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卷一百六十六》

杨廷麟(彭期生等)万元吉(杨文荐

梁于涘)郭维经

(姚奇胤)詹兆恒(胡梦泰周定仍等)陈泰来(曹志明)王养正(夏万亨等)曾亨应(弟和应子筠)揭重熙(傅鼎铨)陈子壮(麦而炫朱实莲霍子衡)张家玉(陈象明等)陈邦彦苏观生

杨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四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勤学嗜古,有声馆阁间,与黄道周善。十年冬,皇太子将出阁,充讲官兼直经筵。延麟具疏让道周,不许。明年二月,帝御经筵,问保举考选何者为得人。廷麟言:“保举当严举主,如唐世济、王维章乃温体仁、王应熊所荐。今二臣皆败,而举主不问。是连坐之法先不行于大臣,欲收保举效得乎?”帝为动色。

其冬,京师戒严。廷麟上疏劾兵部尚书杨嗣昌,言:“陛下有挞伐之志,大臣无御侮之才,谋之不臧,以国为戏。嗣昌及蓟辽总督吴阿衡内外扶同,朋谋误国。与高起潜、方一藻倡和款议,武备顿忘,以至于此。今可忧在外者三,在内者五。督臣卢升以祸国责枢臣,言之痛心。夫南仲在内,李纲无功;潜善秉成,宗泽殒命。乞陛下赫然一怒,明正向者主和之罪,俾将士畏法,无有二心。召见大小诸臣,咨以方略。谕象升集诸路援师,乘机赴敌,不从中制。此今日急务也。”时嗣昌意主和议,冀纾外患,而廷麟痛诋之。嗣昌大恚,诡荐廷麟知兵。帝改廷麟兵部职方主事,赞画象升军。象升喜,即令廷麟往真定转饷济师。无何,象升战死贾庄。嗣昌意廷麟亦死,及闻其奉使在外,则为不怿者久之。

初,张若麒、沈迅官刑曹,谋改兵部,御史涂必泓沮之。必泓,廷麟同里也。两人疑疏出廷麟指,因与嗣昌比而构廷麟。会廷麟报军中曲折,嗣昌拟旨责以欺罔。事平,贬廷麟秩,调之外。黄道周狱起,词连廷麟,当逮。未至而道周已释,言者多荐廷麟。十六年秋,复授职方主事,未赴,都城失守,廷麟恸哭,募兵勤王。福王立,用御史祁彪佳荐,召为左庶子,辞不就。宗室朱统钅类诬劾廷麟召健儿有不轨谋,以姜曰广为内应。王不问,而廷麟所募兵亦散。

顺治二年,南都破,江西诸郡惟赣州存。唐王手书加廷麟吏部右侍郎,刘同升国子祭酒。同升自雩都至赣,与廷麟谋大举。乃偕巡抚李永茂集绅士于明伦堂,劝输兵饷。九月,大兵屯泰和,副将徐必达战败,廷麟、同升乘虚复吉安、临江。加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十月,大兵攻吉安,必达战败,赴水死。会广东援兵至,大兵退屯峡江。已而万元吉至赣。十二月,同升卒。

三年正月,廷麟赴赣,招峒蛮张安等四营降之,号龙武新军。廷麟闻王将由汀赴赣,将往迎王,而以元吉代守吉安。无何,吉安复失,元吉退保赣州。四月,大兵逼城下,廷麟遣使调广西狼兵,而身往雩都趣新军张安来救。五月望,安战梅林,再败,退保雩都。廷麟乃散其兵,以六月入赣,与元吉凭城守。未几,援兵至,围暂解,已,复合。八月,水师战败,援师悉溃。及汀州告变,赣围已半年,守陴者皆懈。十月四日,大兵登城。廷麟督战,久之,力不支,走西城,投水死。同守者郭维经、彭期生辈皆死。

期生,字观我,海盐人,御史宗孟子。登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崇祯初,为济南知府,坐失囚谪布政司照磨,量移应天推官,转南京兵部主事,进郎中。十六年,张献忠乱江西,迁湖西兵备佥事,驻吉安。吉安不守,走赣州,偕廷麟招降张安等,加太常寺卿,仍视兵备事。城破,冠带自缢死。

