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三十》

何尚之

尚之少颇轻薄,好摴蒱,及长,折节蹈道,以操立见称。爲陈郡谢混所知,与之游处。家贫,初爲临津令。宋武帝领征西将军,补主簿。从征长安,以公事免,还都。因患劳病积年,饮妇人乳乃得差。以从征之劳,赐爵都乡侯。

少帝即位,爲庐陵王义真车骑谘议参军。义真与司徒徐羡之、尚书令傅亮等不协,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谏戒不纳。义真被废,入爲中书侍郎,迁吏部郎。告休定省,倾朝送别于冶渚。及至郡,叔度谓曰:“闻汝来此,倾朝相送,可有几客?”答曰:“殆数百人。”叔度笑曰:“此是送吏部郎耳,非关何彦德也。昔殷浩亦尝作豫章定省,送别者甚衆,及废徙东阳,船泊征虏亭积日,乃至亲旧无复相窥者。”

后拜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义,从容赏会,甚爲文帝所知。元嘉十三年,彭城王义康欲以司徒长史刘斌爲丹阳尹,上不许,乃以尚之爲之。立宅南郭外,立学聚生徒。东海徐秀,庐江何昙、黄回,潁川荀子华,太原孙宗昌、王延秀,鲁郡孔惠宣并慕道来游,谓之南学。王球常云:“尚之西河之风不坠。”尚之亦云:“球正始之风尚在。”

尚之女适刘湛子黯,而湛与尚之意好不笃。湛欲领丹阳,乃徙尚之爲祠部尚书,领国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诛,迁吏部尚书。

时左卫将军范晔任参机密,尚之察其意趣异常,白文帝:“宜出爲广州,若在内衅成,不得不加以鈇钺。屡诛大臣,有亏皇化。”上曰:“始诛刘湛等,方欲引升后进。晔事迹未彰,便豫相黜斥,万姓将谓卿等不能容才,以我爲信受谗说。但使共知如此,不忧致大变也。”晔后谋反伏诛,上嘉其先见。

二十二年,爲尚书左仆射。是岁造玄武湖,上欲于湖中立方丈、蓬莱、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谏乃止。时又造华林园,并盛暑役人。尚之又谏,上不许,曰:“小人常日曝背,此不足爲劳。”时上行幸,还多侵夜,尚之又表谏,上优诏纳之。

先是患货少,铸四铢钱,人间颇盗铸,多翦凿古钱以取铜,上患之。二十四年,录尚书江夏王义恭议,以一大钱当两,以防翦凿,议者多同。尚之议曰:“凡创制改法,宜顺人情,未有违衆矫物而可久也。泉布废兴,未容骤议。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罢息,六货愦乱,人泣于市。良由事不画一,难用遵行。自非急病权时,宜守长世之业。若今制遂行,富人之赀自倍,贫者弥增其困,惧非所以欲均之意。”中领军沈演之以爲若以大钱当两,则国传难朽之宝,家赢一倍之利,不俟加宪,巧源自绝。上从演之议,遂以一钱当两。行之经时,公私非便,乃罢。

二十八年,爲尚书令、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于方山着退居赋以明所守,而议者咸谓尚之不能固志。文帝与江夏王义恭诏曰:“羊、孟尚不得告谢,尚之任遇有殊,便当未宜申许。”尚之还摄职。羊即羊玄保,孟即孟顗。

尚之既任事,上待之愈隆,于是袁淑乃录古来隐士有迹无名者,爲真隐传以嗤焉。时或遣军北侵,资给戎旅,悉以委之。

元凶弑立,进位司空、尚书令。时三方兴义,将佐家在都者,劭悉欲诛之。尚之诱说百端,并得全免。

孝武即位,复爲尚书令。丞相南郡王义宣、车骑将军臧质反,义宣司马竺超、质长史陆展兄弟并应从诛,尚之上言于法爲重,超从坐者由是得原。

时欲分荆州置郢州,议其所居。江夏王义恭、萧思话以爲宜在巴陵。尚之议曰:“夏口在荆、江之中,正对沔口,通接雍、梁,寔爲津要,于事爲允。”上从其议。荆、扬二州户口居江南之半,江左以来,扬州爲根本,委荆州以阃外,至是并分,欲以削臣下之权。而荆、扬并因此虚耗。尚之建言宜复合二州,上不许。

大明二年,以爲左光禄、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着鹿皮帽。及拜开府,天子临轩,百僚陪位,沈庆之于殿庭戏之曰:“今日何不着鹿皮冠?”庆之累辞爵命,朝廷敦劝甚苦。尚之谓曰:“主上虚怀侧席,讵宜固辞。”庆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复还也。”尚之有愧色。

尚之爱尚文义,老而不休。与太常顔延之少相好狎,二人并短小,尚之常谓延之爲沐,延之目尚之爲猴。同游太子西池,延之问路人云:“吾二人谁似猴?”路人指尚之爲似。延之喜笑,路人曰:“彼似猴耳,君乃真猴。”

有人尝求爲吏部郎,尚之叹曰:“此败风俗也。官当图人,人安得图官。”延之大笑曰:“我闻古者官人以才,今官人以势,彼势之所求,子何疑焉。”所与延之论议往反,并传于世。

