抗命令,想勾结贼人吗?今天非杀你不可!”僧辩回答说:“今天死了也甘心,只是遗憾没见老母一面。”萧绎亲自动手砍他,砍中他的腿,血流了一地,昏迷过去,很久才苏醒过来。把他交付廷尉,并把他的子侄都抓了起来。他母亲摘下身上的饰物等待被处罚。萧绎后来气消了,赐给他好药,因此没有送命。碰上这时岳阳王萧鮞为救他兄弟萧誉而发兵袭击江陵,人心惶惶。萧绎派人到狱中放出僧辩,委任他为城内都督。不久萧鮞败逃,而鲍泉打不下萧誉所据的长沙,萧绎就派僧辩代替他。僧辩于是指挥将帅,合力围攻,平定了湘州地面。回师以后仍作领军将军。

侯景率军乘船溯江而上进犯西部,驻扎在夏首。僧辩为大都督,驻军巴陵。侯景攻破郢城后,准备进犯荆州,这时沿江驻军望风而降。僧辩把所有官民船只都沉到江里,分派兵士们上城固守,偃旗息鼓,安静得好像是空城。第二天,贼兵渡江,派轻骑到城下,对城中说:“告诉王领军,为什么不早投降?”僧辩使人回答说:“你们只管到荆州去,这城对你们没有妨碍。我家里百十口都在人家手心里,怎能随便投降呢?”侯景军肉搏苦攻,城里同时擂鼓呐喊,矢石如雨下,贼军退走。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率兵援僧辩。那天,贼军又攻城不克,就用火船烧守军栅栏,风向不对,烧了自己退兵回去。有流星坠落在侯景营内,贼军非常惊怕,吓得面面相觑变了脸色。贼军的将领任约又被陆法和俘获,于是侯景就烧了自己的营寨夜间逃走,回兵驻在夏首。

萧绎委任僧辩为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宁县公,命令他立刻率领众军沿江而下讨伐侯景。僧辩攻克鲁山,于是进攻郢州,很快攻入罗城。这时有颗车轮般大小的流星坠落到侯景军营内,离地十丈时变成了火球,然后一下爆裂炸开。城里又飞出一条龙,闪耀着五色光彩,落进城前鹦鹉洲水里。侯景听说此事,兼程赶回建邺。贼军将领宋子仙等人走投无路,请求献城,而放他们回侯景那里。僧辩假意答应。子仙信以为真,上船将要启航,僧辩派杜龛擂鼓呐喊杀到,大破侯景军,擒获子仙、丁和等人送回江陵,萧绎下令用钉子钉住丁和的舌头用刀碎割了他。

郢州平定后,僧辩向寻阳进军。很多军士都梦见周、何二庙的神灵说:“我已经帮助天子讨贼。”还自称征讨大将军,都乘坐红色舰船。很快又返回说:“已经杀了侯景。”同作这梦的有上百人。

萧绎加封僧辩为侍中、尚书令、征东大将军。僧辩屡次上表劝萧绎称帝,都受到萧绎善言婉拒。大军从江州出发直指建邺,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王真偷袭南陵、鹊头等驻军处,都一一攻克。

起先,陈武帝陈霸先率兵五万从南江出发,前军五千行至盆口。霸先名气比僧辩大,僧辩有点儿怕他。等到了盆口,两人在白茅洲会盟。于是登坛歃血,共读盟文,言辞慷慨激昂,二人都泪下沾衣。等从鹊头出发时,船到江心起了风浪,军士们都很害怕。僧辩下拜祷告上天说:“僧辩是朝廷忠臣,奉王命讨伐有罪之人,如社稷能够中兴,就让风停下来;如果朝廷命该覆灭,就让我一死了之。”说完风就停了,从此一帆风顺。有鱼群跃出水面在空中滑翔为他们引路,贼兵望见官军上空有五色彩云,还有双龙挟舰,船行如飞。

