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四十三》

齐高帝诸子下

临川献王映字宣光,高帝第三子也。少而警悟,美言笑,善容止。仕宋位给事黄门侍郎、南兖州刺史,留心吏事,自下莫不肃然,令行禁止。

高帝践阼,爲荆州刺史,加都督,封临川王。尝致钱还都买物,有献计者,于江陵买货,至都还换,可得微有所增。映笑曰:“我是贾客邪,乃复求利。”改授都督、扬州刺史。莅事聪敏,府州曹局皆重足以奉禁令,自宋彭城王义康以后,未之有也。

永明元年,爲侍中、骠骑将军。五年,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七年薨。映善骑射,解声律,工左右书、左右射,应接宾客,风韵韶靡,及薨,朝野莫不惋惜。赠司空。九子皆封侯。

长子子晋,永元初爲侍中,入梁爲高平太守。第二子子游,州陵侯,爲黄门侍郎。谋反,兄弟并伏诛。

长沙威王晃字宣明,高帝第四子也。少有武力,爲高帝所爱。升明二年,代兄映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晃便弓马,初沈攸之事起,晃多从武容,赫弈都街,时人爲之语曰:“焕焕萧四伞。”其年,迁西中郎将、豫州刺史,监二州诸军事。

高帝践阼,晃每陈政事,辄爲典签所裁,晃杀之。上大怒,手诏赐杖。迁南徐州刺史,加都督。武帝爲皇太子,拜武进陵,于曲阿后湖斗队,使晃御马军,上闻之,又不悦。临崩,以晃属武帝,处以辇毂近蕃,勿令远出。

永明元年,以晃爲都督、南徐州刺史。入爲中书监。时禁诸王蓄仗,在都下者,唯置捉刀左右四十人。晃爱武饰,罢徐州还,私载数百人仗还都,爲禁司所觉,投之江中。帝闻之大怒,将纠以法,豫章王嶷稽首流涕曰:“晃罪诚不足宥,陛下当忆先朝念白象。”白象,晃小字也。上亦垂泣。高帝大渐时,戒武帝曰:“宋氏若骨肉不相图,佗族岂得乘其弊?汝深戒之。”故武帝终无异意,然晃亦不见亲宠。当时论者,以武帝优于魏文,减于汉明。

后拜车骑将军、侍中。薨,赠开府仪同三司。武帝尝幸锺山,晃从驾。以马矟刺道边枯櫱,上令左右数人引之,银缠皆卷聚而矟不出,乃令晃复驰马拔之,应手便去。每远州献骏马,上辄令晃于华林中调试之。高帝常曰:“此我家任城也。”武帝缘此意,故諡曰威。

武陵昭王晔字宣昭,高帝第五子也。母罗氏,从高帝在淮阴,以罪诛。晔年四岁,思慕不异成人,每恸吐血。高帝敕武帝曰:“三昧至性如此,恐不济,汝可与共住,每抑割之。”三昧,晔小字也。故晔见爱。

高帝虽爲方伯,而居处甚贫,诸子学书无纸笔,晔常以指画空中及画掌学字,遂工篆法。少时又无棋局,乃破荻爲片,纵横以爲棋局,指点行势,遂至名品。

性刚颖俊出,与诸王共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以呈高帝。帝报曰:“见汝二十字,诸儿作中,最爲优者。但康乐放荡,作体不辨有首尾,安仁、士衡深可宗尚,顔延之抑其次也。”

建元二年,爲会稽太守,加都督。上遣儒士刘瓛往郡,爲晔讲五经。武帝即位,历中书令、祠部尚书。巫觋或言晔有非常之相,以此自负,武帝闻之,故无宠,未尝处方岳。于御坐曲宴,醉伏地,貂抄肉柈。帝笑曰:“汙貂。”对曰:“陛下爱其羽毛,而疏其骨肉。”帝不悦。

性轻财重义,有古人风。罢会稽还都,斋中钱不满万,俸禄所入,皆与参佐宾僚共之。常曰:“兄作天子,何畏弟无钱。”居止附身所须而已。名后堂山爲首阳,盖怨贫薄也。

尝于武帝前与竟陵王子良围棋,子良大北。及退,豫章文献王谓晔曰:“汝与司徒手谈,故当小相推让。”答曰:“晔立身以来,未尝一口妄语。”执心疏婞,偏不知悔。好文章,射爲当时独绝,琅邪王瞻亦称善射,而不及晔也。