一时同殉者,职方主事周瑚,磔死。通判王明汲,编修兼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棻,户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狖、黎遂球、柳昂霄、鲁嗣宗、钱谦亨,中书舍人袁从鹗、刘孟鍧、刘应试,推官署府事吴国球,监纪通判郭宁登,临江推官胡缜,赣县知县林逢春,皆被戮。乡官卢观象尽驱男妇大小入水,乃自沉死。举人刘日佺偕母妻弟妇子侄同日死。参将陈烈数力战,众以其弟已降,疑之,烈益奋勇疾斗。及见执,不屈,顾谓赣人曰:“而后乃今知我无二心也。”遂就戮。

万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启五年进士。授潮州推官,补归德。捕大盗李守志,散其党。崇祯四年大计,谪官。十一年秋,用曾樱荐,命以永州检校署推官事。居二年,督师杨嗣昌荐其才,改大理右评事,军前监纪。嗣昌倚若左右手,诸将亦悦服,驰驱兵间,未尝一夕安枕。嗣昌卒,元吉丁内艰归。十六年起南京职方主事,进郎中。

福王立,仍故官。四镇不和,元吉请奉诏宣谕。又请发万金犒高杰于扬州,谕以大义,令保江、淮。乃渡江诣诸将营。杰与黄得功、刘泽清方争扬州,元吉与得功书,令共奖王室。得功报书如元吉指,乃录其藁示泽清、杰,嫌渐解。廷议以元吉能辑诸镇,擢太仆少卿,监视江北军务。元吉身在外,不忘朝廷,数有条奏。请修建文实录,复其尊称,并还懿文追尊故号,祀之寝园,以建文配,而速褒靖难死事诸臣,及近日北都四方殉难者,以作忠义之气。从之。又言:

先帝天资英武,锐意明作,而祸乱益滋。宽严之用偶偏,任议之途太畸也。

先帝初惩逆珰用事,委任臣工,力行宽大。诸臣狃之,争意见之异同,略绸缪之桑土,敌入郊圻,束手无策。先帝震怒,宵小乘间,中以用严。于是廷杖告密,加派抽练,使在朝者不暇救过,在野者无复聊生,庙堂号振作,而敌强如故,寇祸弥张。十余年来,小人用严之效如是。先帝亦悔,更从宽大,悉反前规,天下以为太平可致。诸臣复竞贿赂,肆欺蒙,每趋愈下,再撄先帝之怒,诛杀方兴,宗社继殁。盖诸臣之孽,每乘于先帝之宽;而先帝之严,亦每激于诸臣之玩。臣所谓宽严之用偶偏者此也。

国步艰难,于今已极。乃议者求胜于理,即不审势之重轻;好伸其言,多不顾事之损益。殿上之彼己日争,阃外之从违遥制,一人任事,众口议之。如孙传庭守关中,识者俱谓不宜轻出,而已有以逗挠议之者矣。贼既渡河,臣语史可法、姜曰广急撤关、宁吴三桂兵,随枢辅迎击。先帝召对时,群臣亦曾及此,而已有以蹙地议之者矣。及贼势燎原,廷臣或劝南幸,或劝皇储监国南都,皆权宜善计,而已有以邪妄议之者矣。由事后而观,咸追恨议者之误国。倘事幸不败,必共服议者之守经。大抵天下事,无全害亦无全利,当局者非朴诚通达,谁敢违众独行;旁持者竞意气笔锋,必欲强人从我。臣所谓任议之途太畸者此也。

乞究前事之失,为后事之师,以宽为体,以严为用。盖崇简易、推真诚之谓宽,而滥赏纵罪者非宽;辨邪正、综名实之谓严,而钩距索隐者非严。宽严得济,任议乃合。仍请于任事之人,严核始进,宽期后效,无令行间再踵藏垢,边才久借然灰,收之以严,然后可任之以宽也。诏褒纳之。

明年五月,南京覆,走福建,归唐王。六月,我大清兵已取南昌、袁州、临江、吉安。逾月,又取建昌。惟赣州孤悬上游,兵力单寡。会益府永宁王慈炎招降峒贼张安,所号龙武新军者也,遣复抚州。南赣巡抚李永茂乃命副将徐必达扼泰和,拒大兵。未几,战败,至万安,遇永茂。永茂遂奔赣。

八月,叛将白之裔入万安,江西巡抚旷昭被执,知县梁于涘死之。于涘,江都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时唐王诏适至赣,永茂乃与杨廷麟、刘同升同举兵。未几,王召永茂为兵部右侍郎,以张朝綖代。甫任事,擢元吉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诸军,召朝綖还,以同升代。元吉至赣,同升已卒,遂以元吉兼巡抚。