尚之立身简约,车服率素,妻亡不娶,又无姬妾。执衡当朝,畏远权柄,亲故一无荐举。既以此致怨,亦以此见称。复以本官领中书令。薨年七十九,赠司空,諡曰简穆公。子偃。

偃字仲弘,元嘉中,位太子中庶子。元凶弑立,以偃爲侍中,掌诏诰。时尚之爲司空、尚书令,偃居门下。父子并处权要,时爲寒心;而尚之及偃善摄机宜,曲得时誉。

会孝武即位,任遇无改。历位侍中,领太子中庶子。时求谠言,偃以爲“宜重农恤本,并官省事,考课以知能否,增奉以除吏奸。责成良守,久于其职;都督刺史,宜别其任”。

改领骁骑将军,亲遇隆密,有加旧臣。转吏部尚书。尚之去选未五载,偃复袭其迹,世以爲荣。侍中顔竣至是始贵,与偃俱在门下,以文义赏会,相得甚欢。竣既任遇隆密,谓宜居重大,而位次与偃等未殊,意稍不悦。及偃代竣领选,竣逾愤懑,与偃遂隙。竣时权倾朝野,偃不自安,遂发悸病,意虑乖僻。上表解职,告灵不仕。孝武遇偃既深,备加医疗乃得差。

偃素好谈玄,注庄子逍遥篇传于时。卒官,孝武与顔竣诏,甚伤惜之。諡曰靖。子戢。

戢字慧景,选尚宋孝武长女山阴公主,拜驸马都尉。累迁中书郎。景和世,山阴主就帝求吏部郎褚彦回侍己,彦回虽拘逼,终不肯从。与戢同居止月馀日,由是特申情好。元徽初,彦回参朝政,引戢爲侍中,时年二十九。戢以年未三十,苦辞内侍,改授司徒左长史。

齐高帝爲领军,与戢来往,数申欢宴。高帝好水引饼,戢每设上焉。久之,复爲侍中。累迁高帝相国左长史。建元元年,迁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寻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转戢领选,问尚书令褚彦回,以戢资重,欲加散骑常侍。彦回曰:“宋时王球从侍中、中书令单作吏部尚书,资与戢相似,领选职方昔小轻,不容顿加常侍。圣旨每以蝉冕不宜过多,臣与王俭既已左珥,若复加戢,则八座便有三蝉,若帖以骁、游,亦不爲少。”乃以戢爲吏部尚书,加骁骑将军。

戢美容仪,动止与褚彦回相慕,时人号爲“小褚公”。家业富盛,性又华侈,衣被服饰,极爲奢丽。出爲吴兴太守。上颇好画扇,宋孝武赐戢蝉雀扇,善画者顾景秀所画。时吴郡陆探微、顾宝先皆能画,叹其巧绝。戢因王晏献之,上令晏厚酬其意。卒年三十六,諡懿子。女爲郁林王后。又追赠侍中、右光禄大夫。

求字子有,偃弟子也。父铄,仕宋位宜都太守。求元嘉末爲文帝挽郎。历位太子洗马,丹阳郡丞,清退无嗜欲。后爲太子中舍人。泰始中,妻亡,还吴葬旧墓。除中书郎,不拜。仍住吴,隐居波若寺,足不踰户,人莫见其面。

宋明帝崩,出奔国哀,除永嘉太守。求时寄住南涧寺,不肯诣台,乞于野外拜受,见许。一夜忽乘小船逃归吴,隐武丘山。齐永明四年,拜太中大夫,不就,卒。

初,求父铄素有风疾,无故害求母王氏,坐法死,求兄弟以此无宦情。求弟点。

点字子皙,年十一,居父母忧,几至灭性。及长,感家祸,欲绝昏宦,尚之强爲娶琅邪王氏。礼毕,将亲迎,点累涕泣,求执本志,遂得罢。

点明目秀眉,容貌方雅,真素通美,不以门户自矜。博通群书,善谈论。家本素族,亲姻多贵仕。点虽不入城府,性率到,好狎人物。遨游人间,不簪不带,以人地并高,无所与屈,大言踑踞公卿,敬下。或乘柴车,蹑草屩,恣心所适,致醉而归。故世论以点爲孝隐士,弟胤爲小隐士,大夫多慕从之。时人称重其通,号曰“游侠处士”。兄求亦隐吴郡武丘山。求卒,点菜食不饮酒,讫于三年,腰带减半。

宋泰始末,征爲太子洗马。齐初,累征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并不就。与陈郡谢伷、吴国张融、会稽孔德璋爲莫逆友。点门世信佛,从弟遁以东篱门园居之,德璋爲筑室焉。园有卞忠贞冢,点植花于冢侧,每饮必举酒酹之。招携胜侣,乃名德桑门,清言赋咏,优游自得。

初,褚彦回、王俭爲宰相,点谓人曰:“我作齐书已竟,赞云‘回既世族,俭亦国华,不赖舅氏,遑恤国家’。”王俭闻之,欲候点,知不可见,乃止。豫章王嶷命驾造点,点从后门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闻之,曰:“豫章王尚望尘不及,吾当望岫息心。”后点在法轮寺,子良就见之,点角巾登席,子良欣悦无已,遗点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枪。

点少时尝患渴利,积岁不愈。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于讲所昼寝,梦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梦中服之,自此而差,时人以爲淳德所感。