武帝幸豫章王嶷东田,宴诸长王,独不召晔。嶷曰:“风景殊美,今日甚忆武陵。”上仍呼使射,屡发命中,顾四坐曰:“手何如?”上神色甚怪,嶷曰:“阿五常日不尔,今可谓仰藉天威。”帝意乃释。后于华林射赌,凡六箭,五破一皮,赐钱五万文。又上举酒劝晔,曰:“陛下常不以此处许臣。”上回面不答。

豫章王于邸起土山,列种桐竹,号爲桐山。武帝幸之,置酒爲乐,顾临川王映:“王邸亦有嘉名不?”映曰:“臣好栖静,因以爲称。”又问晔,晔曰:“臣山卑,不曾栖灵昭景,唯有薇蕨,直号首阳山。”帝曰:“此直劳者之歌也。”

久之,出爲江州刺史。上以晔方出镇,求其宅给诸皇子,遣舍人喻旨。晔曰:“先帝赐臣此宅,使臣歌哭有所,陛下欲以州易宅,臣请不以宅易州。”帝恨之。至镇百馀日,典签赵渥之啓晔得失,征还爲左户尚书。迁太常卿。累不得志。

冬节问讯,诸王皆出,晔独后来,上已还便殿,闻晔至,引见,问之,晔称牛羸不能取路。上敕车府给副御牛一头。敕主客自今诸王来不随例者,不复爲通。

公事还,过竟陵王子良宅,冬月道逢乞人,脱襦与之。子良见晔衣单,进襦于晔。晔曰:“我与向人亦复何异。”尚书令王俭诣晔,晔留俭设食,盘中菘菜鱯鱼而已。俭重其率真,爲饱食尽欢而去。

寻爲丹阳尹,始不复置行事,自得亲政。转侍中、护军将军,给油络车,又给扶二人。武帝临崩,遗诏爲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在殡,竟陵王子良在殿内,太孙未至,衆论喧疑,晔衆中言曰:“若立长,则应在我;立嫡,则应立太孙。”及郁林立,甚见冯赖。隆昌元年薨,赠司空,班剑二十人。

安成恭王暠字宣曜,高帝第六子也。性清和,多疾。历位南中郎将、江州刺史,侍中,领步兵校尉,中书令。永明九年,爲散骑常侍、秘书监,领石头戍事。及夏薨。

鄱阳王锵字宣韶,高帝第七子也。建元末,武帝即位,爲雍州刺史,加都督。武帝服除,锵方还,始入觐拜便流涕。武帝愕然,问其故,锵收泪曰:“臣违奉弥年,今奉顔色,圣顔损瘦,所以泣耳。”武帝叹曰:“我复是有此一弟。”

累迁丹阳尹。永明十一年,爲领军将军。锵和悌美令,性谦慎,好文章,有宠于武帝。领军之授,齐室诸王所未爲,锵在官理事无壅,当时称之。车驾游幸,常甲仗卫从,恩待次豫章王嶷。其年,给油络车。

隆昌元年,转尚书左仆射,迁侍中、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兵置佐。锵雍容得物情,爲郁林依信。郁林心疑明帝,诸王问讯,独留锵,谓曰:“闻鸾于法身何如?”锵曰:“臣鸾于宗戚最长,且受寄先帝,臣等年皆尚少,朝廷之干,唯鸾一人,愿陛下无以爲虑。”郁林退谓徐龙驹曰:“我欲与公共计取鸾,公既不同,我不能独办,且复小听。”及郁林废,锵竟不知。

延兴元年,进位司徒,侍中如故。明帝镇东府,权威稍异,锵每往,明帝屣履至车迎锵,语及家国,言泪俱下,锵以此推信之。而宫台内皆属意于锵,劝令入宫,发兵辅政。制局监谢粲说锵及随王子隆曰:“殿下但乘油壁车入宫,出天子置朝堂,二王夹辅号令,粲等闭城门上仗,谁敢不同,宣城公政当投井求活,岂有一步动哉!东城人政共縳送耳。”子隆欲定计,锵以上台兵力既悉东府,且虑难捷,意甚犹豫。马队主刘巨,武帝时旧人,诣锵请间,叩头劝锵立事。锵命驾将入,复回还内,与母陆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签知谋告之,数日,明帝遣二千人围锵宅,害锵,谢粲等皆见杀。凡诸王被害,皆以夜遣兵围宅,或斧斫关排墙,叫噪而入,家财皆见封籍焉。