顺治三年三月,廷麟将朝王,元吉代守吉安。初,崇祯末,命中书舍人张同敞调云南兵,至是抵江西,两京已相继失,因退还吉安。廷麟留与共守,用客礼待之。其将赵印选、胡一青频立功,而元吉约束甚严,诸将渐不悦。时有广东兵亦以赴援至。而新军张安者,汀、赣间峒贼四营之一,骁勇善战,既降,有复抚州功,且招他营尽降。元吉以新军足恃也,蔑视云南、广东军,二军皆解体。然安卒故为贼,居赣淫掠,遣援湖西,所过残破。及是,大兵逼吉安,诸军皆内携,新军又在湖西。城中军不战溃,城遂破。元吉退屯皂口,檄谕赣州极言云南兵弃城罪,其众遂西去。四月,大兵逼皂口,元吉不能御,入赣城。大兵乘胜抵城下。给事中杨文荐奉命湖南,过赣,入城共守御,城中赖之。文荐,元吉门生也。

元吉素有才,莅事精敏。及失吉安,士不用命,昏然坐城上,对将吏不交一言。隔河大营遍山麓,指为空营。兵民从大营中至,言敌势盛,辄叱为间谍,斩之。江西巡抚刘远生令张琮者,将兵趋湖东。及赣围急,远生自出城,召琮于雩都。赣人曰“抚军遁矣”,怒焚其舟,拘远生妻子。俄远生率琮兵至,赣人乃大悔。琮军渡河,抵梅林,中伏大败,还至河,争舟,多死于水。远生愤甚,五月朔,渡河再战,身先士卒,遇大兵,被获,复逃归。而新军先往湖西者,闻吉安复失,仍还雩都。廷麟躬往邀之,与大兵战梅林,再败,乃散遣其军,而身入城,与元吉同守。自远生败,援军皆不敢前。六月望,副将吴之蕃以广东兵五千至,围渐解,未几复合,城中守如初。

王闻赣围久,奖劳之,赐名忠诚府,加元吉兵部尚书,文荐右佥都御史,使尚书郭维经来援。维经与御史姚奇胤沿途募兵,得八千人。元吉部将汪起龙率师数千,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率师三千,大学士苏观生遣兵如之。两广总督丁魁楚亦遣兵四千。廷麟又收集散亡,得数千。先后至赣,营于城外。诸将欲战,元吉待水师至并击。而中书舍人来从谔募砂兵三千,吏部主事龚棻、兵部主事黎遂球募水师四千,皆屯南安,不敢下。主事王其狖谓元吉曰:“水师帅罗明受海盗也,桀骜难制,棻、遂球若慈母之奉骄子。且今水涸,臣舟难进,岂能如约。”不听。及八月,大兵闻水师将至,即夜截诸江,焚巨舟八十,死者无算,明受遁还,舟中火药戎器尽失。于是两广、云南军不战而溃,他营亦稍稍散去。城中仅起龙、维经部卒四千余人,城外仅水师后营二千余人。参将谢志良拥众万余雩都不进,廷麟调广西狼兵八千人逾岭,亦不即赴。会闻汀州破,人情益震惧。

十月初,大兵用向导夜登城,乡勇犹巷战。黎明,兵大至,城遂破,元吉死之。先是,元吉禁妇女出城。其家人潜载其妾缒城去,元吉遣飞骑追还,捶其家人,故城中无敢出者。及城破,部将拥元吉出城。元吉叹曰:“为我谢赣人,使阖城涂炭者我也,我何可独存!”遂赴水死,年四十有四。

杨文荐,字幼宇,京山人。由进士为兵科给事中。城破时,病困不能起,执送南昌,绝粒而卒。

郭维经,字六修,江西龙泉人。天启五年进士。授行人。崇祯三年迁南京御史,疏陈时弊,中有所举刺。帝责令指实,乃极称顺天府尹刘宗周之贤,力诋吏部尚书王永光溪刻及用人颠倒罪,帝置不问。六年秋,温体仁代周延儒辅政,维经言:“执政不患无才,患有才而用之排正人,不用之筹国事。国事日非,则委曰我不知,坐视盗贼日猖,边警日急,止与二三小臣争口舌,角是非。平章之地几成聚讼,可谓有才邪?”帝切责之。忧去。久之,起故官。