性通侻好施,远近致遗,一无所逆,随复散焉。尝行经朱雀门街,有自车后盗点衣者,见而不言,旁人禽盗与之,点乃以衣施盗。盗不敢受,点令告有司,盗惧乃受之。

点雅有人伦鉴,多所甄拔。知吴兴丘迟于幼童,称济阳江淹于寒素,悉如其言。哀乐过人。尝行逢葬者,叹曰:“此哭者之怀,岂可思邪。”于是悲恸不能禁。

老又娶鲁国孔嗣女,嗣亦隐者。点虽昏,亦不与妻相见,筑别室以处之,人莫谕其意。吴国张融少时免官,而爲诗有高言,点答诗曰:“昔闻东都日,不在简书前。”虽戏而融久病之。及点后昏,融始爲诗赠点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点亦病之。

永元中,崔慧景围城,人间无薪,点悉伐园树以赡亲党。慧景性好佛义,先慕交点,点不顾之。至是乃逼召点,点裂裙爲裤,往赴其军,终日谈说,不及军事。其语默之迹如此。慧景平后,东昏大怒,欲诛之。王莹爲之惧,求计于萧畅。畅谓茹法珍曰:“点若不诱贼共讲,未必可量,以此言之,乃应得封。”东昏乃止。

梁武帝与点有旧,及践阼,手诏论旧,赐以鹿皮巾等,并召之。点以巾褐引入华林园,帝赠诗酒,恩礼如旧,仍下诏征爲侍中。捋帝须曰:“乃欲臣老子。”辞疾不起。复下诏详加资给,并出在所,日费所须,太官别给。

天监二年卒,诏给第一品材一具,丧事所须,内监经理。点弟胤。

胤字子季,出继叔父旷,故更字胤叔。年八岁,居忧,毁若成人。及长轻薄不羁,晚乃折节好学,师事沛国刘瓛,受易及礼记、毛诗。又入锺山定林寺听内典,其业皆通。而纵情诞节,时人未之知也,唯瓛与汝南周顒深器异之。仕齐爲建安太守,政有恩信,人不忍欺。每伏腊放囚还家,依期而反。

历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尚书令王俭受诏撰新礼,未就而卒。又使特进张绪续成,绪又卒,属在司徒竟陵王子良。子良以让胤,乃置学士二十人佐胤撰录。

后以国子祭酒与太子中庶子王莹并爲侍中。时胤单作祭酒,疑所服。陆澄博古多该,亦不能据,遂以玄服临试。尔后详议,乃用朱服。祭酒朱服,自此始也。

及郁林嗣位,胤爲后族,甚见亲待。爲中书令,领临海、巴陵王师。胤虽贵显,常怀止足。建武初,已筑室郊外,恒与学徒游处其内。至是遂卖园宅欲入东。未及发,闻谢朏罢吴兴郡不还,胤恐后之,乃拜表解职,不待报辄去。明帝大怒,使御史中丞袁昂奏收胤。寻有诏许之。

胤以会稽山多灵异,往游焉,居若邪山云门寺。初,胤二兄求、点并栖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隐,世号点爲“大山”,胤爲“小山”,亦曰“东山”。兄弟发迹虽异,克终皆隐,世谓何氏三高。

永元中,征爲太常、太子詹事,并不就。梁武帝霸朝建,引爲军谋祭酒,并与书诏,不至。及帝践阼,诏爲特进、光禄大夫,遣领军司马王杲之以手敕谕意,并征谢朏。

杲之先至胤所,胤恐朏不出,先示以可起,乃单衣鹿皮巾执经卷,下床跪受。诏出,就席伏读。胤因谓杲之曰:“吾昔于齐朝欲陈三两条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铸九鼎,三者欲树双阙。世传晋室欲立阙,王丞相指牛头山云,‘此天阙也‘。是则未明立阙之意。阙者谓之象魏,悬法于其上,浃日而收之。象者法也,魏者当涂而高大貌也。鼎者神器,有国所先。圆丘南郊,旧典不同。南郊祠五帝灵威仰之类,圆丘祠天皇大帝、北极大星是也。往代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谬。卿宜陈之。”杲之曰:“仆之鄙劣,岂敢轻议国典,此当敬俟叔孙生耳。”

及杲之从谢朏所还,问胤以出期。胤知朏已应召,答杲之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尽,何容复有宦情?”杲之失色不能答。胤反谓曰:“卿何不遣传诏还朝拜表,留与我同游邪?”杲之愕然曰:“古今不闻此例。”胤曰:“檀弓两卷,皆言物始。自卿而始,何必有例?”胤、朏俱前代高士,胤处名誉尤迈矣。

杲之还,以胤意奏闻,有敕给白衣尚书禄。胤固辞。又敕山阴库钱月给五万,又不受。乃敕何子朗、孔寿等六人于东山受学。太守衡阳王元简深加礼敬,月中常命驾式闾,谈论终日。

胤以若邪处势迫隘,不容学徒,乃迁秦望山。山有飞泉,乃起学舍,即林成援,因岩爲堵;别爲小合室,寝处其中,躬自啓闭,僮仆无得至者。山侧营田二顷,讲隙从生徒游之。胤初迁将筑室,忽见二人着玄冠,容貌甚伟,问胤曰:“君欲居此邪?”乃指一处云:“此中殊吉。”忽不复见。胤依言而卜焉。寻而山发洪水,树石皆倒拔,唯胤所居室岿然独存。元简乃命记室参军锺嵘作瑞室颂,刻石以旌之。