桂阳王铄字宣朗,高帝第八子也。永明七年爲中书令,加散骑常侍。时鄱阳王锵好文章,铄好名理,人称爲鄱桂。

铄清羸有冷疾,常枕卧,武帝临视,赐床帐衾褥。性理偏詖,遇其赏兴,则诗酒连日,情有所废,则兄弟不通。隆昌元年,加前将军,给油络车,并给扶二人。

鄱阳王见害,铄迁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不自安,至东府见明帝,及出,处分存亡之计。谓侍读山悰曰:“吾前日觐王,王流涕呜咽,而鄱阳、随郡见诛。今日见王,王又流涕而有愧色,其在吾邪?”其夜三更中兵至,见害。

始兴简王鉴字宣彻,高帝第十子也。性聪警。年八岁,丧所生母,号慕过人,数日中便至骨立。豫章文献王闻之,抚其首呜咽,谓高帝曰:“此儿操行异人,恐其不济。”高帝亦悲不自胜。

初封广兴郡王,袁彖时爲秘书丞,早有令誉,高帝盛重鉴,乃以彖爲友。后改封始兴。自晋以来,益州刺史皆以良将爲之。宋泰始中,益州市桥忽生小洲,道士邵硕见之,曰:“当有贵王临州。”刘亮爲刺史,斋前石榴树陵冬生华,亮以问硕,硕曰:“此谓狂华,宋诸刘灭亡之象。后二年君当终,后九载宋当灭。灭后有王胜喜来作此州,冀尔时蜀土平。”硕始康人,元徽二年,忽告人云:“吾命终。”因卧而死。后人见硕在荆州上明,以一只故履缚左脚,而行甚疾,遂不知所之。永明二年,武帝不复用诸将爲益州,始以鉴爲益州刺史、督益宁二州军事,加鼓吹一部。“胜喜”反语爲“始兴”,硕言于此乃验。

先是劫帅韩武方常聚党千馀人,断流爲暴,郡县不能禁,行旅断绝。鉴行至上明,武方乃出降。长史虞悰等咸请杀之。鉴曰:“武方爲暴积年,所在不能制,今降而被杀,失信;且无以劝善。”于是啓台,果被宥,自是巴西蛮夷凶恶,皆望风降附。行次新城,道路籍籍,云陈显达大选士马,不肯就征,巴西太守阴智伯亦以爲然。乃停新城十许日,遣典签张昙皙往观形势。俄而显达遣使人郭安明、朱公恩奉书贡遗,咸劝鉴执之。鉴曰:“显达立节本朝,必自无此。昙皙还,若有同异,执安明等未晚。”居二日,昙皙还,说显达遣家累已出城,日夕望殿下至。于是乃前。时年十四。

好学,善属文,不重华饰,器服清素,有高士风。与记室参军蔡仲熊登张仪楼,商略先言往行及蜀土人物。鉴言辞和辩,仲熊应对无滞,当时以爲盛事。

州城北门常闭不开,鉴问其故于虞悰,悰答曰:“蜀中多夷暴,有时抄掠至城下,故相承闭之。”鉴曰:“古人云,‘善闭无关楗’。且在德不在门。”即令开之。戎夷慕义,自是清谧。于州园地得古冢,无复棺,但有石椁。铜器十馀种,并古形;玉璧三枚;珍宝甚多,不可皆识;金银爲蚕蛇形者数斗。又以朱沙爲阜,水银爲池,左右咸劝取之。鉴曰:“皇太子昔在雍,有发古冢者,得玉镜、玉屏风、玉匣之属,皆将还都,吾意常不同。”乃遣功曹何伫爲之起坟,诸宝物一不得犯。

性甚清,在蜀积年,未尝有所营造,资用一岁不满三万。王俭常叹云:“始兴王虽尊贵,而行履都是素士。”时有广汉什邡人段祖,以錞于献鉴,古礼器也。高三尺六寸六分,围三尺四寸,圆如筩,铜色黑如漆,甚薄,上有铜马,以绳县马,令去地尺馀,灌之以水,又以器盛水于下,以芒茎当心跪注淳于,以手振芒,则声如雷,清响良久乃绝。古所以节乐也。五年,鉴献龙角一枚,长九尺三寸,色红,有文。

九年,爲散骑常侍、秘书监,领石头戍事。上以与鉴久别,车驾幸石头,宴会赏赐。寻迁左卫将军,未拜,遇疾。上爲南康王子琳起青杨巷第,新成,车驾与后宫幸第乐饮。其日鉴疾甚,上遣骑诏问疾相继,爲之止乐。寻薨。

