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卷十九》

谢方明谢灵运

谢晦,字宣明,陈郡阳夏人,晋太常裒之玄孙也。裒子奕、据、安、万、铁,并著名前史。据子朗,字长度,位东阳太守。朗子重,字景重,位会稽王道子骠骑长史。重生绚、瞻、晦、爵、遯。绚位至宋武帝镇军长史,早卒。晦初为孟昶建威府中兵参军。昶死,帝问刘穆之,“昶府谁堪入府?”穆之举晦,即命为太尉参军。武帝当讯狱,其旦,刑狱参军有疾,以晦代之。晦车中一览讯牒,随问,酬对无失。帝奇之,即日署刑狱贼曹。累迁太尉主簿。从征司马休之,时徐逵之战死,帝将自登岸,诸将谏不从。晦抱持帝,帝曰:“我斩卿。”晦曰:“天下可无晦,不可无公,晦死何有。”会胡藩登岸,贼退,乃止。

晦美风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涉猎文义,博赡多通,时人以方杨德祖,微将不及。晦闻犹以爲恨。帝深加爱赏,从征关、洛,内外要任悉委之。帝于彭城大会,命纸笔赋诗,晦恐帝有失,起谏帝,即代作曰:“先荡临淄秽,却清河洛尘,华阳有逸骥,桃林无伏轮。”于是群臣并作。时谢混风华爲江左第一,尝与晦俱在武帝前,帝目之曰:“一时顿有两玉人耳。”

刘穆之遣使陈事,晦往往异同,穆之怒曰:“公复有还时不?”及帝欲以晦爲从事中郎,穆之坚执不与,故终穆之世不迁。及穆之丧问至,帝哭之甚恸,曰:“丧我贤友。”晦时正直,喜甚,自入合参审。其日教出,转晦从事中郎。宋台建,爲右卫将军,加侍中。

武帝闻咸阳沦没,欲复北伐,晦谏以士马疲怠,乃止。于是登城北望,慨然不悦,乃命群僚诵诗,晦咏王粲诗曰:“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帝流涕不自胜。及帝受命,于石头登坛,备法驾入宫,晦领游军爲警。加中领军,封武昌县公。

永初二年,坐行玺封镇西司马南郡太守王华,而误封北海太守球,板免晦侍中。寻转领军将军,加散骑常侍,依晋中军羊祜故事,入直殿省,总统宿卫。及帝不豫,给班剑二十人,与徐羡之、傅亮、檀道济并侍医药。少帝即位,加中书令,与徐、傅辅政。及少帝废,徐羡之以晦领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加都督,欲令居外爲援。虑文帝至,或别用人,故遽有此授。精兵旧将,悉以配之。文帝即位,晦虑不得去,甚忧惶。及发新亭,顾石头城喜曰:“今得脱矣。”进封建平郡公,固让。又给鼓吹一部。至江陵,深结侍中王华,冀以免祸。二女当配彭城王义康、新野侯义宾。元嘉二年,遣妻及长子世休送女还都。先是,景平中,魏师攻取河南,至是欲诛羡之等并讨晦,声言北行,又言拜京陵,装舟舰。傅亮与晦书,言“薄伐河朔,事犹未已,朝野之虑,忧惧者多”。又言“当遣外监万幼宗往“。时朝廷处分异常,其谋颇泄。三年正月,晦弟黄门侍郎嚼驰使告晦,晦犹谓不然,呼谘议参军何承天示以亮书曰:“计幼宗一二日必至,傅公虑我好事,故先遣此书。”承天曰:“外间所闻,咸谓西讨已定,幼宗岂有上理?”晦尚谓虚,使承天豫立答诏啓草,北行宜须明年。江夏内史程道慧得寻阳人书,言其事已审,使示晦。晦问计于承天,对曰:“蒙将军殊顾,常思报德,事变至矣,何敢隐情。然明日戒严,动用军法,区区所怀,惧不得尽。”晦惧曰:“卿岂欲我自裁哉?”承天曰:“尚未至此,其在境外。”晦曰:“荆州用武之地,兵粮易给。聊且决战,走复何晚。吾不爱死,负先帝之顾,如何?”又谓承天曰:“幼宗尚未至,若后二三日无消息,便是不复来邪?”承天曰:“程说其事已判,岂容复疑。”晦欲焚南蛮兵籍,率见力决战。土人多劝发兵。晦问诸将:“战士三千足守城乎?”南蛮司马周超曰:“非徒守城;若有外寇,亦可立勋。”司马庾登之请解司马、南郡以授之,晦即命超爲司马,转登之爲长史。

文帝诛羡之等及晦子世休,收嚼、嚼子世平、兄子绍等。晦知讫,先举羡之、亮哀,次发子弟凶问。既而自出射堂,集得精兵三万人,乃奉表,言“臣等若志欲专权,不顾国典,便当辅翼幼主,孤背天日,岂得沿流二千,虚馆三月,奉迎銮驾,以遵下武。故庐陵王于营阳之世,屡彼猜嫌,积怨犯上,自贻非命。不有所废,将何以兴,耿弇不以贼遗君父,臣亦何负于宋室邪。”又言“羡之、亮无罪见诛,王弘兄弟轻躁昧进,王华猜忌忍害”。帝时已戒严,尚书符荆州暴其罪状。

晦率衆二万发自江陵,舟舰列自江津至于破冢,旗旌相照。叹曰:“恨不得以此爲勤王之师。”移檄建邺,言王弘、昙首、王华等罪。又上表陈情。初,晦与徐、傅谋爲自全计:晦据上流,檀镇广陵,各有强兵,足制朝廷;羡之、亮于中知权,可得持久。及帝将行,召檀道济委之以衆。晦始谓道济不全,及闻其来,大衆皆溃。晦得小船还江陵。

初,雍州刺史刘粹遣弟竟陵太守道济与台军主沈敞之袭江陵,至沙桥,周超大破之。俄而晦至江陵,无他处分,唯愧谢周超而已。超其夜诣到彦之降,晦乃携弟遯兄子世基等七骑北走。遯肥不能骑马,晦每待不得速。至安陆延头,晦故吏戍主光顺之槛送建邺。于路作悲人道以自哀。

周超既降,到彦之以参府事。刘粹遣告彦之,沙桥之事,败由周超。彦之乃执与晦等并伏诛。

世基,绚之子也。有才气,临死爲连句诗曰:“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翻爲蝼蚁食。”晦续之曰:“功遂侔昔人,保退无智力。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晦女爲彭城王义康妃,聪明有才貌,被发徒跣与晦诀曰:“阿父,大丈夫当横尸战场,奈何狼藉都市。”言讫叫绝,行人爲之落泪。

晦死时年三十七。庾登之、殷道鸾、何承天自晦下并见原。

瞻字宣远,一曰名檐字通远,晦次兄也。六岁能属文,爲紫石英赞、果然诗,爲当时才士叹异。与从叔混、族弟灵运俱有盛名。尝作喜霁诗,灵运写之,混咏之。王弘在坐,以爲三绝。

瞻幼孤,叔母刘抚养有恩,兄弟事之同于至亲。刘弟柳爲吴郡,将姊俱行,瞻不能违远,自楚台秘书郎解职随从,故爲柳建威长史。后爲宋武帝相国从事中郎。晦时爲宋台右卫,权遇已重,于彭城还都迎家,宾客辐凑。时瞻在家,惊骇谓晦曰:“吾家以素退爲业,汝遂势倾朝野,此岂门户福邪。”乃篱隔门庭,曰:“吾不忍见此。”后因宴集,灵运问晦:“潘、陆与贾充优劣。”晦曰:“安仁谄于权门,士衡邀竞无已,并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公闾勋名佐世,不得爲并。”灵运曰:“安仁、士衡才爲一时之冠,方之公闾,本自辽绝。”瞻敛容曰:“若处贵而能遗权,斯则是非不得而生,倾危无因而至。君子以明哲保身,其在此乎。”常以裁止晦如此。