及元简去郡,入山与胤别。胤送至都赐埭,去郡三里,因曰:“仆自弃人事,交游路断,自非降贵山薮,岂容复望城邑。此埭之游,于今绝矣。”执手涕零。

何氏过江,自晋司空充并葬吴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胤年登祖寿,乃移还吴,作别山诗一首,言甚凄怆。

至吴,居武丘山西寺讲经论,学僧复随之。东境守宰经途者,莫不毕至。胤常禁杀,有虞人逐鹿,鹿径来趋胤,伏而不动。又有异鸟如鹤红色,集讲堂,驯狎如家禽。

初,开善寺藏法师与胤遇于秦望山,后还都,卒于锺山。死日,胤在波若寺见一名僧,授胤香炉奁并函书,云:“贫道发自扬都,呈何居士。”言讫失所在。胤开函,乃是大庄严论,世中未有。访之香炉,乃藏公所常用。又于寺内立明珠柱,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远以状啓昭明太子,太子钦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

先是胤疾,妻江氏梦神告曰:“汝夫寿尽,既有至德,应获延期,尔当代之。”妻觉说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梦见一神女并八十许人,并衣帢,行列在前,俱拜床下,觉又见之,便命营凶具。既而疾困不复瘳。

初,胤侈于味,食必方丈,后稍欲去其甚者,犹食白鱼、夔脯,糖蟹,以爲非见生物。疑食蚶蛎,使门人议之。学生锺岏曰:“夔之就脯,骤于屈申,蟹之将糖,躁扰弥甚。仁人用意,深怀如怛。至于车螯蚶蛎,眉目内阙,惭浑沌之奇,犷壳外缄,非金人之慎。不悴不荣,曾草木之不若,无馨无臭,与瓦砾其何算。故宜长充庖厨,永爲口实。”竟陵王子良见岏议大怒。汝南周顒与胤书,劝令食菜,曰:“变之大者,莫过死生,生之所重,无逾性命。性命之于彼极切,滋味之在我可赊。若云三世理诬,则幸矣良快,如使此道果然,而受形未息,一往一来,生死常事,则伤心之惨,行亦自及。丈人于血气之类,虽不身践,至于晨凫夜鲤,不能不取备屠门。财贝之经盗手,犹爲廉士所弃,生性之一啓銮刀,宁复慈心所忍。驺虞虽饥,非自死之草不食,闻其风者,岂不使人多媿。丈人得此有素,聊复片言发起耳。”故胤末年遂绝血味。

胤注百论、十二门论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诗总集六卷,毛诗隐义十卷,礼记隐义二十卷,礼答问五十五卷。子撰亦不仕,有高风。

何炯字士光,胤从弟也。父撙,太中大夫。炯年十五,从胤受业,一期并通五经章句。白皙美容貌,从兄求、点每曰:“叔宝神清,杜乂肤清,今观此子,复见卫、杜在目。”从兄戢谓人曰:“此子非止吾门之宝,亦爲一代伟人。”

炯常慕恬退,不乐进仕。从叔昌宇谓曰:“求、点皆已高蹈,汝无宜复尔。且君子出处亦各一途。”

年十九,解褐扬州主簿,举秀才,累迁梁仁威南康王限内记室,书侍御史。以父疾陈解。炯侍疾踰旬,衣不解带,头不栉沐,信宿之间,形貌顿改。及父卒,号恸不绝声,藉地腰脚虚肿。医云:“须服猪蹄汤。”炯以有肉味不肯服,亲友请譬,终于不回,遂以毁卒。

先是谓家人曰:“王孙、玄晏所尚不同,长鱼、庆绪于事爲得。必须俭而中礼,无取苟异。月朝十五日,可置一瓯粗粥,如常日所进。”又伤两兄并淡仕进,故禄所不及,恐而今而后,温饱无资。乃漼然下泣,自外无所言。

何昌宇字俨望,尚之弟子也。父佟之,位侍中。昌宇少而清靖,独立不群,所交者必当世清名,是以风流籍甚。仕宋爲尚书仪曹郎、建平王景素征北南徐州府主簿,以风素见重。母老求禄,出爲湘东太守。还爲齐高帝骠骑功曹。

昌宇在郡,景素被诛,昌宇痛之,至是啓高帝理其冤,又与司空褚彦回书极言之。高帝嘉其义。历位中书郎、王俭卫军长史,俭谓昌宇曰:“后任朝事者,非卿而谁?”