江夏王锋字宣颖,高帝第十二子也。母张氏有容德,宋苍梧王逼取之,又欲害锋。高帝甚惧,不敢使居旧宅,匿于张氏舍,时年四岁。

性方整,好学书,张家无纸劄,乃倚井栏爲书,书满则洗之,已复更书,如此者累月。又晨兴不肯拂窗尘,而先画尘上,学爲书字。

五岁,高帝使学凤尾诺,一学即工。高帝大悦,以玉骐驎赐之,曰:“骐驎赏凤尾矣。”至十岁,便能属文。武帝时,藩邸严急,诸王不得读异书,五经之外,唯得看孝子图而已。锋乃密遣人于市里街巷买图籍,期月之间,殆将备矣。

好琴书,盖亦天性。尝觐武帝,赐以宝装琴,仍于御前鼓之,大见赏。帝谓鄱阳王锵曰:“闍梨琴亦是柳令之流亚,其既事事有意,吾欲试以临人。”锵曰:“昔邹忌鼓琴,威王委以国政。”乃出爲南徐州刺史。善与人交,行事王文和、别驾江祏等,皆相友善。后文和被征爲益州,置酒告别,文和流泪曰:“下官少来未尝作诗,今日违恋,不觉文生于性。”王俭闻之,曰:“江夏可谓善变素丝也。”

工书,爲当时蕃王所推。南郡王昭业亦称工,谓武帝曰:“臣书固应胜江夏王。”武帝答:“闍梨第一,法身第二。”法身昭业小名,闍梨锋小名也。

隆昌元年,爲侍中,领骁骑将军,寻加秘书监。及明帝知权,蕃邸危惧,江祏尝谓王晏曰:“江夏王有才行,亦善能匿迹,以琴道授羊景之,景之着名,而江夏掩能于世,非唯七弦而已,百氏亦复如之。”锋闻叹曰:“江祏遂复爲混沌画眉,欲益反弊耳。寡人声酒是耽,狗马是好,岂复一豪于平生哉。”当时以爲话言。常忽忽不乐,着修柏赋以见志,曰:“既殊群而抗立,亦含贞而挺正。岂春日之自芳,在霜下而爲盛。冲风不能摧其枝,积雪不能改其性。虽坎坛于当年,庶后凋之可咏。”时鼎业潜移,锋独慨然有匡复之意,逼之行事典签,故不遂也。尝见明帝,言次及遥光才力可委之意,锋答曰:“遥光之于殿下,犹殿下之于高皇,卫宗庙,安社稷,实有攸寄。”明帝失色。

锋有武力,明帝杀诸王,锋与书诘责,左右不爲通。明帝深惮之,不敢于第收之。锋出登车,兵人欲上车防勒,锋以手击却数人,皆应时倒地,遂逼害之。江斅闻其死,流涕曰:“芳兰当门,不得不锄,其修柏之赋乎。”

南平王锐字宣毅,高帝第十五子也。位左户尚书,朝直勤谨,未尝属疾。永明十年,出爲南中郎将、湘州刺史。延兴元年,明帝作辅,害诸王,遣裴叔业平寻阳,仍进湘州。锐防合周伯玉大言于衆曰:“此非天子意,今斩叔业,举兵匡社稷,谁敢不同!”锐典签叱左右斩之,锐见害,伯玉下狱诛。

宜都王铿字宣俨,高帝第十六子也。生三岁丧母。及有识,问母所在,左右告以早亡,便思慕蔬食自悲。不识母,常祈请幽冥,求一梦见。至六岁,遂梦见一女人,云是其母。铿悲泣向旧左右说容貌衣服事,皆如平生,闻者莫不歔欷。

清悟有学行。永明十一年,爲南豫州刺史、都督二州军事。虽未经庶务,而雅得人心。举动每爲签帅所制,立意多不得行。州镇姑孰,于时人发桓温女冢,得金巾箱,织金篾爲严器,又有金蚕银茧等物甚多。条以啓闻,郁林敕以物赐之。铿曰:“今取往物,后取今物,如此回圈,岂可不熟念。”使长史蔡约自往修复,纤毫不犯。

年十岁时,与吉景曜商略先言往行。左右误排柟榴屏风,倒压其背,顔色不异,言谈无辍,亦不顾视。弥善射,常以堋的太阔,曰:“终日射侯,何难之有。”乃取甘蔗插地,百步射之,十发十中。

永明中,制诸王年未三十,不得畜妾。及武帝晏驾后,有劝取左右者,铿曰:“在内不无使役,既先朝遗旨,何忍而违。”