及还彭城,言于武帝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过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位任显密,福过灾生,特乞降黜,以保衰门。”前后屡陈。帝欲以瞻爲吴兴郡,又自陈请,乃爲豫章太守。

晦或以朝廷密事语瞻,瞻辄向亲旧说以爲戏笑,以绝其言。晦遂建佐命功,瞻愈忧惧。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疗,幸于不永。晦闻疾奔波,瞻见之曰:“汝爲国大臣,又总戎重,万里远出,必生疑谤。”时果有诈告晦反者。

瞻疾笃还都,帝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于晋南郡公主婿羊贲故第,在领军府东门。瞻曰:“吾有先人弊庐,何爲于此?”临终遗晦书曰:“吾得归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自勉,爲国爲家。”卒时年三十五。

瞻文章之美,与从叔混、族弟灵运相抗。灵运父瑍无才能,爲秘书郎早卒,而灵运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其方。谓瞻曰:“非汝莫能。”乃与晦、曜、弘微等共游戏,使瞻与灵运共车。灵运登车便商较人物,瞻谓曰:“秘书早亡,谈者亦互有同异。”灵运默然,言论自此衰止。

弟嚼字宣镜,年数岁,所生母郭氏疾,嚼晨昏温凊,勤容戚顔,未尝暂改。恐仆役营疾懈倦,躬自执劳,母爲疾畏惊,而微践过甚,一家尊卑感嚼至性,咸纳屦行、屏气语,如此者十馀年。位黄门侍郎,从坐伏诛。

澹字景恒,晦从叔也。祖安,晋太傅。父瑶,琅邪王友。澹任达仗气,不营当世,与顺阳范泰爲云霞之交。历位尚书。

宋武帝将受禅,有司议使侍中刘叡进玺,帝曰:“此选当须人望。”乃使澹摄。澹尝侍帝宴,酣饮大言无所屈,郑鲜之欲按之,帝以爲澹方外士,不宜规矩绳之;然意不说,不以任寄。后复侍饮,醉谓帝曰:“陛下用群臣,但须委屈顺者乃见贵,汲黯之徒无用也。”帝大笑。

景平中,累迁光禄大夫。从子晦爲荆州,将之镇,诣澹别。晦色自矜,澹问晦年,答曰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十九爲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爲老矣。”晦色甚愧。元嘉中,位侍中、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卒。

初,澹从弟混与刘毅昵,澹常以爲忧,渐疏混,每谓弟璞、从子瞻曰:“益寿此性,终当破家。”混寻见诛,朝廷以澹先言,故不及祸。

璞字景山,幼孝友,祖安深赏爱之,位光禄勋。

谢裕字景仁,朗弟允之子、而晦从父也。名与宋武帝讳同,故以字行。允字令度,位宣城内史。景仁幼爲从祖安所知,始爲前军行参军,会稽王世子元显嬖人张法顺权倾一时,内外无不造门,唯景仁不至,年三十而方爲着作佐郎。桓玄诛元显,见景仁,谓四坐曰:“司马庶人父子云何不败,遂令谢景仁三十而方佐着作郎。”玄建楚台,以补黄门侍郎。及篡位,领骁骑将军。

景仁博闻强识,善叙前言往行,玄每与言不倦。玄出行,殷仲文、卞范之之徒皆骑马散从,而使景仁陪辇。宋武帝爲桓修抚军中兵参军,尝诣景仁谘事,景仁与语说,因留帝食。食未办,而景仁爲玄所召。玄性促,俄顷间骑诏续至,帝屡求去,景仁不许,曰:“主上见待,要应有方,我欲与客食,岂不得待?”竟安坐饱食然后应召。帝甚感之。及平建邺,景仁与百僚同见,武帝目之曰:“此名公孙也。”历位武帝镇军司马,复爲车骑司马。

义熙五年,帝将伐慕容超,朝议皆谓不可,刘毅时镇姑孰,固止帝,以爲“苻坚侵境,谢太傅犹不自行。宰相远出,倾动根本”。景仁独曰:“公建桓、文之烈,应天人之心,虽业高振古,而德刑未树,宜推亡固存,广振威略。平定之后,养锐息徒,然后观兵洛汭,修复园寝,岂有纵敌贻患者哉。”帝从之。及北伐,大司马琅邪王天子母弟,属当储副,帝深以根本爲忧,转景仁大司马左司马,专总府任。又迁吏部尚书。时从兄混爲尚书左仆射,依制不得相监,帝啓依仆射王彪之、尚书王劭前例不解职。坐选吏部令史邢安泰爲都令史、平原太守,二官共除,安泰以令史职拜谒陵庙,爲御史中丞郑鲜之所纠,白衣领职。十一年,爲左仆射。

景仁性矜严整洁,居宇净丽,每唾辄唾左右人衣,事毕,即听一日澣濯。每欲唾,左右争来受之。武帝雅相知重,申以昏姻,庐陵王义真妃,景仁女也。十二年卒,赠金紫光禄大夫。葬日,武帝亲临甚恸。

子恂字泰温,位鄱阳太守。恂子孺子,少与族兄庄齐名。多艺能,尤善声律。车骑将军王彧,孺子姑之子也。尝与孺子宴桐台,孺子吹笙,彧自起舞,既而叹曰:“今日真使人飘颻有伊、洛间意。”爲新安王主簿,出爲庐江郡,辞,宋孝武谓有司曰:“谢孺子不可屈爲小郡。”乃以爲司徒主簿。后以家贫,求西阳太守,卒官。

子璟,少与从叔朓俱知名。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璟亦预焉。位中书郎。梁天监中,爲左户尚书,再迁侍中,固辞年老求金紫,帝不悦,未叙,会卒。

子微字玄度,美风采,好学善属文,位兼中书舍人。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同官友善。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梁武帝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三刻成。微二刻便就,文甚美,帝再览焉。又爲临汝侯猷制放生文,亦见赏于世。后除尚书左丞。及昭明太子薨,帝立晋安王纲爲皇太子,将出诏,唯召尚书右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休源及微三人与议。微时年位尚轻,而任遇已重。后卒于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南兰陵太守。文集二十卷。

纯字景懋,景仁弟也。刘毅镇江陵,以爲卫军长史、南平相。及王镇恶袭毅,毅时病,佐史闻兵至,驰还入府,左右引车欲还外廨,纯叱之曰:“我人吏也,逃欲安之。”及入,毅兵败衆散,纯爲人所杀。纯弟甝字景甝,位司徒右长史。

甝弟述字景先,小字道儿。少有至行,随纯在江陵,纯遇害,述奉纯丧还都,至西塞遇暴风,纯丧舫流漂不知所在,述乘小船寻求,经纯妻庾舫过。庾遣人谓曰:“小郎去必无及,宁可存亡俱尽邪。”述号泣答曰:“若安全至岸,尚须营理;如其已致意外,述亦无心独存。”因冒浪而进,见纯丧几没,述号叫呼天,幸而获免。咸以爲精诚所致,武帝闻而嘉之。及临豫州,讽中正以爲迎主簿,甚被器遇。