侯景亲自出战于石头城北,被僧辩等人打得大败。卢晖略听说侯景战败,献石头城投降,僧辩引军进驻。侯景逃往朱方,僧辩命众将占领台城。当夜,军人失火烧了太极殿和东西堂。僧辩虽有灭侯景的功劳,但不能管理部下,军人到处掳掠驱赶居民。京城中百姓阖家号哭,从石头城到东城,被抓走的百姓,男女衣服都被剥光,连贴身内衣也不留下。沿淮河一带哭声遍地,竟使百姓反而又想念侯景。

僧辩命侯王真、裴之横向东追杀侯景,伪行台赵伯超在吴松江降侯王真,侯王真把他送交给僧辩。僧辩对他说:“你受国家重恩,却伙同叛贼,今天这事情,你说怎么办呢。”于是命令把他解送江陵。伯超被押出去后,僧辩环视座中的客人说:“朝廷从前只知道有赵伯超,哪里知道有王僧辨呢。国家已经覆亡,被我复兴起来,那么人的贵贱祸福,有个什么准呢?”宾客们都上前称颂他的功德,僧辩感到失言而害怕,就谎称:“这都是圣上的威德,将帅们效力,老夫虽充数当了主帅,又有什么功劳呢。”侯景之乱被全部平定。

梁元帝萧绎即位,委任王僧辩为镇卫将军、司徒,加班剑仪仗二十人,改封永宁郡公,侍中、尚书令职务不变。

起先,天监年间和尚宝讠志有谶语说:“太岁龙,将无理。萧经霜,草应死。余人散,十八子。”当时人们说萧氏要灭亡,李氏代而兴起。到后来湘州贼人陆纳等人攻衡州战败刺史丁道贵,而李洪雅又从零陵出兵,声称帮助讨伐陆纳。朝廷摸不透他的心思,下诏征调王僧辩隶属宜丰侯萧循南征,作都督统率东部的军事。让陈霸先作都督统率西部军事。起先,陈霸先把都督职位让王僧辩,僧辩不接受,所以元帝就分设东西二都督而共出兵南征。不久李洪雅投降陆纳,陆纳以为李洪雅应了以前的符命,于是与众人共议拜洪雅为大将军,尊奉他为君主。洪雅乘坐平肩大车,纟散盖、鼓吹、羽仪等皇家仪仗齐备,前呼后拥进入长沙城。当时陆纳等人占据车轮江,夹岸筑城,士卒都是身经百战,器甲精良,党徒勇悍,各种战船遮蔽江面。当时天气晴朗,没有一点儿云雾,军队要出发时,忽然风雨骤起,当时人们称之为“泣军”,百姓们私下都说陆纳要败亡。三月二十八,有两条龙从城西江中腾跃升天,五色分明,遥遥倒映在江面上。百姓都仰面观看,父老们有人聚在一起伤心,相互私语说:“地龙已经走了,恐怕国家要亡了。”开初,陆纳造大舰,有一条名叫三王舰的,邵陵王萧纶、河东王萧誉、桂阳嗣王萧忄造三人都被元帝害死,所以把他们的像立在舰船上,用太牢祭祀,给它们加节盖羽仪鼓吹等帝王仪仗,每临战都要先祭奠他们以求保佑。又造有二舰,一名青龙舰,一名白虎舰,都蒙上牛皮,各高十五丈,挑选军中格外勇健的乘坐。僧辩不敢与之交锋,便陆续筑连城进逼贼兵。贼兵见不敢与他们交锋,都放松了警觉。僧辩趁他们没有防备,亲自执掌旗鼓督战,贼兵大败,退回长沙自保。僧辩于是命令筑垒围困,并亲临前沿视察。贼兵见他没有防备,其党羽吴藏、李贤明等人以盾蔽身直扑过来,僧辩在折叠椅上稳坐不动,指挥军士抵御,斩了李贤明,贼兵才退了回去。当初,陆纳造反,以王琳为借口,说:“如果放了王琳就自动降服了。”当时各路军马都没有答应他,而武陵王萧纪拥兵长江上游,内外恐惧。元帝就派王琳去和解陆纳,湘州平定。于是僧辩受命令合众军西征,不久武陵王兵败。