及延兴元年,明帝诛高、武、文惠诸子,铿闻之,冯左右从容雅步,咏陆机吊魏武云:“昔以四海爲己任,死则以爱子托人。”如此者三,左右皆泣。后果遣吕文显赉药往,夜进听事,正逢八关斋。铿上高坐,谓文显曰:“高皇昔宠任君,何事乃有今日之行?”答云:“出不获已。”于是仰药。时年十八。身长七尺,铿状似兄嶷,咸以国器许之。及死,有识者莫不痛惜。

初铿出合时,年七岁,陶弘景爲侍读,八九年中,甚相接遇。后弘景隐山,忽梦铿来,惨然言别,云:“某日命过。身无罪,后三年当生某家。”弘景访以幽中事,多秘不出。觉后,即遣信出都参访,果与事符同,弘景因着梦记云。

晋熙王銶字宣攸,高帝第十八子也。隆昌元年,位郢州刺史。延兴元年见害。

河东王铉字宣胤,高帝第十九子也。母张氏,有宠于高帝,铉又最幼,尤所留心。高帝临崩,以属武帝,武帝甚加意焉,爲纳柳世隆女爲妃。武帝与群臣看新妇,流涕不自胜,豫章王嶷亦哽咽。及明帝诛高帝诸子,以铉高帝所爱,亦以才弱年幼,故得全。

初铉年三四岁,高帝尝昼卧缠发,铉上高帝腹上弄绳,高帝因以绳赐铉。及崩后,铉以宝函盛绳,岁时辄开视,流涕呜咽。人才甚凡,而有此一至。

建武中,高、武子孙忧疑。铉朝见,常鞠躬俯偻,不敢正行直视。寻迁侍中、卫将军。

铉年稍长。四年,诛王晏,以谋立铉爲名,铉免官,以王还第,禁不得与外人交通。永泰元年,明帝疾暴甚,乃见害。闻收至,欣然曰:“死生命也,终不斅建安乞爲奴而不得。”仰药而卒。铉二子在孩抱,亦见杀。

论曰:豫章文献王珪璋之质,夙表天姿,行己所安,率由忠敬。虽代宗之议早隆皇瞩,而天伦之爱无亏永明,故知“爲仁由己”,不虚言也。自宋受晋终,马氏遂爲废姓,齐受宋禅,刘宗尽见诛夷,梁武革齐,弗取前辙,子恪兄弟,并皆录用,虽见梁武之弘裕,亦表文献之余庆。昔陈思表云:“权之所存,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原夫此言,实存固本。然就国之典,既随代革,卿士入朝,作贵蕃辅,皇王托体,同禀尊极,仕无常资,秩有恒数,礼地兼隆,易生推拟。武帝顾命,情深尊嫡,密图远算,意在求安。以明帝同起布衣,用存顾托,遂韬末命于近戚,寄重任于疏亲。以爲子弟布列,外有强大之固,支庶中立,可息觊觎之谋,表里相维,洊隆家国。曾不虑机能运衡,权可制衆,宗族歼灭,一至于斯。曹植之言,远有致矣。

《南史·卷四十三》译文及注释

长沙威王萧晃字宣明,是高帝的第四个儿子。少年的时候就很有武力,被高帝所宠爱。升明二年(478),代替哥哥萧映为淮南、宣城二郡太守。萧晃熟悉弓箭和骑马,起初沈攸之事变发生,萧晃带着很多武人,在街道上耀武扬威,当时的人们说他是“焕焕萧四伞”。当年,调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监二州诸军事。

高帝登基,萧晃每次论说政事,都被典签所删减,萧晃就把他给杀了。皇上大怒,亲手写了诏书命令对他进行杖打。改任他为南徐州刺史,加官为都督。武帝做皇太子,去参拜武进陵,在曲阿后湖让军兵对打,使萧晃带领马军。皇上听说后,又不高兴。临死的时候,把萧晃交代给了武帝,嘱咐把他安排在京城附近地区,不要让他远出。

永明元年(483),以萧晃为都督、南徐州刺史。入京后做了中书监。当时禁止诸王设置仪仗,在京城的,只许设带刀卫士四十人。萧晃喜爱武装铺排,从徐州免职回来,私自载了数百人的仪仗还京,被宫中主管部门发觉,给他投到了江中。武帝听说后大怒,将要依法处置,豫章王萧嶷叩头流泪说:“萧晃的罪确实不可宽恕,但是陛下应当回忆先朝很可怜白象。”白象,是萧晃的小字。皇上也流下了眼泪。高帝病危时,曾经告诫武帝说:“宋朝皇族如果兄弟间不互相残害,其他家族哪能钻他们的空子?你要深深地以此为戒。”所以武帝终于没有其他意图,然而萧晃也得不到亲宠。当时的舆论,认为武帝优于魏文帝,而不及汉明帝。