景仁爱甝而憎述,尝设馔请宋武帝,希命甝豫坐,而帝召述。述知非景仁夙意,又虑帝命之,请急不从。帝驰遣呼述,须至乃飧,其见重如此。及景仁疾,述尽心视汤药,饮食必尝而后进。衣不解带不盥栉者累旬,景仁深感愧焉,友爱遂笃。及景仁卒,哀号过礼。景仁肥壮,买材数具皆不合用,述哀惶,亲选乃获焉。

爲太尉参军,从征司马休之,封吉阳县五等侯。元嘉二年,拜中书侍郎。后爲彭城王义康骠骑长史,领南郡太守。义康入相,述又爲司徒左长史,转左卫将军。莅官清约,私无宅舍,义康遇之甚厚。尚书仆射殷景仁、领军将军刘湛并与述爲异常之交。述美风姿,善举止,湛每谓人曰:“我见谢道儿未尝足。”雍州刺史张邵以黩货将致大辟,述表陈邵先朝旧勋,宜蒙优贷,文帝手诏詶纳焉。述语子综曰:“主上矜邵夙诚,自将曲恕,吾所啓谬会,故特见纳。若此迹宣布,则爲侵夺主恩。”使综对前焚之。帝后谓邵曰:“卿之获免,谢述力焉。”

述有心虚疾,性理时或乖谬,卒于吴兴太守。丧还未至都数十里,殷景仁、刘湛同乘迎赴,望船流涕。及刘湛诛,义康外镇,将行叹曰:“谢述唯劝吾退,刘湛唯劝吾进,述亡而湛存,吾所以得罪也。”文帝亦曰:“谢述若存,义康必不至此。”三子:综、约、纬。综有才艺,善隶书,爲太子中舍人。与范晔谋反伏诛;约亦死。纬尚宋文帝第五女长城公主,素爲综、约所憎,免死,徙广州,孝建中还都。方雅有父风,位正员郎。子朓。

朓字玄晖,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爲齐随王子隆镇西功曹,转文学。子隆在荆州,好辞赋,朓尤被赏,不舍日夕。长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动,欲以啓闻。朓知之,因事求还,道中爲诗寄西府曰:“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是也。仍除新安王中军记室。朓笺辞子隆曰:朓闻潢汙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驽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则?臯壤摇落,对之惆怅,歧路东西,或以呜唈。况乃服义徒拥,归志莫从,邈若坠雨,飘似秋蔕。朓实庸流,行能无算,属天地休明,山川受纳,褒采一介,搜扬小善,故得舍耒场圃,奉笔兔园。东泛三江,西浮七泽,契阔戎旃,从容燕语。长裾日曳,后乘载脂,荣立府廷,恩加顔色,沐发晞阳,未测涯涘,抚臆论报,早誓肌骨。不悟沧溟未运,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清切蕃房,寂寥旧荜,轻舟反泝,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去德滋永,思德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如其簪屦或存,衽席无改,虽复身填沟壑,犹望妻子知归。揽涕告辞,悲来横集。时荆州信去倚待,朓执笔便成,文无点易。

以本官兼尚书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讷,啓让,见许。明帝辅政,以爲骠骑谘议,领记室,掌霸府文笔。又掌中书诏诰,转中书郎。

出爲晋安王镇北谘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啓王敬则反谋,上甚赏之,迁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中书疑朓官未及让,以问国子祭酒沈约。约曰:“宋元嘉中,范晔让吏部,朱修之让黄门,蔡兴宗让中书,并三表诏答。近代小官不让,遂成恒俗,恐有乖让意。王蓝田、刘安西并贵重,初自不让,今岂可慕此不让邪?孙兴公、孔觊并让记室,今岂可三署皆让邪?谢吏部今授超阶,让别有意,岂关官之大小。撝谦之美,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让,便与诣阙章表不异。例既如此,谓都非疑。”朓让,优答不许。

朓善草隶,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敬皇后迁祔山陵,朓撰哀策文,齐世莫有及者。

东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宝玄,末更回惑,与弟祀密谓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不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只求安国家尔。”遥光又遣亲人刘渢致意于朓。朓自以受恩明帝,不肯答。少日,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见引,即以祏等谋告左兴盛,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渢、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爲反复人尔。”暄阳惊,驰告始安王及江祏。始安欲出朓爲东阳郡,祏固执不与。先是,朓常轻祏爲人,祏常诣朓,朓因言有一诗,呼左右取,既而便停。祏问其故,云“定复不急”。祏以爲轻己。后祏及弟祀、刘渢、刘晏俱候朓,朓谓祏曰:“可谓带二江之双流”,以嘲弄之。祏转不堪,至是构而害之。诏暴其过恶,收付廷尉。又使御史中丞范岫奏收朓,下狱死,时年三十六。临终谓门宾曰:“寄语沈公,君方爲三代史,亦不得见没。”

初,朓告王敬则反,敬则女爲朓妻,常怀刀欲报朓,朓不敢相见。及当拜吏部,谦挹尤甚,尚书郎范缜嘲之曰:“卿人才无惭小选,但恨不可刑于寡妻。”朓有愧色。及临诛,叹曰:“天道其不可昧乎!我虽不杀王公,王公因我而死。”

朓好奖人才,会稽孔觊粗有才笔,未爲时知,孔珪尝令草让表以示朓。朓嗟吟良久,手自折简写之,谓珪曰:“士子声名未立,应共奖成,无惜齿牙馀论。”其好善如此。

朓及殷叡素与梁武以文章相得,帝以大女永兴公主适叡子钧,第二女永世公主适朓子谟。及帝爲雍州,二女并暂随母向州。及武帝即位,二主始随内还。武帝意薄谟,又以门单,欲更适张弘策子,弘策卒,又以与王志子諲。而谟不堪叹恨,爲书状如诗赠主。主以呈帝,甚蒙矜叹,而妇终不得还。寻用谟爲信安县,稍迁王府谘议。时以爲沈约早与朓善,爲制此书云。

谢方明,裕从祖弟也。祖铁字铁石,位永嘉太守。父冲字秀度,中书郎,家在会稽,病归,爲孙恩所杀,赠散骑常侍。方明随伯父吴兴太守邈在郡。孙恩寇会稽,东土诸郡回应,吴兴人胡桀、郜骠破东迁县,方明劝邈避之,不从,贼至被害,方明逃免。

初,邈舅子长乐冯嗣之及北方学士冯翊仇玄达俱投邈,礼待甚简,二人并恨,遂与恩通谋。刘牢之、谢琰等讨恩,恩走临海,嗣之等不得同去,方更聚合。方明体素羸弱,而勇决过人,结邈门生讨嗣之等,悉禽手刃之。时乱后吉凶礼废,方明合门遇祸,资産无遗,而营举凶功尽力,数月葬送并毕,平世备礼无以加也。顷之,孙恩重陷会稽,谢琰见害,因购方明甚急。方明于上虞载母妹奔东阳,由黄櫱峤出鄱阳,附载还都,寄居国子学。流离险厄,屯苦备经,而贞履之操,在约无改。

桓玄克建邺,丹阳尹卞范之势倾朝野,欲以女嫁方明,方明终不回。桓玄闻而赏之,即除着作佐郎。后从兄景仁举爲宋武中军主簿,方明知无不爲,帝谓曰:“愧未有瓜衍之赏,且当与卿共豫章国禄。”屡加赏赐。