北都变闻,南都诸臣有议立潞王者,维经力主福王。王立,进应天府丞,仍兼御史,巡视中城。俄上言:“圣明御极将二旬,一切雪耻除凶、收拾人心之事,丝毫未举。令伪官纵横于凤、泗,悍卒抢攘于瓜、仪,焚戮剽掠之惨,渐逼江南,而廊庙之上不闻动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务,盈庭而议。乞令内外文武诸臣洗涤肺肠,尽去刻薄偏私及恩怨报复故习,一以办贼复仇为事。”报闻。寻迁大理少卿,左佥都御史。命专督五城御史,察非常,情辇毂。明年二月,隆平侯张拱日、保国公朱国弼相继以他事劾罢维经,维经回籍。唐王召为吏部右侍郎。

顺治三年五月,大兵围赣州。王乃命维经为吏、兵二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湖广、江西、广东、浙江、福建军务,督师往援。维经与御史姚奇胤募兵八千人入赣州,与杨廷麟、万元吉协守。及城破,维经入嵯峨寺自焚死,奇胤亦死之。

奇胤,字有仆,钱塘人。由进士授南海知县。地富饶,多盗贼。奇胤绝苞苴,力以弭盗为事,政声大起。入为兵部主事,改监察御史,巡按广东。未任,与维经赴援,遂同死。

詹光恒,字月如,广信永丰人。父士龙,顺天府尹。光恒举崇祯四年进士。由甄宁知县征授南京御史,疏陈盗铸之弊,帝下所司察核。十四年夏,言燕、齐二千里间,寇盗纵横,行旅阻绝,四方饷金滞中途者,至数百万,请急发京军剿灭。又言楚、豫之疆尽青燐白骨,新征旧逋,断无从出,请多方蠲贷。帝并采纳。明年,贼陷含山,犯无为,劾总督高斗光。又明年秋,贼陷庐州,临江欲渡,陈内外合防策。再劾斗光,请以史可法代,斗光遂获谴。时江北民避乱,尽走南京。光恒虑贼谍阑入,处之城外,为严保伍,察非常,奸宄无所匿。

福王立,擢光恒大理寺丞。马士英荐阮大铖,令冠带陛见。光恒言:“先皇手定逆案,芟刈群凶,第一美政。今者大仇未报,乃忽召大铖,还以冠带,岂不上伤先皇灵,下短忠义气哉!”疏奏,命取逆案进览,光恒即上进。而士英亦以是日进《三朝要典》,大铖竟起用。其秋,奉命祭告,寻进本寺少卿。使事竣,即旋里。

唐王立,拜光恒兵部左侍郎,佐黄道周协守广信。广信破,奔怀玉山,聚众数千人自保。寻进攻衢州之开化县,兵败,殁于阵。

胡梦泰,字友蠡,广信铅山人。崇祯十年进士。除奉化知县。邑人戴澳官顺天府丞,怙势不输赋。梦泰捕治其子,其子走京师,醖澳,令劾去梦泰。澳念州民不当劾长吏,而劫于其子,姑出一疏,言天下不治由守令贪污,以阴诋梦泰。及得旨,令指实。其子即欲讦梦泰,而澳念梦泰无可劾,乃以嘉兴推官文德翼、平遥知县王凝命实之。给事中沈迅为两人诉枉,发澳隐情。澳下诏狱,除名。梦泰声益起。

十六年夏,吏部会廷臣举天下贤能有司十人,梦泰与焉,行取入都。帝以畿辅州县残破,欲得廉能者治之,诸行取者悉出补。梦泰得唐县。京师陷,南归。

唐王时,授兵科给事中,奉使旋里。顺治三年,大兵逼城下,梦泰倾家募士,与巡抚周定仍等守城。围数月,城破,夫妇俱缢死。

定仍,南昌人。崇祯十六年进士。与万文英、胡奇伟、胡甲桂举兵保广信,唐王即以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其地。城破,死之。

文英,亦南昌人。初为凤阳推官,以子元亨代死,得脱归。福王时,起礼部主事,丁艰不赴。唐王授为兵部员外郎,监黄道周诸军,协守广信。诸军败于铅山,文英举家赴水死。

奇伟,进贤人。历官兵部主事。唐王授为湖东副使,守广信,兵败,死之。

田桂,字秋卿,昆山人。崇祯十二年以乡试副榜贡入国学,授南昌通判。迁永州同知,以道梗改广信。至则南昌、袁州、吉安俱失。广信止疲卒千人,士民多窜徙。会黄道周以募兵至,相与议城守。已而道周败殁,势益孤,甲桂效死不去。城破被执,谕降不从,幽别室,自经死。