后来任命他为车骑将军、侍中。死后,赠开府仪同三司。武帝曾经游览钟山,萧晃随行。卫队以马槊刺路边的枯树,皇上让身边的几个人共同牵拽,缠上绳子一齐用力而槊不出来,于是便让萧晃骑马来拔,结果应手而出。每次边远州郡贡献了骏马,皇上便派萧晃在华林园中进行调试。高帝常说:“这是我家的任城王。”武帝借着这个意思,所以追谥他叫作“威”。

武陵昭王萧晔字宣昭,是高帝的第五个儿子。母亲罗氏,跟随高帝在淮阴,因为有罪被杀。萧晔当时四岁,思慕不异于成人,常常悲痛得吐血。高帝下令给武帝说:“三昧这么任性,恐怕不好,你可以和他一齐住,常常控制开导他。”三昧,是萧晔的小字。所以萧晔受到宠爱。

高帝虽然做为地方长官,但生活过得很贫困,几个儿子学习写字没有纸笔,萧晔常常用手指画空中或者画手掌学字,于是精于篆法。少年时期又没有棋盘,便破芦获为片,横竖编在一起成为棋盘,指点棋路,终于成名品。

他性格刚强颖悟,十分杰出,曾经和几个王共同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呈送给高帝。高帝回答说:“见到了你的二十字,在诸儿的作品中,最为优秀。只是谢康乐放荡,作体辨不出首尾,潘安仁、陆士衡深可以效法,颜延之稍次。”

建元二年(480),担任会稽太守,加任都督。皇上派遣儒士刘..前往郡中,为萧晔讲《五经》。武帝即位,历任中书令、祠部尚书。有的巫觋说萧晔有不平凡的相貌,他以此自负,武帝听说了,所以不受宠爱,一直没有担任地方长官。有一次在皇帝那里参加私宴,喝醉了酒趴在地上,貂皮衣服打翻了肉盘。皇帝笑着说:“弄脏了貂皮。”回答说:“陛下爱惜羽毛,而疏远骨肉。”皇帝很不高兴。

他平时性格轻财重义,有古人的遗风。罢免了会稽的职务,回到了京城,斋中的钱不满一万,俸禄收入,都和手下的官员们共同使用。他常常说:“哥哥做天子,怎么还怕弟弟没有钱!”住处仅有自身生活所需要的东西。他给后堂山取名为首阳山,就是埋怨家中贫困。

他曾在武帝面前和竟陵王萧子良围棋,萧子良大败。退下以后,豫章文献王对萧晔说:“你和司徒手谈,应当小有推让。”回答说:“萧晔立身以来,不曾有过一句虚话。”由于坚持自己的主见而受到皇帝疏远,但是他又不知道后悔。他爱好文章,射箭在当时是独具的绝招,琅笽王刘瞻也号称善射,而不如萧晔。

武帝到东田去看豫章王萧嶷,宴请各个长官和诸王,独独不召见萧晔。萧嶷说:“风景很美,今天很想念武陵。”皇上才派人把他叫来让他射箭,屡发命中,环顾四座说:“手艺怎样?”皇上神色很奇怪,萧嶷说:“阿五平常不是这样,今天可以说是仰借您的天威。”皇上的怒意才有所缓解。后来在华林射箭打赌,共六支箭,有五支都射穿了同一个皮箭靶,赐钱五万文。又皇上举酒劝萧晔,萧晔说:“陛下常常不在这里称赞臣子。”皇上扭脸不答。

豫章王在宅院里建起了一座土山,依次种上了桐树和竹子,号为桐山。武帝前去视察,摆下酒宴为乐,回头看着临川王萧映说:“王家的宅院中也有嘉名吧!”萧映说:“臣喜爱栖静,于是便以此为称号。”又问萧晔,萧晔说:“臣家的山低,不曾栖灵昭影,只有薇蕨,所以直接称作首阳山。”皇帝说:“这便是劳动者的歌谣。”

过了好久,调出京城担任江州刺史。皇上因为萧晔刚刚出外镇守,想求他的宅院让几个皇子去住,派舍人前去传达旨意。萧晔说:“先帝赐给臣这片宅院,使臣歌哭有个地方,陛下想用州来换宅院,臣请求不用宅院来换州。”皇帝非常恼恨。到了镇上一百多天,典签赵渥之上表参奏萧晔的缺失,征还为左户尚书。迁任太常卿。多次都不得志。