方明严恪,善自居遇,虽暗室未尝有惰容。从兄混有重名,唯岁节朝拜而已。丹阳尹刘穆之权重当时,朝野辐凑,其不至者唯混、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穆之甚恨。及混等诛后,方明、廓来往造穆之,穆之大悦,白武帝曰:“谢方明可谓名家驹,及蔡廓直置并台鼎人,无论复有才用。”顷之,转从事中郎,仍爲左将军道怜长史,武帝令府中衆事皆谘决之。府转爲中军长史,寻加晋陵太守,复爲骠骑长史、南郡相,委任如初。尝年终,江陵县狱囚事无轻重,悉放归家,使过正三日还到,罪重者二十馀人,纲纪以下莫不疑惧。时晋陵郡送故主簿弘季咸、徐寿之并随在西,固谏,以爲昔人虽有其事,或是记籍过言,且当今人情僞薄,不可以古义相许。方明不纳,一时遣之。囚及父兄并惊喜涕泣,以爲就死无恨。至期有重罪一人醉不能归,违二日乃反。馀一囚十日不来,五官朱干期请见,欲自讨之。方明知爲囚事,使左右谢五官不须入,囚自当反。囚逡巡墟里,不能自归,乡村责让率领将送,竟无逃者。远近叹服焉。

宋武帝受命,位侍中,丹阳尹,有能名。转会稽太守。江东人户殷盛,风俗峻刻,强弱相陵,奸吏蜂起,符书一下,文摄相续。方明深达政体,不拘文法,阔略苛细,务在统领。贵族豪士,莫敢犯禁。除比伍之坐,判久系之狱。前后征伐,每兵运不充,悉倩士庶,事宁皆使还本。而守宰不明,与夺乖谬,人事不至,必被抑塞。方明简汰精当,各顺所宜,东土称咏之。性尤爱惜人物,未尝有所是非。承代前人,不易其政;必宜改者,则渐变使无迹可寻。卒官。

子惠连,年十岁能属文,族兄灵运嘉赏之,云“每有篇章,对惠连辄得佳语”。尝于永嘉西堂思诗,竟日不就,忽梦见惠连,即得“池塘生春草”,大以爲工。常云“此语有神功,非吾语也”。本州辟主簿,不就。

惠连先爱幸会稽郡吏杜德灵,及居父忧,赠以五言诗十馀首,“乘流遵归路”诸篇是也。坐废不豫荣位。尚书仆射殷景仁爱其才,言次白文帝,言“臣小儿时便见此文,而论者云是惠连,其实非也”。文帝曰:“若此便应通之。”元嘉七年,方爲司徒彭城王义康法曹行参军。义康修东府城,城堑中得古冢,爲之改葬,使惠连爲祭文,留信待成,其文甚美。又爲雪赋,以高丽见奇。灵运见其新文,每曰“张华重生,不能易也“。文章并行于世,年三十七卒。既早亡,轻薄多尤累,故官不显。无子。惠连弟惠宣,位临川太守。

谢灵运,安西将军弈之曾孙而方明从子也。祖玄,晋车骑将军。父瑍,生而不慧,位秘书郎,早亡。灵运幼便颖悟,玄甚异之。谓亲知曰:“我乃生瑍,瑍儿何爲不及我。”

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与顔延之爲江左第一。纵横俊发过于延之,深密则不如也。从叔混特知爱之。袭封康乐公,以国公例除员外散骑侍郎,不就。爲琅邪王大司马行参军。性豪侈,车服鲜丽,衣物多改旧形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累迁秘书丞,坐事免。

宋武帝在长安,灵运爲世子中军谘议、黄门侍郎,奉使慰劳武帝于彭城,作撰征赋。后爲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率,坐辄杀门生免官。宋受命,降公爵爲侯,又爲太子左卫率。

灵运多愆礼度,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惋。庐陵王义真少好文籍,与灵运情款异常。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出爲永嘉太守。郡有名山水,灵运素所爱好。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踰旬朔。理人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爲诗咏以致其意。

在郡一周,称疾去职,从弟晦、曜、弘微等并与书止之,不从。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旧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放荡爲娱,有终焉之志。每有一首诗至都下,贵贱莫不竞写,宿昔间士庶皆遍,名动都下。作山居赋,并自注以言其事。

文帝诛徐羡之等,征爲秘书监,再召不起。使光禄大夫范泰与书敦奖,乃出。使整秘阁书遗阙,又令撰晋书,粗立条流,书竟不就。寻迁侍中,赏遇甚厚。灵运诗书皆兼独绝,每文竟,手自写之,文帝称爲二宝。既自以名辈,应参时政,至是唯以文义见接,每侍上宴,谈赏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名位素不踰之,并见任遇,意既不平,多称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种竹树果,驱课公役,无复期度。出郭游行,或一百六七十里,经旬不归。既无表闻,又不请急。上不欲伤大臣,讽旨令自解。灵运表陈疾,赐假东归。将行,上书劝伐河北。而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复爲御史中丞傅隆奏免官,是岁,元嘉五年也。

灵运既东,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潁川荀雍、泰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共爲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惠连幼有奇才,不爲父方明所知。灵运去永嘉还始甯,时方明爲会稽,灵运造方明,遇惠连,大相知赏。灵运性无所推,唯重惠连,与爲刎颈交。时何长瑜教惠连读书,亦在郡内,灵运又以爲绝伦。谓方明曰:“阿连才悟如此,而尊作常儿遇之;长瑜当今仲宣,而饴以下客之食。尊既不能礼贤,宜以长瑜还灵运。”载之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璿之字曜璠,爲临川内史,被司空竟陵王诞所遇,诞败坐诛。长瑜才亚惠连,雍、璿之不及也。临川王义庆招集文士,长瑜自国侍郎至平西记室参军。尝于江陵寄书与宗人何勖,以韵语序义庆州府僚佐云:“陆展染白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如此者五六句。而轻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并爲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义庆大怒,白文帝,除广州所统曾城令。及义庆薨,朝士并诣第叙哀,何勖谓袁淑曰:“长瑜便可还也。”淑曰:“国新丧宗英,未宜以流人爲念。”庐陵王绍镇寻阳,以长瑜爲南中郎行参军,掌书记之任。行至板桥,遇暴风溺死。

灵运因祖父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衆,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数十重,莫不备尽。登蹑常着木屐,上山则去其前齿,下山去其后齿。尝自始甯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临海太守王琇惊骇,谓爲山贼,末知灵运乃安。又要琇更进,琇不肯。灵运赠琇诗曰:“邦君难地嶮,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亦多从衆,惊动县邑。太守孟顗事佛精恳,而爲灵运所轻,尝谓顗曰:“得道应须慧业,丈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顗深恨此言。又与王弘之诸人出千秋亭饮酒,裸身大呼,顗深不堪,遣信相闻。灵运大怒曰:“身自大呼,何关痴人事。”

会稽东郭有回踵湖,灵运求决以爲田,文帝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坚执不与。灵运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宁休崲湖爲田,顗又固执。灵运谓顗非存利人,政虑决湖多害生命,言论伤之。与顗遂隙。因灵运横恣,表其异志,发兵自防,露板上言。灵运驰诣阙上表,自陈本末。文帝知其见诬,不罪也。不欲复使东归,以爲临川内史。

在郡游放,不异永嘉,爲有司所纠。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兴兵叛逸,遂有逆志。爲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追讨禽之,送廷尉,廷尉论正斩刑。上爱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义康坚执,谓不宜恕。诏以“谢玄勋参微管,宜宥及后嗣,降死徙广州”。

后秦郡府将宋齐受使至涂口,行达桃墟村,见有七人下路聚语,疑非常人,还告郡县,遣兵随齐掩讨禽之。其一人姓赵名钦,云“同村薛道双先与灵运共事,道双因同村成国报钦云:‘灵运犯事徙广州,给钱令买弓箭刀楯等物,使道双要合乡里健儿于三江口篡之。若得志如意后,功劳是同。遂合部党要谢不得,及还饥馑,缘路爲劫。’”有司奏收之,文帝诏于广州弃市。临死作诗曰:“龚胜无馀生,李业有终尽,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所称龚胜、李业,犹前诗子房、鲁连之意也。时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所着文章传于世。