当时,北齐派郭元建打算偷袭建邺,又派大将东方老等人作后续。陈武帝听说,派人飞马到江陵向梁元帝报告,元帝当下诏僧辩紧急赴下游援救。僧辩驻军姑孰,就留下来镇守,先命豫州刺史侯王真在东关筑垒抵御北军,又征调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会合侯王真而大败北军。僧辩整饬部队回到建邺。

承圣三年(554)二月,元帝下诏委任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不久他母亲去世。他母亲姓魏,性情很安详和气,善于待人接物,家门内外没有人不怀念他。当初,僧辩被关在牢里,母亲流泪徒步而行,要入宫谢罪,元帝不见她,当时元帝的儿子贞惠世子萧方诸受恩宠,他母亲到他那里自言教子无方,痛哭流涕,在场的人都很同情他。等僧辩得到赦免,他母亲严厉地责备了他,声色俱厉。虽然僧辩克复了旧都,功盖天下,他母亲却总是谦虚恭谨,不因富贵而傲视别人,朝内外的人们都称颂她,说她是个明智的女人。等她死时,很被大家怀念哀悼,况且因为僧辩功高,因此丧礼特别隆重。元帝命侍中、谒者监护丧事,赠谥为“贞敬太夫人”。灵柩将要归葬建康时,又派谒者到码头吊祭。

那年十月,西魏派兵与梁王萧鮞合兵要袭击江陵,元帝派人到建邺征调王僧辩,委任他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僧辩救兵未到,而荆州已破,元帝被杀。等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辩因为拥立有功,受命晋位骠骑大将军、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与陈武帝参与谋划讨伐之事。

当时齐文宣帝高洋又收纳被俘的贞阳侯萧渊明作为梁朝嗣主,为此给僧辩去信,萧渊明也多次给僧辩写信,谈论回国继帝位的事,僧辩不接受。等萧渊明和齐上党王高涣到了东关,梁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僧辩这才打算接纳萧渊明回国,于是写信定下君臣的名分。派遣第七个儿子王显、王显的儿子王刘和他弟弟的儿子王珍到齐国充任人质,派左户尚书周弘正到历阳迎接萧渊明,又派吏部尚书王通送去信函,请求把敬帝作为皇太子。渊明回信答应。僧辩派使者送人质到邺城。萧渊明要求有齐国三千卫士渡江护送,僧辩怕生变故,只许跟随散兵千人,并派龙舟和皇帝的车驾去迎接。萧渊明渡江那天,僧辩的船停在江心,不敢靠北岸,等都过江后才在江宁浦会合。渊明即帝位,委任僧辩为大司空,兼任太子太傅、扬州牧,其他官职不变。

陈武帝当时为司空、南徐州刺史,于是从京口举兵偷袭。僧辩经常住在石头城内,当天正在办公,陈武帝的兵士已从北面越城而入。南门也报告有兵杀到。僧辩和他儿子王危页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无计可施,就在南门楼上拜请哀求。陈武帝下令放火,他才和儿子下来就擒。陈武帝问他说:“我有什么罪过,你要和齐国军队来打我?”又问:“你怎么一点防备也没有?”僧辩说:“委托你守北门,怎么说没有防备呢。”当夜,和他儿子王危页都被用绳子勒死。

当初,僧辩平定建邺,派陈武帝镇守京口,对他推心置腹,结下廉颇、蔺相如那样的情分,并且为第三个儿子王危页许下娶陈武帝章皇后所生女儿的婚事,未等成婚僧辩母亲去世,虽未成婚,但关系很密切。他的儿子王危页屡次劝他防备他都不听。这次,碰上江淮等地报告说:“齐兵大举进犯到了寿春。”僧辩认为齐军一定会渡江南下,就派记室参军江旰把这情况通知陈武帝,叫他修整船舰器械。陈武帝早有算计僧辩的心思,听到这消息,就把江旰留在城中,他悄悄带兵衔枚而进,偷袭石头城。知道计划的只有侯安都、周文育,别人只以为是江旰来调兵防御北边。安都的舰船将要到石头城下,而陈武帝这时却控马不前。安都非常惊怕,赶到陈武帝跟前骂道:“今天作贼,已经造成了事实,生死关头必须赶快决断,在后边拖着还想等什么?如果事情失败了都得死,走在后头就能免了砍头吗?”陈武帝不好意思地说:“安都在训斥我啊。”这才敢进兵,于是便擒获了僧辩。当时寿春竟没有齐军,又不是陈武帝使用了诡计,恐怕是上天的安排吧。