冬天的节日问候,诸王都出去了,萧晔独自最后进来,皇上已经回到便殿,听到萧晔到来,让人引见了他,一问,萧晔说是牛有病不能走快。皇上下令车府要发给御牛一头。下令给主客从今以后诸王前来不随大家公例的,不再给予通融。

有一次办完公事回来,,路过竟陵王萧子良的宅院,在冬月路上遇见了一个乞丐,便脱掉身上的棉袄。送给了他。萧子良见萧晔衣服单薄,便送了一件棉袄给萧晔。萧晔说:“我与刚才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尚书令王俭去找萧晔,萧晔留下王俭为他设了饭,盘中只有菘菜咸鱼。王俭看重他的待人真率,为此饱餐一顿,尽欢而去。

不久他担任了丹阳尹,开始不再设置行事,自己亲理政务。转为侍中、护军将军,配给油络车,又给扶护二人。武帝临死的时候,遗诏让他做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死后殡殓,竟陵王萧子良在殿内,太孙没有来到,众人议论喧哗,存有疑心,萧晔在众人中说:“如果立长,则应该立我;如果立嫡,则应该立太孙。”等郁林王立,对他非常依赖。隆昌元年(494)去世,赠他为司空,仪仗二十人。

桂阳王萧铄字宣朗,是高帝的第八个儿子。永明七年(489)任中书令,加官为散骑常侍。当时鄱阳王萧锵喜好文章,萧铄喜好名理,被人们合称为鄱桂。

萧铄清瘦有冷疾,常常就枕卧床,武帝前去探望,赐给他床帐被褥。他性格偏颇,遇到他兴致高时,则作诗饮酒一连数日,感情颓丧时,则亲兄弟也不相通。隆昌元年(494),加官为前将军,配备油络车,并给服侍者二人。

鄱阳王被害后,萧铄改任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他感到不能自安,便到东府去见明帝,出来以后,便考虑自己的存亡之计。对侍读山胔说:“我前天去晋见皇上,皇上流着眼泪低声哭泣,而鄱阳王、随郡王便被杀死。今天见了皇上,皇上又流眼泪,而且有愧色,恐怕是针对我的吧!”当天夜里三更的时候,宫中卫兵到来,他也被杀害。

江夏王萧锋字宣颖,是高帝的第十二个儿子。母亲张氏有容貌和德行,宋朝的苍梧王逼着要娶她,又想要害死萧锋。高帝十分恐惧,不敢让他住在旧宅里,而把他藏在张氏的家中,当时是四岁。

他性格方正,喜爱学习书法,张家没有纸,他就靠着井栏写字,写满了就洗掉,然后再写,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又早晨起来不肯拂去窗户上的尘土,而先在尘土上画道,学习写字。

五岁时,高帝让他学习凤尾诺,一学就很好。高帝十分高兴,拿玉麒麟赐给他,说:“这是把麒麟赏给凤尾了。”到了十岁,便能写文章。武帝的时候,对藩王的府邸规定很严,诸王不许读异书,《五经》之外,只能看《孝子图》。萧锋便秘密地派人在街市里巷中购买图书典籍,一个月之中,差不多都买齐了。

喜爱琴书,大概也是他的天性。他曾经去看望武帝,武帝赐给了他一架宝装琴,他便在武帝前弹奏起来,大受赞赏。武帝对鄱阳王萧锵说:“..梨弹琴也是柳令一类,他既然事事有意,我想试着让他以此去对民众。”萧锵说:“从前邹忌鼓琴,威王便托付给他国家大政。”于是便调出去做南徐州刺史。他善于和人交往,与行事王文和、别驾江纏等,都互相友好。后来王文和被征为益州刺史,置酒告别,王文和流着眼泪说:“下官从少年以来就不曾作诗,今日分别十分依恋,不觉得文思生于情感。”王俭听到后说:“江夏王可以说是善于感化的丝弦啊。”

萧锋精于书法,为当时的藩王所推重。南郡王萧昭业也以精于书法见称,他对武帝说:“我的书法当然应该胜过江夏王。”武帝回答说:“..梨第一,法身第二。”法身,是萧昭业的小名;..梨,是萧锋的小名。