有毕贞士者,贵溪人,举于乡。同守广信,城破,赴水。家人救之,行至五里桥,望拜祖茔,触桥柱死。

陈泰来,字刚长,江西新昌人。崇祯四年进士。由宣城知县入为户科给事中。十五年冬,都城戒严,泰来陈战守数策。总督赵光抃言泰来与同官荆祚永素晰边情,行间奏报,宜敕二臣参预,报可。泰来又自请假兵一万,肃清辇毂。帝壮之,即改授兵科,出视诸军战守方略,召对中左门。至军中,奏界岭失事状,劾副将柏永镇论死。以功迁吏科右给事中,乞假归。福王时,起刑科左给事中,不赴。唐王擢为太仆寺少卿,与万元吉同守赣州。再擢右佥都御史,提督江西义军。李自成败走武昌,其部下散掠新昌境,泰来大破之。初,益王起兵建昌,泰来欲从之。同邑按察使漆嘉祉、举人戴国士持不可。已而新昌破,国士出降,泰来恶之。会上高举人曹志明等兵起。泰来与相结。十二月攻取上高、新昌、宁州,杀国士妻子,遂取万载。已而大兵逼新昌,守将出降,泰来走界埠,志明等从上高移军会之,进攻抚州,兵败皆死。

王养正,字圣功,泗州人。崇祯元年进士。授海盐知县。遭父丧,服除,起官秀水,中大计,补河南按察司照磨,累迁南康知府。计歼巨寇邓毛溪、熊高,一方赖之。福王时,进副使,分巡建昌。南都既覆,大兵下江西。巡抚旷昭弃南昌遁,走瑞州,列城望风溃。养正乃与布政夏万亨、知府王域、推官刘允浩、南昌推官史夏隆起兵拒守。阅三日,有客兵内应,城即破。养正等被执,械至南昌,与万亨等同死。其妻张氏闻之,绝粒九日而死。

万亨,字元礼,昆山人,起家举人。南昌失守,避建昌,与养正同死。妻顾、子妇陆及一孙、一孙女先赴井死。仆婢死者复十余人。

域,字元寿,松江华亭人。举于乡,授宿州学正。流贼至,佐有司捍御有功。屡迁工部主事,榷税芜湖。都城陷,诸榷税者多以自入。域叹曰:“君父遭非常祸,臣子反因以为利邪!”悉归之南京户部。寻由郎中迁建昌知府。城破,械至南昌,与允浩、夏隆同日死。

允浩,掖县人。夏隆,宜兴人。皆崇祯十六年进士。时同死者六人,其一人失其姓名。建昌人哀其忠,裒而瘗之,表曰:“六君子之墓”。

初,建昌南城诸生有邓思铭者,闻北都陷,集其侪数十人为庠兵,期朔望习射,学技击,为国报仇。请于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邪?”众志遂懈。思铭郁郁不得志。明年,城破,死之。

建昌既破,新城知县谭梦开迎降,民潜导守关兵杀之。梦开党与民互相残,弥月不靖。唐王以邵武贡生李翔为新城知县。翔至,擒杀余党,众遂散。然民习于乱,佃人以田主征租斛大,聚数千人,噪县庭。翔潜遣义兵三百,诡称郑彩军,杀乱民。明日复斩百余级,乱乃靖。彩兵数万驻新城,畏大兵,遁入关。独监军张家玉、新城人徐伯昌与翔共守。及大兵逼,家玉亦战败入关。翔率民兵千余出城拒击。大兵从间道入城,民兵皆散,翔与伯昌皆死之。伯昌,字子期,唐王时,由举人授兵部主事,改御史者也。

时江西郡邑吏城守者,又有李时兴、高飞声。时兴,福清人,举于乡,历官袁州同知,摄府事。会城已降,时兴力城守。无何,守将蒲缨兵溃,湖广援将黄朝宣五营亦噪归。时兴度不能守,自缢于萍乡官舍,一仆亦同死。飞声,字克正,长乐人。崇祯中,由乡举授玉山知县,迁同知,气养去。唐王时,黄道周出督师,邀与偕,令摄抚州事。大兵至,遣家人怀印走谒王,而身守城死焉。