临海王昭秀爲荆州,以昌宇爲西中郎长史、南郡太守,行荆州事。明帝将践阼,先使裴叔业丧旨诏昌宇,令以便宜从事。昌宇拒之曰:“国家委身以上流之重,付身以万里之事,临海王未有失,宁得从君单诏邪?即时自有啓闻,须反更议。”叔业曰:“若尔便是拒诏,拒诏,军法行事耳。”答曰:“能见杀者君也,能拒诏者仆也。君不能见杀,政有沿流之计耳。”昌宇素有名德,叔业不敢逼而退。上闻而嘉之,昭秀由此得还都。

昌宇后爲吏部尚书,尝有一客姓闵求官。昌宇谓曰:“君是谁后?”答曰:“子骞后。”昌宇团扇掩口而笑,谓坐客曰:“遥遥华胄。”

昌宇不杂交游,通和泛爱,历郡皆以清白称。后卒于侍中,领骁骑将军。赠太常,諡曰简子。子敬容。

敬容字国礼,弱冠尚齐武帝女长城公主,拜驸马都尉。梁天监中,爲建安内史,清公有美绩,吏人称之。累迁守吏部尚书,铨序明审,号爲称职。出爲吴郡太守,爲政勤恤人隐,辩讼如神,视事四年,政爲天下第一。吏人诣阙请树碑,诏许之。复爲吏部尚书、侍中,领太子中庶子。

敬容身长八尺,白皙美须眉,性矜庄,衣冠鲜丽。武帝虽衣浣衣,而左右衣必须洁。尝有侍臣衣带卷折,帝怒曰:“卿衣带如绳,欲何所缚。”敬容希旨,故益鲜明。常以胶清刷须,衣裳不整,伏床熨之,或暑月背爲之焦。每公庭就列,容止出人。爲尚书右仆射,参掌选事。迁左仆射、丹阳尹,并参掌大选如故。

敬容接对宾朋,言词若讷,酬答二宫,则音韵调畅。大同中,朱雀门灾,武帝谓群臣曰:“此门制狭,我始欲改构,遂遭天火。”相顾未答,敬容独曰:“此所谓先天而天不违。”时以爲名对。

五年,改爲尚书令,参选事如故。敬容久处台阁,详悉晋魏以来旧事,且聪明识达,勤于簿领,诘朝理事,日旰不休。职隆任重,专预机密,而拙于草隶,浅于学术,通包苴饷馈,无贿则略不交语。自晋宋以来,宰相皆文义自逸,敬容独勤庶务,贪吝爲时所嗤鄙。

其署名“敬”字,则大作“苟”,小爲“文”,“容”字大爲“父”,小爲“口”。陆倕戏之曰:“公家‘苟’既奇大,‘父’亦不小。”敬容遂不能答。又多漏禁中语,故嘲诮日至。尝有客姓吉,敬容问:“卿与邴吉远近?”答曰:“如明公之与萧何。”时萧琛子巡颇有轻薄才,因制卦名、离合等诗嘲之,亦不屑也。

帝尝梦具朝服入太庙拜伏悲感,旦于延务殿说所梦。敬容对曰:“臣闻孝悌之至,通于神明。陛下性与天通,故应感斯梦。”上极然之,便有拜陵之议。

后坐妾弟费慧明爲道仓丞夜盗官米,爲禁司所执,送领军府。时河东王誉爲领军,敬容以书解慧明。誉前经属事不行,因此即封书以奏。帝大怒,付南司推劾。御史中丞张绾奏敬容协私罔上,合弃市。诏特免职。到溉谓朱异曰:“天时便觉开霁。”其见嫉如此。

初,沙门释宝志尝谓敬容曰:“君后必贵,终是‘何’败耳。”及敬容爲宰相,谓何姓当爲其祸,故抑没宗族,无仕进者,至是竟爲河东所败。

中大同元年三月,武帝幸同泰寺讲金字三慧经,敬容啓预听,敕许之。又起爲金紫光禄大夫,未拜,又加侍中。敬容旧时宾客门生喧哗如昔,冀其复用。会稽谢郁致书戒之曰:

草莱之人,闻诸道路,君侯已得瞻望朝夕,出入禁门。醉尉将不敢呵,灰然不无其渐,甚休!敢贺于前,又将吊也。

昔流言裁至,公旦东奔,燕书始来,子孟不入。夫圣贤被虚过以自斥,未有婴时衅而求亲者也。且暴鳃之鱼,不念杯酌之水,云霄之翼,岂顾笼樊之粮。何者?所托已盛也。昔君侯纳言加首,鸣玉在腰,回丰貂以步文昌,耸高蝉而趋武帐,可谓盛矣。不以此时荐才拔士,少报圣主之恩,今卒如爰丝之说,受责见过,方复欲更窥朝廷,觖望万分,窃不爲左右取也。昔窦婴、杨恽亦得罪明时,不能谢绝宾客,犹交党援,卒无后福,终益前祸。仆之所吊,实在于斯。

人人所以颇犹有踵君侯之门者,未必皆感惠怀仁,有灌夫、任安之义,乃戒翟公之大署,冀君侯之复用也。夫在思过之日,而挟复用之意,未可爲智者说矣。夫君侯宜杜门念失,无有所通,筑茅茨于锺阜,聊优游以卒岁,见可怜之意,着待终之情,复仲尼能改之言,惟子贡更也之譬,少戢言于衆口,微自救于竹帛,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如此,令明主闻知,尚有冀也。

仆东臯鄙人,入穴幸无衔寠,耻天下之士,不爲执事道之,故披肝胆,示情素,君侯岂能鉴焉。

太清元年,迁太子詹事,侍中如故。二年,侯景袭建邺,敬容自府移家台内。初,景涡阳退败,未得审实,传者乃云其将暴显反,景身与衆并没。朝廷以爲忧。敬容寻见东宫,简文谓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敬容曰:“得景遂死,深是朝廷之福。”简文失色,问其故,对曰:“景翻覆叛臣,终当乱国。”