孟顗字彦重,平昌安丘人,卫将军昶弟也。昶、顗并美风姿,时人谓之双珠。昶贵盛,顗不就辟。昶死后,顗历侍中、仆射、太子詹事、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尝就徐羡之因叙关、洛中事,顗叹刘穆之终后便无继者,王弘亦在,甚不平,曰:“昔魏朝酷重张合,谓不可一日无之。及合死,何关兴废?”顗不悦,衆宾笑而释之。后卒于会稽太守。

灵运子凤,坐灵运徙岭南,早卒。

凤子超宗。随父凤岭南,元嘉末得还。与慧休道人来往。好学有文辞,盛得名誉。选补新安王子鸾国常侍。王母殷淑仪卒,超宗作诔奏之,帝大嗟赏,谓谢庄曰:“超宗殊有凤毛,灵运复出。”时右卫将军刘道隆在御坐,出候超宗曰:“闻君有异物,可见乎?”超宗曰:“悬磬之室,复有异物邪。”道隆武人无识,正触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说君有凤毛。”超宗徒跣还内。道隆谓检觅凤毛,至闇待不得,乃去。

泰始中,爲尚书殿中郎。三年,都令史骆宰议策秀孝格,五问并得爲上,四三爲中,二爲下,一不第。超宗议不同,诏从宰议。

齐高帝爲领军,爱其才,卫将军袁粲闻之,谓高帝曰:“超宗开亮,善可与语。”取爲长史、临淮太守。粲诛,高帝以超宗爲义兴太守。升明二年,坐公事免。诣东府门自通,其日风寒,高帝谓四座曰:“此客至,使人不衣自暖矣。”超宗既坐,饮酒数杯,辞气横出,高帝对之甚欢。

及齐受禅,爲黄门郎。有司奏撰郊庙歌,上敕司徒褚彦回、侍中谢朏、散骑侍郎孔珪、太学博士王咺之、总明学士刘融、何法图、何昙秀作者凡十人,超宗辞独见用。

爲人恃才使酒,多所陵忽,在直省常醉。上召见,语及北方事,超宗曰:“虏动来二十年矣,佛出亦无如之何。”以失仪出爲南郡王中军司马。人问曰:“承有朝命,定是何府?”超宗怨望,答曰:“不知是司马,爲是司驴;既是驴府,政应爲司驴。”爲有司奏,以怨望免,禁锢十年。后司徒褚彦回因送湘州刺史王僧虔,阁道坏,坠水;仆射王俭惊跣下车。超宗拊掌笑曰:“落水三公,坠车仆射。”彦回出水,沾湿狼藉。超宗先在僧虔舫,抗声曰:“有天道焉,天所不容,地所不受。投畀河伯,河伯不受。”彦回大怒曰:“寒士不逊。”超宗曰:“不能卖袁、刘得富贵,焉免寒士。”前后言诮,稍布朝野。

武帝即位,使掌国史。除竟陵王征北谘议,领记室,愈不得志。超宗爲子娶张敬儿女爲妇,帝甚疑之。及敬儿诛,超宗谓丹阳尹李安人曰:“往年杀韩信,今年杀彭越,君欲何计?“安人具啓之。上积怀超宗轻慢,使兼中丞袁彖奏超宗请付廷尉。武帝虽可其奏,以彖言辞依违,使左丞王逡之奏彖“轻文略奏,挠法容非,请免彖所居官”。诏“彖匿情欺国,爱朋罔主,免官,禁锢十年”。超宗下廷尉,一宿发白皓首。诏徙越嶲,行至豫章,上敕豫章内史虞悰赐尽,勿伤其形骸。

明年,超宗门生王永先又告超宗子才卿死罪二十馀条。上疑其妄,以才卿付廷尉辩,以不实见原。永先于狱尽之。

才卿弟几卿,清辩,时号神童。超宗徙越嶲,诏家人不得相随。几卿年八岁,别父于新亭,不胜其恸,遂投于江。超宗命估客数人入水救之,良久涌出,得就岸,沥耳目口鼻,出水数斗,十馀日乃裁能言。居父忧哀毁过礼。年十二,召补国子生。齐文惠太子自临策试,谓王俭曰:“几卿本长玄理,今可以经义访之。”俭承旨发问,几卿辩释无滞,文惠大称赏焉。俭谓人曰:“谢超宗爲不死矣。”及长,博学有文采。仕齐爲大尉晋安王主簿。

梁天监中,自尚书三公郎爲书侍御史。旧郎官转爲此职者,世谓之南奔。几卿颇失志,多陈疾,台事略不复理。累迁尚书左丞。

几卿详悉故实,仆射徐勉每有凝滞,多询访之。然性通脱,会意便行,不拘朝宪。尝预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饮。时观者如堵,几卿处之自若。后以在省署夜着犊鼻褌,与门生登阁道饮酒酣呼,爲有司纠奏,坐免。

普通六年,诏西昌侯藻督衆军北侵,几卿啓求行,擢爲藻军师长史。将行,与仆射徐勉别,勉云:“淮、淝之役,前谢已着奇功,未知今谢何如?”几卿应声曰:“已见今徐胜于前徐,后谢何必愧于前谢。”勉默然。军至涡阳退败,几卿坐免官。

居白杨石井宅,朝中交好者载酒从之,客恒满坐。时左丞庾仲容亦免归,二人意相得,并肆情诞纵,或乘露车历游郊野,醉则执铎挽歌,不屑物议。湘东王绎在荆镇与书慰勉之。

后爲太子率更令。放达不事容仪。性不容非,与物多忤,有乖己者,辄肆意骂之,退无所言。迁左丞。仆射省尝议集公卿,几卿外还,宿醉未醒,取枕高卧,傍若无人。又尝于阁省裸袒酣饮,及醉小遗,下沾令史,爲南司所弹,几卿亦不介意。转左光禄长史。卒,文集行于世。

几卿虽不持检操,然于家门笃睦。兄才卿早卒,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及藻成立,历清官,皆几卿奖训之力也。

论曰:谢晦以佐命之功,当顾托之重,殷忧在日,黜昏啓圣,于社稷之计,盖爲大矣。但庐陵之殒,事非主命,昌门之覆,有乖臣道。博陆所慎,理异于斯。加以身处上流,兵权总己,将欲以外制内,岂人主所久堪乎。向令徐、傅不亡,道济居外,四权制命,力足相侔,刘氏之危,则有逾累卵。以此论罚,岂曰妄诛。宣远所爲寒心,可谓睹其萌矣。然谢氏自晋以降,雅道相传,景恒、景仁以德素传美,景懋、景先以节义流誉。方明行己之度,玄晖藻缋之奇,各擅一时,可谓德门者矣。灵运才名,江左独振;而猖獗不已,自致覆亡。人各有能,兹言乃信,惜乎!