曾亨应,字子喜,临川人。父栋,广东布政使。亨应举崇祯七年进士。历官吏部文选主事。十五年秋,有诏起废,亨应以毛士龙、李右谠、乔可聘等十人上。御史张懋爵劾其纳贿行私,亨应疏辨。懋爵三疏力攻,遂被谪去。福王立之明年,江西列城皆不守。亨应命弟和应奉父入闽,而己与艾南英、揭重熙谋城守。会永宁王慈炎招连子峒土兵数万复建昌,入抚州,寓书亨应。亨应募兵数百,与相掎角。一日,方置酒宴客,大兵至。亨应避右室,其从弟指示之,遂被执,并执其长子筠。亨应顾筠曰:“勉之,一日千秋,毋自负!”筠曰:“诺。”先受刑死。释亨应缚,谕之降,不答,被戮。和应闻兄死,曰:“烈哉!兄为忠臣,兄子为孝子,复何憾!”既奉父入闽,又走避之肇庆,乃拜辞其父,投井死。先是,栋弟栻为蒲圻知县,栻兄益为贵州佥事,并死难,人称“曾氏五节”云。

始,亨应为懋爵所讦,朝士颇疑之。后亨应死节,而懋爵竟降李自成为直指使。

揭重熙,字祝万,临川人。崇祯十年以五经登进士,授福宁知州。福王时,擢吏部考功主事。外艰归。抚州破,与同里曾亨应先后举兵。唐王命以故官联络建昌兵,战败被劾。用大学士曾樱荐,以考功员外郎兼兵科给事中,从大学士傅冠办湖东兵事。泸溪告警,冠不能救,重熙劾解冠任,兵事遂皆委重熙。江西巡抚刘广胤战败被执,复用樱荐,擢右佥都御史,代广胤。攻抚州,不克而退。俄闻汀州失,解兵入山。永明王拜重熙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兵,召募万馀人,薄邵武,败还。

金声桓,左良玉将也,已降于大清,复乘间为乱,据南昌。大兵攻讨之,声桓死,诸军尽散,独张自盛众数万走闽。重熙入其军,约广信曹大镐并进。自盛掠邵武,战败被执。重熙走依大镐百丈霡。适大镐还军铅山,惟空营在,众就营炊食。大兵侦得之,率众至,射重熙中项,执至建宁,下之狱。重熙日呼高皇帝,祈死不得。至冬十一月,昂首受刃,颜色不改。

傅鼎铨,字维新,重熙同邑人。崇祯十三年进士。除翰林检讨。李自成陷京师,鼎铨出谒,贼败南还。唐王时,曾樱荐鼎铨,命予知府衔,赴赣州军自效,寻复其故官。赣州破,退隐山中。已,闻金声桓叛,鼎铨举兵以应。永明王命为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声桓灭,鼎铨往来自盛、大镐军。顺治八年,至广信张村,为守将所执,系南昌狱。谕之降,不从。令作书招重熙,亦不从。八月朔,乃从容就刑。

鼎铨自降流贼,为乡人非笑,尝欲求一死所。至是得死,乡人更贤鼎铨。已,重熙、大镐相继败,都昌督师余应桂亦以是岁亡,江右兵遂尽。

陈子壮,字集生,南海人。万历四十七年以进士第三人授翰林编修。天启四年典浙江乡试,发策刺阉竖。魏忠贤怒,假他事削子壮及其父给事中熙昌籍。崇祯初,起子壮故官,累迁礼部右侍郎。流贼犯皇陵,帝素服召对廷臣。子壮言:“今日所急,在收人心。宜下罪己诏,激发忠义。”帝纳之。乃会诸臣,列上蠲租、清狱、使过、宥罪等十二事。帝以海内多故,思广罗贤才,下诏援《祖训》,郡王子孙文武堪任用者,得考验授职。子壮虑为民患,立陈五不可。会唐王上疏,历引前代故事,诋子壮,遂除子壮名,下之狱,坐赎徒归。久之,廷臣交荐,起故官,协理詹事府。未上,京师陷。

福王立,起礼部尚书。至芜湖,南京亦失守,乃归。唐王立福建,召相子壮。以前议宗室事,有宿憾,辞不行。

顺治三年,汀州遘变,丁魁楚等拥立桂王子永明王由榔于肇庆。苏观生又议立唐王弟聿,子壮沮不得,退居邑之九江村。永明王授子壮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督广东、福建、江西、湖广军务。会大兵入广州,聿被执死,子壮止不行。