是年,简文频于玄圃自讲老庄二书,学士吴孜时寄詹事府,每日入听。敬容谓孜曰:“昔晋氏丧乱,颇由祖尚虚玄,胡贼遂覆中夏。今东宫复袭此,殆非人事,其将爲戎乎。”俄而侯景难作,其言有征也。三年,卒于围内。

何氏自晋司空充、宋司空尚之奉佛法,并建立塔寺,至敬容又舍宅东爲伽蓝,趋权者因助财造构,敬容并不拒,故寺堂宇颇爲宏丽。时轻薄者因呼爲“衆造寺”。及敬容免职出宅,止有常用器物及囊衣而已,竟无馀财货,时亦以此称之。

敬容特爲从兄胤所亲爱,胤在若邪山尝疾笃,有书云:“田畴馆宇悉奉衆僧,书经并归从弟敬容。”其见知如此。敬容唯有一子,年始八岁。在吴,临还与胤别,胤问名,敬容曰:“仍欲就兄求名。”胤即命纸笔,名曰珏。曰:“书云两玉曰珏,吾与弟二家共此一子,所谓钰也。”位秘书丞,早卒。

论曰:尚之以雅道自居,用致公辅,行己之迹,动不踰闲。及乎洗合取讥,皮冠获诮,贞粹之地,高人未之全许。然父子一时并处权要,虽经屯詖,咸以功名自卒,古之所谓巧宦,此之谓乎。点、胤弟兄俱云遁逸,求其蹈履,则非曰山林,察其持身,则未舍名誉。观夫子皙之赴慧景,子季之矫敬冲,以迹以心,居然可测。而高自标致,一代归宗,以之入用,未知所取。斯殆虚胜之风,江东所尚,不然何以至于此也?昌宇雅仗名节,殆曰人望。敬容材实干蛊,贿而败业,惜乎。

《南史·卷三十》译文及注释

何点字子晰,十一岁时,为父母居丧,几乎到了毁灭身体的地步。等他长大,为家祸而伤感,要断绝婚姻和仕途,祖父何尚之强行为他娶了琅笽的王氏。媒礼结束后,即将亲自迎娶,何点屡次哭泣,请求坚持本来的志向,于是作罢。

何点眼明眉秀,容貌方正文雅,真率素淡,十分美好,不以门户高贵自夸。博通群书,善于谈论。他家本来素为世族,亲戚婚姻多是贵官。何点虽然没有进入城府做官,但是性格随便,好亲近人物。遨游人间,不插簪不系带,因为人才地位都很高,没有什么人让他受委屈,他面对公卿展脚倚坐,高谈阔论,而对下层人士却很敬重。有时他乘着柴车,穿着草鞋,随心漫游,酒醉而归。所以世人评论以何点为孝隐士,他弟弟何胤为小隐士,很多士大夫都仰慕和追随他们。当时的人们赞扬和重视他的博通,称他为“游侠处士”。他的哥哥何求也隐居在武丘山。何求去世,何点只吃蔬菜不饮酒,持续了三年,腰带减细了一半。

宋朝的泰始末年,征调他为太子洗马。齐朝初年,多次征调他为中书侍郎、太子中庶子,都没有就任。他与陈郡的谢..、吴国的张融、会稽的孔德璋是亲密的知己。

何点家门世代信佛,堂弟何遁让他住在东篱门的园子中,孔德璋为他筑了一所房子。园子中有卞忠贞的墓,何点在墓旁种了花草,每次饮酒必定要举酒祭奠他。招聚名人好友,后来取名德桑门,赋诗咏唱,悠游自得。

起初,褚彦回、王俭做宰相,何点对别人说:“我作《齐书》已经完成,赞论中说:‘彦回本是世家大族,王俭也是国家精华,他们不是依赖舅氏,哪里顾上考虑国家!’”王俭听说了,想等候何点,知道无法见到,才停下了。豫章王萧嶷乘车去见何点,何点从后门离开了。司徒竟陵王萧子良听到后,说:“豫章王尚且望尘不及,我应当远望山岫消除这种想法了。”后来何点在法轮寺,萧子良前往见他,何点头戴隐士的方巾登席,萧子良欢欣不止,赠给何点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枪。

何点少年时候曾经患过渴痢病,多年不愈。后来在吴中石佛寺建坛讲经,在讲经的地方白天小睡,梦见有一个道人,形貌不凡,送给他一捧药丸,梦中把它吃了,从此病就好了,当时的人认为这是由于他的美好德行感动了神人。

他性格通脱爱好施舍,远近的人给他赠送财物,他一概不推辞,随后就又散发出去。他曾经路过朱雀门街,有一个人从车后偷盗何点的衣物,他看见了却不吱声,旁人把盗贼捉住交给了他,何点却把衣服送给了盗贼。盗贼不敢接受,何点要让人向有关部门告发,盗贼非常害怕,这才接受了。

何点对人物很有鉴别能力,他识别奖励提拔过许多人。吴兴的丘迟还在幼童的时候,何点就发现了他;济阳的江淹还在贫寒的时候,何点就称赞过他,结果和他说的完全一样。他的哀乐超过常人。他曾在走路的时候遇到送葬的人,慨叹说:“这痛哭人的心情,怎么可以想象呢!”于是悲痛得不能自制。