羊侃,字祖忻,是泰山梁父人。父亲为羊祉,《北史》中有传。羊侃从小长得很魁伟,身高七尺六寸,特别喜爱文史。不到二十岁他就跟随父亲在梁州立有战功,初次出任尚书郎,以气力而闻名。魏帝曾经对他说:“郎官们都说你是老虎,莫非是披着虎皮的羊吗?试装一次老虎的样子出来。”羊侃便伏在地上,用手挖掘殿上的硬地,直挖到一指多深。魏帝很赞赏他的壮勇,赐给他珍珠装饰的宝剑。魏孝明帝正光年间(520~525),秦州羌人莫折念生占据秦州反叛,并派他的弟弟莫折天生攻陷了岐州,又进犯雍州。羊侃作为偏将,隶属萧宝寅前去讨伐,他射死了莫折天生,天生的部众溃败。由于战功,羊侃被封为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晋爵为钜平侯。

早先,羊侃的父亲羊祉一直要叫羊侃回南方去,到这时羊侃准备带着河、济一带地区归附南方,以实现先人的意愿。他的堂哥兖州刺史羊敦暗中知道了,便以所占州城抗拒羊侃,羊侃率领精兵三万袭击兖州,未能攻克,就修建十多座城垒来防守。梁朝对羊侃的赏赐和授职和元法僧完全相同。魏帝知道后,让授给羊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久担任兖州刺史。羊侃斩了魏帝派来的使者。魏人大惊,便命令仆射于晖带领十万军队和高欢、尔朱阳都等人相继到达,羊侃军营中箭已射完,南军又没有到达,羊侃便在夜间突围而走。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出魏国地界。到达渣口时,羊侃的部众还有一万多人,马二千匹。当准备进南方时,士卒们整夜唱着悲伤的歌曲。羊侃便拜谢了他们之后说:“你们都怀念故土,请任意选择离开或留下。”士卒们都拜辞他以后才离去。

羊侃在大通三年(529)到了建邺,被任命为徐州刺史,他的哥哥羊默和三个弟弟羊忱、羊给、羊元都被任命为刺史。羊侃被封为高昌县侯,累迁任太子左卫率、侍中。皇帝驾幸乐游苑,羊侃参与这次宴会。这时,少府送上新造成的两刃槊,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梁武帝便赐给羊侃河南国出产的紫骝马,让他骑上一试。羊侃执槊上马以后,左右进击刺杀,极尽其妙,观看的人都爬满树上。梁武帝说:“这棵树肯定因为侍中而断了。”过了一会儿,这棵树果然折断了,于是就将这把槊称为“折树槊”。北人前来归降的人中,只有羊侃是衣冠士族的后代,梁武帝对他的宠爱超过了其他人,他对羊侃说:“我年轻时用槊,模样很像你,如今已失去旧模样了,便觉得不奇特了。”皇帝又写了《武宴诗》三十韵给羊侃看,羊侃立即在席上应诏。皇帝看后说:“我只听说仁者有勇,如今见勇者有仁,可说是邹、鲁之地的遗风,所以英贤人物不绝。”当天传旨让他进入宫中值日,羊侃上奏说卫士使用的武器不能用。皇上大怒,因此而坐罪的不止一人。当侯景叛乱时,果然由于器仗粗劣而误事。