明年春,张家玉、陈邦彦及新会王兴、潮阳赖其肖先后起兵,子壮亦以七月起兵九江村。兵多蜒户番鬼,善战。乃与陈邦彦约共攻广州,结故指挥使杨可观等为内应。事泄,可观等死。子壮驻五羊驿,为大兵击败,走还九江村。长子上庸阵殁。会故御史麦而炫破高明,迎子壮,以故主事朱实莲摄县事。实莲,子壮邑子也。九月,大兵克高明,实莲战死。子壮、而炫俱执至广州,不降,被戮。子壮母自缢。永明王赠子壮番禺侯,谥文忠,荫子上图锦衣卫指挥使。

而炫,字章闇,高明人。由进士历上海、安肃知县。唐王时,擢御史。

实莲,字子洁。由举人历官刑部主事。

初,聿之自立于广州也,召南海霍子衡为太仆卿。子衡,字觉商,举万历中乡试,历袁州知府。及官太仆时,而广州不守。子衡乃召妾莫氏及三子应兰、应荃、应芷语之曰:“《礼》,‘临难毋苟免’,若辈知之乎?”三子皆应曰:“惟大人命!”子衡援笔大书“忠孝节烈之家”六字,悬中堂,易朝服,北向拜。又易绯袍,谒家庙。先赴井死。妾从之,应兰偕妻梁氏及一女继之,应荃、应芷偕其妻徐氏、区氏又继之。惟三孙得存。有小婢见之,亦投井死。

张家玉,字元子,东莞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改庶吉士。李自成陷京师,被执。上书自成,请旌己门为:“翰林院庶吉士张先生之庐”,而褒恤范景文、周凤翔等,隆礼刘宗周、黄道周,尊养史可程、魏学濂。自称殷人从周,愿学孔子,称自成大顺皇帝。自成怒,召之入,长揖不跪。缚午门外三日,复胁之降,怵以极刑,卒不动。自成曰:“当磔汝父母!”乃跪。时其父母在岭南,家玉遽自屈,人咸笑之。

贼败南归。阮大铖等攻家玉荐宗周、道周于贼,令收人望,集群党。家玉遂被逮。明年,南都失守,脱归。从唐王入福建,擢翰林侍讲,监郑彩军。出杉关,谋复江西,解抚州之围。

顺治三年,风闻大兵至,彩即奔入关,家玉走新城。大兵来攻,出战,中矢,堕马折臂,走入关。令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信。广信已失,请募兵惠、潮,说降山贼数万,将赴赣州急。会大兵克汀州,乃归东莞。

四年,家玉与举人韩如璜结乡兵攻东莞城,知县郑霖降,乃籍前尚书李觉斯等赀以犒士。甫三日,大兵至,家玉败走。奉表永明王,进兵部尚书。无何,大兵来击,如璜战死,家玉走西乡。祖母陈、母黎、妹石宝俱赴水死。妻彭被执,不屈死,乡人歼焉。西乡大豪陈文豹奉家玉取新安,袭东莞,战赤冈。未几,大兵大至,攻数日,家玉败走铁冈,文豹等皆死。

觉斯怨家玉甚,发其先垄,毁及家庙,尽灭家玉族,村市为墟。家玉过故里,号哭而去。道得众数千,取龙门、博罗、连平、长宁,遂攻惠州,克归善,还屯博罗。大兵来攻,家玉走龙门,复募兵万余人。家玉好击剑,任侠,多与草泽豪士游,故所至归附。乃分其众为龙、虎、犀、象四营,攻据增城。

十月,大兵步骑万余来击。家玉三分其兵,掎角相救,倚深溪高崖自固。大战十日,力竭而败,被围数重。诸将请溃围出,家玉叹曰:“矢尽炮裂,欲战无具;将伤卒毙,欲战无人。乌用徘徊不决,以颈血溅敌人手哉!”因遍拜诸将,自投野塘中以死,年三十有三。明年,永明王赠家玉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其父兆龙犹在,以子爵封之。

陈象明,字丽南,家玉同邑人。崇祯元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榷税淮安,以清操闻。屡迁饶州知府。忤巡按御史,被劾。谪两浙盐运副使,累迁湖南道副使。唐王时,总督何腾蛟令征饷广西。会永明王立,广东地尽失。象明征调土兵,与陈邦传连营,东至梧州榕树潭,遇大兵,战败,死之。