《南史·卷十九》译文及注释○谢晦

谢晦,字宣明,陈郡阳夏人,是晋朝太常谢裒的玄孙。谢裒的儿子谢奕、谢据、谢万、谢铁,都是以前历史上的著名人物。谢据的儿子谢朗字长度,位居东阳太守。谢朗的儿子谢重字景重,职位是会稽王刘道子的骠骑长史。谢重生了谢绚、谢瞻、谢晦、谢日爵、谢遁。谢绚职位做到宋武帝镇军长史,死得早。谢晦起初担任孟昶建威府的中兵参军。孟昶死后,武帝问刘穆之,孟昶府中谁能够入自己府中,刘穆之举荐谢晦,于是就任命他为太尉参军。

有一次武帝审讯案件,那天早晨,刑狱参军有病,让谢晦代替他。谢晦在车中把诉讼材料看了一遍,随意询问,对答没有失误。武帝认为他很奇异,当天就任命他代管刑狱贼曹。逐渐升迁为太尉主簿。跟随征讨司马休之,当时徐逵之战死,武帝将要自己登岸,各位将官劝谏而不听。谢晦抱住了武帝,武帝说:“我要把你斩了。”谢晦说:“天下可以没有谢晦,不可以没有您,谢晦死了有什么呢?”正好赶上胡藩登岸,贼军撤退,才停了下来。

谢晦的风姿很美,善于谈笑,眉目分明,鬓发如墨。涉猎文章内容含义,博学多识,当时的人拿他比作杨德祖,略微有些不及。谢晦听了还觉得很遗憾。武帝对他十分爱赏,跟随征讨关中、洛阳,内外的重要事务都委托给他。武帝在彭城举行盛大宴会,要来了纸笔写诗,谢晦恐怕武帝有闪失,起身向武帝进谏,就代作了一首,说:“先荡临淄秽,却清河洛尘,华阳有逸骥,桃林无伏轮。”于是群臣一起作起来。当时谢混的风姿和才华为江东第一,曾经与谢晦一块在武帝面前,武帝看着他们说:“同时忽然有了两个玉人!”

刘穆之派遣使者汇报事情,谢晦往往提出不同意见,刘穆之生气地说:“您还有回去的时候吗?”后来武帝想让谢晦做从事中郎,刘穆之坚持不给,所以刘穆之在世的时候他一直得不到升迁。等刘穆之去世的消息一到,武帝哭得很悲痛,说:“使我丧失了一个贤良的朋友。”谢晦当时正在那里值班,非常高兴,自己进了殿门,当天叫他出来,调任从事中郎。宋台建立,他做右卫将军,担任侍中。

武帝听说咸阳沦陷,想再北伐,谢晦劝谏说兵马都很疲倦,才停下了。于是登城北望,慨然长叹,很不高兴,便让身边的臣僚诵诗,谢晦咏王粲的诗说:“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武帝流泪不能自控。后来武帝接受天命做了皇帝,在石头城登上祭坛,准备好车驾进宫,谢晦率领流动的军队进行警戒。后又担任中领军,封为武昌县公。

永初二年(421),因为使用玉玺加封镇西司马南郡太守王华,而误封了北海太守刘球,下诏免除了谢晦的侍中职务。不久转为领军将军,担任散骑常侍,依照晋朝的中军羊祜的先例,进入殿省值勤,总管保卫工作。后来武帝有病,配给仪仗二十人,和徐羡之、傅亮、檀道济一齐伺候服药。少帝即位,担任中书令,和徐、傅共同辅佐政治。等到少帝废黜,徐羡之让谢晦兼任护南蛮校尉、荆州刺史,做都督,想让他在京城外面作为援助。他担心文帝到了,或者另外任用别人,所以先有了这样的安排。精兵旧将,都配备给了他。文帝即位,谢晦担心不能前去,十分忧虑惶恐。等出发到了新亭,回头望着石头城高兴地说:“现在终于逃脱了。”进封他为建平郡公,他坚持辞让。又配给他乐队一部。到了江陵,深深地和侍中王华结交,希望能够免祸。两个女儿许配给了彭城王刘义康、新野侯刘义宾。元嘉二年(425),差妻子和长子谢世休送女儿回京城。在此以前,景平年间(423~424),魏国军队攻取了河南,现在文帝想杀死徐羡之等并且讨伐谢晦,便声言要北行,又说要参拜京陵,装备舟舰。傅亮给谢晦写信,说“讨伐河北,事情尚未结束,朝野当中,忧虑恐惧的人很多。”又说“将要派外监万幼宗前往。”当时朝廷处置异常,计谋常常泄露。元嘉三年正月,谢晦的弟弟黄门侍郎谢日爵派人驰马报告谢晦,谢晦还以为不会这样,叫来咨议参军何承天把傅亮的来信拿给他看,说:“估计万幼宗一两天内必定来到,傅公怕我好事,所以先寄这封信来。”何承天说:“在外面听到,都说西讨已经决定,万幼宗哪还有西上的道理?”谢晦还认为是谎信,让何承天预先写好答复诏书的启奏草稿,认为北行应该到明年。江夏内史程道慧得到寻阳人的来信,说这事已经很确切,让人告诉谢晦。谢晦向何承天询问计策,回答说:“承蒙将军看重,常常想着报答恩德,事变到了,怎敢隐瞒真情。然而明天戒严,动用军法,依我自己的短浅想法,恐怕不能尽享天年。”谢晦恐惧地说:“您难道是要我自杀吗?”何承天说:“尚没有到这种地步,因为你是在险境之外。”谢晦说:“荆州是用武之地,兵员和粮食都容易供给。姑且决战,然后再撤走也不算晚。我不能怕死,辜负先帝的托付,怎么样?”又对何承天说:“万幼宗还没有到,如果此后两三天没有消息,便是不再来了么?”何承天说:“程道慧说这件事情已经决定,怎么还能怀疑?”谢晦打算毁掉南蛮的兵士登记簿,率领现有的兵力决战。士人大多劝他发兵。谢晦问各位将领:“战士三千足以守城吗?”南蛮司马周超说:“不仅是守城,如果有外来的敌寇,还可以立功。”司马庾登之请求辞去司马、南郡的职务授给他,谢晦便当即任命周超为司马,转任庾登之为长史。

文帝杀死了徐羡之等和谢晦的儿子谢世休,逮捕了谢日爵和他的儿子谢世平、他哥哥的儿子谢绍等。谢晦知道后,首先举行仪式向徐羡之、傅亮致哀,然后公布了子弟的不幸消息。随即自己走出射堂,聚集了精兵三万人,于是上表,说“我们如果企图专权,不顾国家典章,便会辅助幼主,辜负背弃皇上,哪会沿流二千里?虚馆三个月,奉迎皇上銮驾,以遵陛下圣旨。从前庐陵王在营阳的时候,屡屡遭受猜疑,积累怨恨犯上作乱,自取灭亡。如不有所废除,将何以兴盛,耿不以贼寇留给君父,臣又有什么对不起宋室的呢。”又说“徐羡之、傅亮无罪而被杀死,王弘兄弟轻狂急躁愚昧,王华猜忌残忍”。文帝当时已经戒严,尚书传令荆州揭露他的罪状。

谢晦率兵二万从江陵出发,舟舰从江津一直排列到破冢,旌旗互相照耀。他慨叹道:“遗憾的是不能以此作为勤王的大军。”散发檄文到建邺,叙说王弘、王昙首、王华等人的罪状。又上表陈说自己的心情。起初,谢晦与徐羡之、傅亮商议自我保全的计划:谢晦占据上游,檀道济镇守广陵,各自拥有强兵,足以制约朝廷;徐羡之、傅亮在朝中掌权,可以持久。后来文帝将行,召见檀道济,把军队委托给他。谢晦开始以为檀道济不会顺从,等听说他过来,大军全部溃败。谢晦得了一只小船回到江陵。