隆昌元年(494),他担任侍中,兼领骁骑将军,不久加任秘书监。后来明帝掌权,藩王危惧,江纏曾经对王晏说:“江夏王有才能和德行,也善于隐遁形迹,他以琴道教授羊景之,景之成了著名人物,而江夏王却在世上掩盖着自己的才能,这不只是会弹七弦而已,对于诸子百家也是一样。”萧锋听到后叹息说:“江纏成了又一个混沌画眉的张敞,想着帮忙反倒惹祸了。我只喜欢音乐饮酒,爱好戏狗走马,哪里需要去豪迈一番呢!”当时的人们把这当成了话题。他常常烦闷不乐,写了一篇《修柏赋》来表达自己的志向,说:“不仅超群而高耸,同时坚贞而挺拔。哪是春天才芬芳,处在霜下更茂盛。暴风不能摧折它的枝条,积雪不能改变它的本性。虽然当年历经坎坷,但却后凋值得咏叹。”

当时国家大业暗中转移,萧锋独自慨然有复兴的志向,由于受到行事典签的逼迫,所以不能实现。他曾经见到明帝,谈话间说到萧遥光的才力可以委任的意思,萧锋回答说:“遥光之于殿下,犹如殿下之于高皇,保卫宗庙,安定社稷,实在可以寄托。”明帝听了不禁失色。

萧锋很有武力,明帝杀戮诸王,萧锋给他写信诘问指责,左右的人不给他传送。明帝非常害怕,不敢在府第中抓他。萧锋出外登车,兵士想要上车逼迫,萧锋用手击退了数人,都立即倒在地上,于是被杀害了。江纏听说他死去,流着眼泪说:“香兰生在门前,不能不把它除掉,这就是《修柏赋》的深意所在吧!”

宜都王萧铿字宣俨,是高帝的第十六个儿子。生下来三岁时,死了母亲。后来有了知识,就问他的母亲在哪里,身边的人告诉他母亲早亡,他便非常思慕,以吃蔬菜淡饭表示自己的悲伤。他不认识母亲,常常请求阴间官吏,让自己在梦中相见。到了六岁的时候,终于梦见了一个女人,说是他的母亲。萧铿悲伤地哭着,向从前他母亲身边的人说起容貌和衣服的情形,都说与活着的时候一样,听到的人无不叹息。

萧铿清秀敏悟,有学问和德行。永明十一年(493),他做南豫州刺史、都督二州诸军事。虽然没有负责具体事务,却很得人心。他的举动常常受到签帅的制约,设想大多不能实现。

在州镇姑孰,当时有人打开了桓温女儿的家,得到了一个金巾箱,用金篾织成的妆具,又有金蚕银茧等物品,数量很多。萧铿便一一写明启奏皇上知道,皇上诏令拿物品赏赐给他们。萧铿说:“现在取了从前的物品,以后再取今天的物品,如此循环,哪能不仔细考虑!”便派长史蔡约前往修复,丝毫没有收取。

十岁的时候,他和吉景曜讨论前人的言行。身边的人不小心撞倒了楠榴屏风,倒下来压在他背上,他面色不变,言谈不停,也不回头观看。他更善于射箭,常常觉得箭靶太宽,说:“成天射箭,有什么难的!”于是便取了一枝甘蔗插在地上,在百步远的地方射它,十发十中。

永明年间规定,诸王年龄不到三十,不能蓄妾。等到武帝去世后,有人劝他娶身边的女子为妾,萧铿说:“在内房中不是没有供使唤的,既然先朝立有遗旨,怎么忍心违犯呢?”

到了延兴元年(494),明帝杀了高帝、武帝、文惠太子的众位儿子,萧铿听说后,手抚着左右的人从容漫步,吟咏陆机的《吊魏武》说:“从前以四海作为己任,死后把爱子托与别人。”这样咏叹了三次,左右的人都哭了。后来果然派吕文显前去送药,夜里进到了大厅里,正遇上八关斋。萧铿在上面高坐着,对吕文显说:“高皇帝从前对您非常宠信,为什么竟有今天的行为?”吕文显回答说:“出于不由自主。”于是把药喝了下去。当时年龄十八岁。萧铿身高七尺,长相好似哥哥萧嶷,人们都称赞他将是国家栋梁。他死了以后,有识之士无不痛惜。

起初萧铿出宫时,年龄七岁,陶弘景做他的侍读,八九年间,相待很好。后来陶弘景隐居山中,有一次忽然梦见萧铿前来,凄惨地告别,说:“某日生命转过,我本身无罪,以后三年当会生在某家。”陶弘景访问他阴间的情况,多是保密不说。醒来以后,他便派人出去到京城寻访,果然与事实符合,据说陶弘景就是因此而写了《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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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