年老时候又娶了鲁国孔嗣的女儿,孔嗣也是一个隐士,何点虽然结了婚,也不与妻子相见,另外筑了一处房子让她住,人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吴国的张融少年的时候被免官,而作诗有很高妙的句子,何点答诗说:“昔闻东都日,不在简书前。”虽然是开玩笑的话,而张融心中一直怨恨了很久。等何点后来又结了婚,张融便写诗赠给何点说:“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何点也很怨恨。

永元时期(499~501),崔慧景围城,人们都没有柴烧,何点便把园子中的树全部砍掉送给亲友和乡邻。崔慧景喜欢佛理,先前向往结交何点,何点不理他。到了现在便逼召何点,何点把裙子撕开作为裤子,到了他的军中,终日谈佛,而不谈及军事。他谈话的情况就是这样。崔慧景平定以后,东昏侯大怒,要把他杀掉。王莹很替他害怕,求萧畅出个主意。萧畅对茹法珍说:“何点如果不引诱敌人共同讲佛,情况就未必可以估量了,由此而言,便应该得到封赏。”东昏侯才罢休了。

梁武帝与何点有旧交,登基以后,写了手诏叙说旧情,赐给他鹿皮巾等物品,并且要召见他。何点以方巾粗衣的穿戴被引入了华林园,武帝赠他诗酒,像从前一样以礼相待,并下诏书征他为侍中。他竟敢违逆武帝,说:“还想让我老头子来做大臣!”辞病不起。武帝又下诏书详加资助,全部送到他的住处,每天所需要的费用,由太官另外供给。

天监二年(503)去世,诏令赠给一等棺材一具,丧事所需要的花费,由太监经管。

何胤字子季,过继给了叔叔何旷,所以改字叫季叔。八岁时,居丧,哀伤超过成人。等长大后,轻薄不羁,很晚的时候才自强好学,以沛国刘王献为师,学习《易》和《礼记》、《毛诗》。又入了钟山定林寺去听内典,其学业都能通晓。而纵情旷放,当时的人们却不知道,只有刘王献和汝南周..深深地惊异和器重他。

在齐国做官担任建安太守,为政有恩德信誉,人们不忍相欺。他常常在伏日和腊日放囚犯回家,都能按时返回。

他曾历任黄门侍郎、太子中庶子。尚书王俭接受诏令撰写新礼仪,没有写完就死了。又派特进张绪把它续成,张绪又死去,便交给了司徒竟陵王萧子良。萧子良又让给了何胤,于是设置了学士二十人,帮助何胤进行撰录。

后来,何胤以国子祭酒的身份与太子中庶子王莹一起为侍中。当时何胤单做祭酒,怀疑所穿的衣服。陆澄博通古事,也没找到依据,于是便穿着黑色衣服临场监考。此后又进行详细讨论,乃用红色衣服,祭酒穿红衣,就是由此开始的。

后来郁林继承皇位,何胤属于皇后家族,所以很受亲近。做了中书令,兼做临海、巴陵王师。何胤虽然显贵,却常常想着止足。建武初年,他已经在郊外建了房子,经常与徒弟到里面游玩和居住。到了现在于是便想卖掉园宅东去。还没有出发,就听说谢紻免了吴兴郡的职务不再回来,何胤恐怕落在他后面,便上表辞职,没等回答就离去了。明帝大怒,指使御史中丞袁昂奏表拘捕何胤。不久又下了诏书释放了他。

何胤因为会稽的山多有灵异,便前往旅游,住在若邪山云门寺。起初,何胤的两个哥哥何求、何点都隐遁起来,何求先死,到现在何胤又隐居,世人称何点为“大山”,何胤为“小山”,也叫“东山”。兄弟发迹虽然不同,最终都是隐居,世人称为何氏三高。

永元年间(499~501),他被征召为太常、太子詹事,都没有到任。梁武帝的霸朝建立,引他为军谋祭酒,并且给他发了聘书,没有前来。等武帝登基,诏令他为特进、光禄大夫,派领军司马王杲之带着手诏去传达意旨,并同时征召谢紻。

王杲之先到了何胤的住所,何胤恐怕谢紻不出,先是表示可以起身,便穿着单衣,戴着鹿皮巾,手拿经卷,下床跪拜接受。诏令他出山,他却坐在席上低头读书。何胤于是便对王杲之说:“我从前在齐朝想提出三两条建议:一是想校正郊丘,二是想另铸九鼎,三是想建立双阙。世上传说晋室想要立阙,王丞相指着牛头山说:‘这就是天阙,’这是他不明白立阙的意义。阙,是指象魏,把法令挂在上面,十天后收下。象的意思是法,魏的意思是位于路口而且高大的样子。鼎是神器,有国家首先就要有它。圆丘和南郊,旧典中并不相同。南郊是祭祀五帝灵威仰之类,圆丘是祭祀天皇大帝、北极大星的。以往的朝代合为郊丘,是前辈儒者的巨大失误。现在梁德宣告开始,不应该因循前朝的谬误。您应该向朝廷说明。”王杲之说:“在下鄙劣,岂敢轻率地议论国家典章,这应当敬候叔孙生前来呀!”