起初,雍州刺史刘粹派遣弟弟刘道济和台军主将沈敞之袭击江陵,到了沙桥,周超把他打得大败。很快谢晦到了江陵,没有作其他处置,只有惭愧地感谢周超。周超当天夜里赶往到彦之那里投降,谢晦便带着弟弟谢遁、他哥哥的儿子谢世基等七人骑马向北逃走。谢遁肥胖不能骑马,谢晦常常等待他,不能很快前进。到了安陆的延头,谢晦过去的下属官员、守卫部队主将光顺之把他捉住,用囚车送到了建邺。谢晦在路上作了一篇《悲人道》来自我哀叹。

周超投降以后,到彦之让他负责参谋府中军事。刘粹派人告诉到彦之,沙桥的失败,就是因为周超。到彦之于是把他抓起来,与谢晦等人一并处死。

谢世基,是谢绚的儿子。很有才气,临死的时候写了一首连句诗说:“伟哉横海鳞,壮矣垂天翼,一旦失风水,反为蝼蚁食。”谢晦接续道:“功遂谋昔人,保退无智力。既涉太行险,斯路信难陟。”

谢晦的女儿是彭城王刘义康的妃子,聪明而又有才貌,她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和谢晦诀别说:“父亲呀,大丈夫应当横尸战场,为什么却狼狈地死在都市呢?”说罢长叫而死,行人都为她感动得落下了眼泪。

谢晦死的时候年龄三十七岁。庾登之、殷道鸾、何承天等谢晦以下的其他人都被宽免。

○谢方明

谢方明,是谢裕堂祖父的弟弟。他的祖父谢铁字铁石,职位是永嘉太守。父亲谢冲字秀度,担任中书郎,家在会稽,生病回家,被孙恩所杀,朝廷追赠为散骑常侍。谢方明随着伯父吴兴太守谢邈住在郡中。孙恩进犯会稽,东部诸郡响应,吴兴人胡桀、郜骠攻破东迁县,谢方明劝谢邈躲避他们,没有听从,贼军到后被杀害,谢方明逃走免祸。

起初,谢邈舅舅的儿子长乐人冯嗣之和北方学士冯翊人仇玄达都投靠了谢邈,谢方明对他们的安排都很简慢,二人都恨他,于是便与孙恩通谋。刘牢之、谢琰等讨伐孙恩,孙恩逃往临海,冯嗣之等无法一同前去,正在重新聚合。谢方明平时体质病弱,但是勇猛果断过人,他联合谢邈的门生讨伐冯嗣之等,把他们全部捉住并且杀死。当时在兵乱之后,喜事丧事的礼仪都已废除,谢方明整个家门遇祸,资产已无遗存,但办理丧事非常尽力,几个月丧葬完毕,清平时代的礼仪也无以超过。不久,孙恩重新攻陷会稽,谢琰被害,于是悬赏捉拿谢方明很紧急。谢方明在上虞用车载着他同母的妹妹逃奔东阳,由黄蘖峤走出鄱阳,搭车回京,寄居在国子学。历经艰险,辛苦备尝,而忠贞的操守,坚持没有任何改变。

桓玄攻克了建邺,丹阳尹卞范之势力超越朝野,想把女儿嫁给谢方明,谢方明终于没有回话。桓玄听说后很欣赏,便任命他为著作佐郎。后来他的堂兄谢景仁举荐他为宋武帝的中军主簿,谢方明凡是知道的事情无不做好,武帝对他说:“惭愧没有瓜衍的封赏,暂且要和您共享豫章的封国利禄。”屡次加以赏赐。

谢方明严守信条,善于适应自己的地位和条件,即使是在昏暗的房室中,也没有怠倦的表情。他的堂兄谢混有很大的名气,他只是在年节的时候拜访一下罢了。丹阳尹刘穆之在当时的权力很大,朝野的人士聚集,其中不到的只有谢混、谢方明、郗僧施、蔡廓四人而已。刘穆之非常恼恨。等谢混等人被杀后,谢方明、蔡廓到刘穆之那里去,刘穆之非常高兴,对武帝说:“谢方明可以说是名家驹,他和蔡廓应当安排为和三公位置等同的人,不要说还有更高的人材。”不久,调转为从事中郎,仍然担任左将军刘道怜的长史,武帝命令府中的众多事务都要询问和取决于他。府中又调转他为中军长史,不久担任了晋陵太守,又任命为骠骑长史、南郡相,委任和起初一样。有一次年终,江陵县监狱中的罪犯罪行不分轻重,全部放假回家,让他们过三天整以后回来,罪重的有二十多人,主簿以下官员无不疑惧。当时晋陵郡送来的从前的主簿弘季咸、徐寿之都跟随在西部,坚持劝谏,认为过去虽然有这种事情,但可能是记载中说得过分,而且当今人情虚伪轻薄,不能用古代的节义来评价。谢方明不予采纳,同时把他们都放回去了。囚犯和他们的父兄都惊喜流泪,觉得被处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到了期限有一个犯重罪的喝醉了酒不能归来,耽误了两天便返回了。还剩下一个囚犯十天没有回来,五官朱干期请求会见,想自己去抓他。谢方明知道是为了那个囚犯的事,便让身边人员去谢绝五官不用进来,囚犯一定会自己返回来。囚犯在村边徘徊,不敢自己返回,村里的人都谴责他,并且带人把他送回来,终于没有逃跑的。远近的人都很叹服。

宋武帝接受天命,谢方明担任了侍中、丹阳尹,有能干的声名。调任会稽太守。江东人口繁盛,风俗峻刻,以强欺弱,奸猾的官吏非常多,诏书一下,文教和拘捕相连续。谢方明深深地通达政治,不拘文法,省略苛细条文,关键在于总体掌管。贵族豪士,没人敢于违犯禁令。除去乡伍的连坐办法,判决搁置很久的讼案。前后征伐,常常是兵力不足,都是借助于士人和平民,事情安定下来后,都让他们回乡务农。而地方官不明智,给予和收取的关系错误,群众工作做不好,必然受到阻碍。谢方明删简精当,各方面都恰到好处,东部一带都称赞、歌颂他。他的性格尤其爱惜人物,从不评论别人的是非。承接前任官员,不改变他们的政策;一定要改变的,则渐渐改变,使人没有痕迹可寻。最后在官任上逝世。

○谢灵运

谢灵运,是安西将军谢弈的曾孙、谢方明的侄子。祖父谢玄,是晋朝的车骑将军。父亲谢..,生下来就不聪明,位居秘书郎,死得早。谢灵运幼年就很聪颖,有悟性,谢玄十分诧异,对亲近好友说:“我生了个谢..,..的儿子怎么就一定赶不上我!”