后来羊侃迁任都官尚书,当时尚书令何敬容主持政事,羊侃和他同在一省,却从未去交游拜访。左卫兰钦和羊侃一起在宫中侍宴,说话略有争执,羊侃便在座上折辱他说:“小子!你用铜鼓买了朱异当父亲,韦粲当长兄,怎么敢讲这种不适宜的话!”朱异当时也在酒宴上。后来参加华林园法会,兰钦到尚书省向羊侃谢罪。王铨对兰钦说:“你能够向廉颇公屈膝谢罪,更见出你的大美;但是羊公心中还未释然,能不能再拜谢一次?”兰钦听从了他。宦官张僧胤曾经去问候羊侃,羊侃说:“我的床不是阉人所能坐的。”竟不肯让他走上前去。当时人议论都赞美羊侃忠贞正直。

太清元年(547),羊侃任侍中,当时正准备大举北伐,朝廷任命羊侃为冠军将军,监修寒山堰事宜。寒山堰修成之后,羊侃劝元帅贞阳侯萧渊明用水攻彭城,不被采纳。后来魏军增援大批来到,羊侃又多次建议乘魏军远来尚未安定,可立即出击,第二天早晨又劝他出战,但均不被听从。羊侃便率领他的部队驻扎在寒山堰上。当梁军失败时,羊侃所率领的部队结成阵营徐徐而回。

二年,羊侃又任都官尚书。侯景反叛,攻陷历阳后,梁武帝向羊侃询问讨伐侯景的计谋。羊侃请求派二千人紧急占领采石,令邵陵王攻取寿春,使侯景前进不得,退则失去巢穴,乌合之众,自然就会土崩瓦解。但在商议时许多人认为侯景不敢立即进犯都城,因而羊侃的建议便被搁置下来。朝廷派王质前去。羊侃说:“现在肯定失败了。”朝廷于是让羊侃率领一千多骑兵镇守在望国门。侯景到达新林时,朝廷又派人追回羊侃入朝作为副职协助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当时因为侯景突然来到,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入城,官民双方都十分混乱,不再有秩序。羊侃便划分区域进行防御,都由皇室在其间参加防卫事宜。当时军队争先进入武库,自己去取武器盔甲,有关方面不能制止,羊侃下令斩了几个人,这才得以平静下来。这时梁朝已建立了四十七年,境内平安无事,公卿们各安其位,连乡间的士大夫们也都没有见到兵器甲仗。贼兵突然来到,官府和民众都十分震惊。当时有作战经验的老将都没有了,后起的年轻将领都在外镇守,城里只有羊侃和柳津、韦黯。柳津年老而且有病,韦黯懦弱而无谋略,军队的指挥,全由羊侃决定。羊侃胆量气力都壮盛,简文帝十分依赖他。

当贼寇进逼都城时,民众都十分恐惧。羊侃宣称得到外面射进来的书信,说是“邵陵王、西昌侯军队已近都城”,众人心情才稍为安定。贼寇进攻东掖门,放火焚烧,火势很旺。羊侃用水浇灭火焰,并射死了几个人,贼寇才后退。朝廷加封他为侍中、军师将军。又有诏书送来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绢一万匹用来赏赐战士们。羊侃全都推辞不肯接受,羊侃自己的部众一千多人他都自己取出财物来赏赐他们。

敌人又制造了尖顶木驴来攻城,箭和石块都没有办法制止。羊侃便制作了雉尾炬,安上铁箭头,用油浇灌后,扔到木驴上,一会儿,木驴全被烧光。敌人又建起东西两座土山,紧靠台城,城中人十分惊慌。羊侃又派人挖地道,一直暗通到土山底下,使土山建造不成。敌军又制造登城楼车,高达十多丈,准备从车上往城中射箭。羊侃说:“楼车太高而壕沟虚软,来时必然倾倒,我们可以躺在这里观看。”当登楼车一动起来,果然就倒掉了,众人都十分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敌军因连续进攻不能得胜,便修建起长围围城。朱异、张绾商议出击。皇帝询问羊侃,羊侃说:“不行,敌人多日攻城,没能攻下,所以修建起长围,是想要招引城内人出去投降的。如今出击,假如出动人数过少,不能击败敌人;如果出动得多的话,一旦交战失利,门过于狭窄而桥又太小,必定大受挫伤。”皇帝不听,便派一千多人出战。还未交战,这些人就望风退走,果然因为争先恐后地挤桥而落入水中,死掉大半人。