王杲之从谢籫那里回来,问何胤的出山日期。何胤知道谢籫已经应召,回答王杲之说:“我年纪已经五十七岁,一月吃不完四斗米,怎能再有做官的心情?”王杲之失色不能回答。何胤反过来又对他说:“您何不派人传诏回朝奏表,留下来与我同游呢?”王杲之愕然地说:“古今没听说有这样的例子。”何胤说:“《檀弓》两卷,都是讲事物的开始。从您开始,何必要有先例?”何胤、谢籫,都是前代的高士,何胤的名誉尤其高迈。

王杲之回去后,把何胤的意思上奏,皇帝诏令供给他白衣尚书的俸禄。何胤坚决推辞。又诏令山阴把官库中的钱每月供给他五万,何胤又不接受。于是便诏令何子朗、孔寿等人在东山跟他上学。太守衡阳王萧元简深深地加以礼敬,每个月中常常乘车登门拜访,谈论终日。

何胤因为若邪山所处的地方狭小,容不下学徒,于是迁到了秦望山。山上有飞泉,便建起了学舍,以树林为外援,就山崖做围墙,另外建了一座小阁室,住在里面,亲自开关门户,僮仆都不能进来。山旁种田二顷,讲课之余就由学生跟着游览。何胤起初迁来将要筑室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人戴着黑冠,容貌伟岸,问何胤说:“您想住在这里吗?”便指着一处地方说:“此处特别吉利。”忽然又不见了。何胤依照他们的话作了选择。不久山上发了洪水,树木石头都被倒拔,只有何胤所住的房子独存。萧元简便让记室参军钟嵘作了一篇《瑞室颂》,刻在石头上作为表扬。

后来萧元简要离开会稽郡,入山与何胤告别。何胤送他到都赐埭,离郡三里,于是说:“我自己弃绝了人事,交游的道路断绝,不是您贵人降临山林,哪会重见城镇。此地的游览,从今就要断绝了。”握着手流下了眼泪。

何氏过江后,从晋朝的司空何光开始,都葬在吴地的西山。何胤的家世年龄都不长久,只有祖父何尚之活到七十二岁。何胤的年龄赶上了祖父时,便迁移回到了吴地,作了《别山诗》一首,言辞十分凄怆。

到了吴地,他住在武丘山西寺讲述经论,学徒们又随他前来。东部的郡县官员路过的,无不全部前来。何胤常常禁止杀生,有个虞人追逐一只鹿,鹿径直跑到何胤跟前,趴下不动。又有一只奇异的鸟像是鹤,红色,聚集在讲堂里,驯顺如同家禽。

起初,开善寺的藏法师与何胤在秦望山相遇,后来回到了京城,死在钟山。临死的那天,何胤在波若寺见了一个僧人,送给何胤一个香炉匣和一盒子书,说:“贫道从扬都出发,呈给何居士。”说罢便不见了。何胤打开盒子,乃是《大庄严论》,世间未有。查访这个香炉,原是藏公所曾用的。又在寺内立了明珠柱,柱便七天七夜放光。太守何远把这种情况启奏了昭明太子,太子钦佩他的德行,就派舍人何思澄送上了手令对他进行赞美。中大通三年(531)去世,享年八十六岁。

在此以前,何胤曾经生病,妻子江氏梦见神告诉她说:“你丈夫的阳寿已尽,既然有了大德,应该获得延期,你要去代替他。”妻子醒了叙说了梦中的情景,很快就得病而死,何胤的病却好了。到现在何胤梦见了一个神女和八十来个人,都穿着交领的丧服,排列在面前,一起跪拜在床下,醒了以后,又一次看到,于是他便让人安排丧事。随后就病重不再好转。

起初,何胤奢侈于美味,吃饭必定要大量菜肴,后来逐渐想去掉那些太过分的,仍然是吃白鱼、鳝脯、糖蟹,还认为是见不到生物。他对吃蚶蛎有怀疑,就让门人进行讨论。学生钟祎说:“鳝鱼取脯,骤然屈伸,螃蟹沾糖,躁动更甚。仁人心意,深怀忧伤。至于车鳌蚶蛎,眉目内陷,可悲浑沌得出奇,粗壳外裹,无需金人的谨慎。不衰不盛,连草木也不如,无香无臭,与瓦砾有何异!所以应该长久地供应厨房,永远地作为食品。”竟陵王萧子良见了钟祎的议论大怒。汝南的周..给何胤写信,劝告让他吃菜,说:“变化最大的,莫过于死生,活着最重的,无过于性命。性命对于它们极其迫切,滋味对于我们可以松缓。如果说关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理论虚假,则十分幸运愉快,如果这种现象果然存在,而托生不止,一往一来,生死成为常事,那么令人伤心的惨状,自己也将会遇上。先生对于血气之类,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是早晨野鸭,晚上鲤鱼,不能不从屠宰者那里取来。财宝经过了贼手,还为廉士所抛弃,生命遭受了刀割,难道慈者能忍心?驺虞虽然饥饿,但不是自己枯死的草不吃,听到了它的风格,岂不让人多有惭愧?先生早就懂得了这些道理,我只是说上几句提醒一下罢了。”所以何胤晚年便断绝了血味。

何胤注《百论》、《十二门论》各一卷,注《周易》十卷,《毛诗总集》六卷,《毛诗隐义》十卷,《礼记隐义》二十卷,《礼答问》五十五卷。他的儿子何撰也不做官,有高尚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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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