谢灵运少年好学,博览群书,文章的美妙,和颜延之同为江东第一。纵横俊发超过颜延之,而深细密致则不如他。堂叔谢混特别赏识和喜爱他。袭封为康乐公,因为是国公而照例任命为员外散骑侍郎,没去就任,做了琅笽王大司马行参军。他性格奢侈,车辆衣服十分鲜丽,衣物大多改变旧的形状样式,社会上都很尊崇他,都称他为谢康乐。逐渐升迁为秘书丞,因为出事而免官。

宋武帝在长安,谢灵运担任世子中军咨议、黄门侍郎,奉了命令出使到彭城去慰劳武帝,作了一篇《撰征赋》。后来做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率,因为随便杀死仆役而免官。宋朝承受天命后,把他的爵位从公降为侯,重又做了太子左卫率。

谢灵运经常丧失礼度,朝廷只是把他作为文学人物对待,不把实权性的官职给他。他认为自己的才能可以参掌重权,却不被赏识,常常怀着愤懑和怨恨。庐陵王刘义真少年时候就喜欢文籍,和谢灵运感情异常诚恳。少帝即位,权力掌握在大臣手里,谢灵运制造矛盾,毁谤朝政,司徒徐羡之等人厌恨他,便把他调出京城去担任永嘉太守。郡中有名山名水,谢灵运平素非常爱好。出任太守既然很不得志,于是便肆意遨游,走遍了各县,常常超过十天或一月。对管理民众、听取诉讼的事,不再关心,所到之处就是以咏诗来寄托自己的心意。

在郡中呆了一整年,便称说有病,辞去职务,他的堂弟谢晦、谢曜、谢弘伟等都给他写信劝阻,不听。谢灵运的父亲和祖父都葬在始宁县,都有旧宅和别墅,于是便把户籍迁移到会稽,修缮和营造旧时的住处。依傍青山,靠近江水,可以尽享幽居的美妙。他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以放荡为娱乐,有就此度完一生的志向。他每有一首诗传到京城,不论贵人贱人无不争着抄写,旦夕之间士人和平民都会传遍,名声惊动京城,他曾作《山居赋》,并且加有自注叙述这件事情。

文帝杀了徐羡之等人,征调他做秘书监,两次征召都没有前去。便让光禄大夫范泰给他写信敦促鼓励,才出来就任。让他在秘书阁书写遗缺的文字,又让他撰写《晋书》,粗略地立好了提纲,而书最后没有写成。不久调任侍中,奖赏和待遇都很丰厚。谢灵运的诗和书法都很独绝,每次文章作罢,就自己把它写下来,文帝称为二宝。既然自以为是名流,就应该参与朝政,但是到现在只是被以文学的身份对待;常常陪同皇上宴饮,不过就是闲谈欣赏。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人的名位素来都不超过他,却都被赏识重用,心里很不平衡,于是常常声称有病而不上朝值班。开凿水池、设置园林、种植竹子、栽培果树,赋税徭役,不再去催促如期完成。出城游玩,有时远达一百六七十里,十几天不归。既没有上表,也不请假。皇上不愿意伤害大臣,委婉地暗示让他自己辞职。谢灵运上表陈说自己有病,赐给他假期东归。将要走的时候,又上书劝朝廷讨伐黄河以北。而游玩宴集,仍然夜以继日。又被御史中丞傅隆参奏免官,这一年,是元嘉五年(428)。

谢灵运到了东部以后,和族弟谢惠连、东海人何长瑜、颍川人荀雍、泰山人羊璇之以文章互相欣赏聚会,共同进行山泽旅游,当时的人称他们为四友。谢惠连自幼就有奇才,不为他的父亲谢方明所知。谢灵运离开永嘉回到始宁,当时谢方明为会稽太守,谢灵运去拜访谢方明,遇到了谢惠连,大加赏识。谢灵运的性格平时无所推重,只器重谢惠连,和他结为生死之交。当时何长瑜教谢惠连读书,也在郡内,谢灵运又以为是绝伦之才。他对谢方明说:“阿连有这样的才能和悟性,而您却当成平常的儿童对待,长瑜是当今的王粲,而您却用对下客的态度对待他。您既然不能礼遇贤士,应该把长瑜还给灵运。”便用车把他拉走了。荀雍字道雍,官做到员外散骑郎。羊璇之字曜..,担任临川内史,被司空竟陵王刘诞所赏识,刘诞失败后株连被杀。何长瑜的才气亚于谢惠连,而荀雍、羊璇之赶不上。临川王刘义庆搜集文士,何长瑜从国侍郎升到平西记室参军。曾经在江陵寄信给族人何勖,用韵语来描述刘义庆州府中的官员说:“陆展染白发,欲以媚侧室,青青不解久,星星行复出。”像这样的有五六句。而轻薄少年于是加以扩展,凡是人士都成为题目,都加上苛苦的诗句,他们的这种文字非常流行。刘义庆大怒,报告了文帝,把他调任广州所统辖的曾城县令。后来刘义庆去世,朝中的士人都到府上去致哀,何勖对袁淑说:“何长瑜就可以回来了。”袁淑说:“封国中刚刚失去了皇族的英才,不应该就考虑流放人员。”庐陵王刘绍镇守寻阳,任命何长瑜为南中郎行参军,掌管书记工作。路上走到板桥,遇到暴风落水而死。

谢灵运凭借祖父的产业,生活的资本很丰厚,奴僮很多,旧时仆役几百人,凿山浚湖,工程不断。寻山攀岭,一定要登上幽僻高峻之处,岩嶂几十重,无不全部走到。攀登常常穿着木屐,上山的时候就去掉它的前齿,下山的时候就去掉它的后齿。他曾从始宁南山伐树开路,直到临海,跟随的有几百人,临海太守王臔很吃惊,以为是山贼,最后知道是谢灵运才安下心来。谢灵运又邀请王臔继续前进,王不肯。谢灵运赠王臔诗说:“邦君难地山佥,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也有众多的随从,惊动了全县。太守孟靑奉佛十分虔诚,而被谢灵运所轻视,他曾经对孟靑说:“要想得道必须具有天赋的慧业,丈人您升天肯定在我的前面,而成佛必然在我的后面。”孟靑对这话深为憎恨。谢灵运又与王弘之等人出去到千秋亭饮酒,赤裸着身体大声喊叫,孟靑深深感到不能忍受,写信向他们提出。谢灵运大怒说:“我们自己大叫,跟痴人有什么关系?”

会稽东城有个回踵湖,谢灵运请求放水开为田地,文帝让州郡实行。这个湖离城郭很近,对于湖中的水产,百姓们感到很可惜,孟靑坚持不给。谢灵运得不到回踵湖,又请求把始宁的休山皇湖开为田地,孟靑又坚决不让。谢灵运说孟靑并不是打算有利于民众,而是顾虑决开湖水会害死水中许多生命,于是便用言论对他进行攻击。谢灵运与他便产生了矛盾。借着谢灵运的横行放肆,孟靑上表说他心有异志,发兵自己进行防守,并且上报朝廷。谢灵运骑马到宫中上表,自己陈述事情的原委。文帝知道他是被诬陷,并不降罪。也不想让他东归,任命为临川内史。

他在临川的游玩放浪,不异于在永嘉,被有关部门所纠弹。司徒派遣使者随州从事郑望生拘捕了谢灵运。谢灵运兴兵叛逃,于是便有了造反的志向。他写诗说:“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官兵追讨,捉住了他,送交给廷尉,廷尉论为斩刑。皇上爱他的才能,打算只是将他免官。彭城王刘义康坚持,认为不应宽恕。诏令说“谢玄功勋可比管仲,应该宽大处理他的后代,把死刑降为流放广州”。

后来秦郡的府将宋齐接受委派到了涂口,走到桃墟村,见有七个人离开大路聚在一起私语,怀疑不是平常的人,回去报告了郡县衙门,于是便派兵随宋齐突袭抓住了他们。其中一个人姓赵名钦,说“同村的薛道霜先前和谢灵运共事,薛道霜通过同村的成国告诉我说:‘谢灵运犯了事流放到广州,给钱让买弓箭刀盾等东西,让道霜邀合乡村中的强壮男子,在三江口把他抢夺过来。如果能得志如愿,功劳是共同的。于是聚合同党,抢夺谢灵运,没有成功,等回来后非常饥饿,便在路上进行抢劫’。”有关部门奏请逮捕了谢灵运,文帝诏令在广州处死示众。他在临死的时候作诗说:“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嵇公理既迫,霍生命已殒。”其中所说的袭胜、李业,就像前首诗所说的子房、鲁连的意思。当时是元嘉十年(433),年龄四十九岁。他所著的文章流传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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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