早先,羊侃的长子羊族鸟已被侯景抓去,侯景将他带到城下给羊侃看。羊侃说:“我全宗族人以死来报答皇上,仍恨不足,又怎么会舍不得这一个儿子。请早些杀了他。”过了几天,侯景又将羊族鸟带来,羊侃便对儿子说:“我以为你久已死去,怎么还活着?我以身报国,誓死于战场,最终也不会因为你而影响我的进退。”于是他拉开弓射箭。敌人因为羊侃忠义过人,也没有加害于羊族鸟。

侯景又派仪同傅士哲喊羊侃出来说话,傅士哲对羊侃说:“侯王从远方前来问候皇上,为什么闭门拦阻不让他马上进去?尚书是国家的大臣,应当启奏朝廷。”羊侃说:“侯将军出奔之后,归附国家,以重兵镇守一方,朝廷给予很大信任和期望,又有什么苦恼,忽然举兵前来,岂有为人臣子而这样做事?我不能听你的虚妄说辞,开门揖盗。”傅士哲说:“我在北方的时候,久闻您谦和的品格,希望您能够脱一次戎服,让我得以和您相见。”羊侃于是为他脱下甲胄,傅士哲瞻望了很久才离去。他被北人敬仰到这种程度。

后来下大雨,城内的土山崩塌,敌人趁此机会即将攻入城内,战士们苦战许久仍难以阻挡。羊侃便让人多扔火把,烧成火城断绝敌军前进的道路,随后在城内筑城,敌军没法进入。不久,羊侃因病而死于城内,赠为侍中、护军将军。他的儿子羊球继承了他。

羊侃从小勇猛强壮,气力无人可比。他所用的弓拉到二十石重,骑在马上用的是六石的强弓。他曾经在兖州的尧庙塌壁上垂直上行五寻多高,横走七脚印宽。泗河桥有几个石人,每个高八尺,大十围。羊侃将它们提起来互相碰击,全都撞得粉碎。他性情豪放,很精于音律,曾经自己制作了《采莲》、《棹歌》两支曲子,很是新鲜别致。姬妾排列成行侍候,极尽奢侈。有位弹筝的人陆太喜戴着鹿角爪,长七寸。一位舞女名叫张净琬,腰围只有一尺六寸,当时人都说她能作掌上舞。又有一位名叫孙荆玉的能够反身弓腰贴到地上,衔起席上的玉簪。皇帝送给他歌女王娥儿,太子也送他一位歌女叫屈偶之,两人都能唱出极为奇妙的歌曲,当时没有人能够相比。初往衡州时,用两只船搭成三间通梁的水斋,用珠玉进行装饰,再加以织成花纹的锦帛,大举张设帷幕屏幛,陈列女乐。他乘潮起时解开缆绳,临水设下酒宴,塘沿的水旁,挤满了观看的人。大同年间(535~546),魏国派来的使者阳斐在北边时曾经和羊侃是同学,皇帝下诏让羊侃接待阳裴并一同赴宴。当时有宾客三百多人,食器都是金玉等各种宝物制成的,演奏有三部女乐。到天黑时,侍从女婢一百多人都手执金花烛。羊侃不喝酒而喜欢游玩,成天设宴招待,和阳裴同醉同醒。

羊侃性情宽厚,有器度。南归之后,他曾在涟口设酒宴请客人,有位客人名叫张孺才的,醉酒以后船上失火,牵连烧掉七十多艘船,烧坏的金帛不计其数。羊侃知道以后毫不在意,让客人不停地继续饮酒。张孺才自觉羞愧和恐惧而自行逃走,羊侃派人去安慰他并让他回来,仍然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羊侃的第三个儿子羊昆鸟,字子鹏。他随羊侃在台城内,当城陷没时,逃到阳平。侯景将羊昆鸟的妹妹当小老婆。让羊昆鸟回京,并给他十分丰厚的待遇,任命他为库真都督。当侯景失败之后,羊昆鸟暗地准备杀掉他,便跟随他向东逃跑。侯景在松江战败后,只剩下三条船,便下海准备逃往蒙山。正值侯景白天休息时,羊昆鸟对船工说:“这里哪有什么蒙山,你只管听我安排。”便让船只直开向京口。当船行至胡豆洲时,侯景觉察了,大惊。问岸上人,说是“郭元建仍在广陵”。侯景大喜,准备前去依靠他。羊昆鸟拔刀命令船工将船驶向京口。羊昆鸟和王元礼、谢答仁的弟弟谢葳蕤,都是侯景最亲近的人,这三个人对侯景说:“我们为大王作战,百战百胜,自以为天下无敌,而今竟至如此,岂非天意吗?如今向大王求取头颅以谋富贵。”侯景准备跳水逃跑,羊昆鸟拔刀砍去。侯景便转身跑入船中,用小刀挖船。羊昆鸟到船中用槊刺死了他。侯景的仆射索超世坐在另一艘船上,谢葳蕤假传侯景的命令将他召来,斩于京口。

梁元帝任命羊昆鸟为青州刺史,封爵昌国县侯,又兼领东阳太守。攻打陆纳时,加封散骑常侍,任西晋州刺史。羊昆鸟在东关打败了郭元建,并改任东晋州刺史。承圣三年(554),西魏围攻江陵,羊昆鸟赶来救援,未能赶上。他跟从王僧忄音在岭表征讨萧勃,听说王僧辩败亡,便回兵,被侯王真击败而遇害,年纪只有二十八岁。

羊鸦仁,字孝穆,是泰山钜平人。他从小骁勇善战,出任本郡主簿。普通年间(520~527),他带领兄弟们自魏来归附梁朝,受封为广晋侯。在攻打青州、齐州时,屡立战功,被任命为都督、北司州刺史。侯景归降时,朝廷诏令羊鸦仁总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前往悬瓠接应。侯景到南方以后,羊鸦仁仍任都督、司州豫州二州刺史,镇守悬瓠。这时侯景在涡阳失败,魏军进逼悬瓠,羊鸦仁担心粮食接应不上,便回到北司州,并上表朝廷陈述情况并谢罪。武帝对羊鸦仁大为恼怒,羊鸦仁很害怕,将军队驻扎在淮上。当侯景反叛时,羊鸦仁率领本部人马入京救援。

太清二年(548),侯景已违背盟约,羊鸦仁便和赵伯超以及南康王萧会理一起攻打敌人所占的东府城,但反被敌人所败。台城沦陷后,侯景委任他为五兵尚书。羊鸦仁经常想要奋发精神,有所作为,他对所亲信的人说:“我本是个平庸之辈,受朝廷恩宠,竟无以报效,以答重恩。如今就这样而终的话,死而尚有余责。”说完便掉下泪来,见到的人都大为感伤。

太清三年,出奔江西,准备前往江陵,到达东莞时,被原北徐州刺史荀伯道的儿子荀晷杀害。临死时,他仍以自己报效不终而潸然泪下。后来,羊鸦仁哥哥的儿子羊海珍得知情况,便挖开荀晷的父亲荀伯道、他祖父母以及生母共五个死者的坟墓,各取出一半骸骨,放在一起和棺材同时烧掉,又用剩余的一半尸骨加上别的乱七八糟的骨头混在一起,分别装入五只袋子,在袋子的表面上写着“荀晷祖父母某人之骨”。

羊鸦仁的儿子羊亮,侯景之乱后移任吴州刺史,他跟随王琳,因为是名将之子而很受礼重。但他为人喜欢喝酒耍无赖,酒醉之后被宦官杀死。

灵感家首页经典诗文作品赏析

《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