广东之失也,龙门破,里人廖翰标以二幼子托从父,从容自缢死。番禺破,里人梁万爵曰“此志士尽节之秋也”,赴水死。翰标,天启中举人,官江西新城知县,廉惠,民为建祠。万爵,字天若,唐王时举人。

陈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诸生,意气豪迈。福王时,诣阙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唐王聿键读而伟之。既自立,即其家授监纪推官。未任,举于乡。以苏观生荐,改职方主事,监广西狼兵,援赣州。至岭,闻汀州变,劝观生东保潮、惠,不听。

会丁魁楚等已立永明王监国于肇庆,观生遣邦彦入贺。王因赣州破,惧逼己,西走梧州。邦彦甫入谒,而观生别立唐王聿于广州,邦彦不知也。夜二鼓,王遣中使十余辈召入舟中。王太后垂帘坐,王西向坐,魁楚侍,语以广州事。邦彦请急还肇庆,正大位以系人心。命南雄勍卒取韶,制粤东十郡之七,而委其三于唐王,代我受敌,从而乘其敝。王大悦,立擢兵科给事中,赍敕还谕观生。抵广州,闻使臣彭耀被杀,乃遣从人授观生敕,而自以书晓利害。观生犹豫累日,欲议和,会闻永明王兵大败,不果。邦彦遂变姓名入高明山中。

顺治三年冬十二月,大兵破广州,观生死,列城悉下,邦彦乃谋起兵。初,赣州万元吉遣族人万年募兵于广,得余龙等千余人,未行而赣州失。龙等无所归,聚甘竹滩为盗,他溃卒多附,至二万余人。

总督朱治忄间招降之,既而噪归。四年春,大兵定广州,克肇庆、梧州,败走治忄间,杀魁楚,前驱抵平乐。永明王方自梧道平乐,走桂林,势危甚。邦彦乃说龙乘间图广州,而己发高明兵由海道入珠江与龙会。且遣张家玉书曰:“桂林累卵,但得牵制毋西,浔、平间可完葺,是我致力于此而收功于彼也。”家玉以为然。然龙卒故无纪律,大兵自桂林还救,扬言取甘竹滩,龙等顾其家,辄退,邦彦亦却归。既,乃遣门人马应芳会龙军取顺德。无何,大兵至,龙战败,应芳被执,赴水死。四月,龙再战黄连江,亦败殁。大兵攻家玉于新安。邦彦乃弃高明,收余众,徇下江门据之。

初,广州之围,大兵知谋出邦彦,求其家,获妾何氏及二子,厚遇之,为书招邦彦。邦彦判书尾曰:“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七月与陈子壮密约,复攻广州。子壮先至,谋泄,将引退。邦彦军亦至,谋伏兵禺珠洲侧,伺大兵还救会城,而纵火以焚舟。子壮如其计,果焚舟数十。大兵引而西,邦彦尾之。会日暮,子壮不能辨旗帜,疑皆敌舟也,阵动。大兵顺风追击,遂大溃。子壮奔高明,邦彦奔三水。八月,清远指挥白常灿以城迎邦彦。乃入清远,与诸生朱学熙婴城固守。

邦彦自起兵,日一食,夜则坐而假寐,与其下同劳苦,故军最强,尝分兵救诸营之败者。至是精锐尽丧,外无援军。越数日,城破,常灿死。邦彦率数十人巷战,肩受三刃,不死,走朱氏园,见学熙缢,拜哭之。旋被执,馈之食,不食,系狱五日,被戮。邦彦死,子壮被执。逾月,家玉亦自沉。永明王赠邦彦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子锦衣指挥。

苏观生,字宇霖,东莞人。年三十始为诸生。崇祯中,由保举授无极知县。总督范志完荐其才,进永平同知,监纪军事,寻迁户部员外郎。十七年,京师陷,脱还南京,进郎中,催饷苏州。明年五月,南京破,走杭州。会唐王聿键至,观生谒王。王与语大悦,联舟入福建。与郑芝龙、鸿逵兄弟拥立王,擢为翰林学士,旋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设储贤馆,分十二科,招四方士,令观生领之。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出廷臣右,乃超拜东阁大学士,参机务。

观生数赞王出师。见郑氏不足有为,事权悉为所握,请王赴赣州,经略江西、湖广。王乃议观生先行。明年,观生赴赣州,大征甲兵。饷不继,竟不能出师。

时顺治三年三月,大兵破吉安,总督万元吉乞援,观生遣二百人往。元吉令协守绵津滩,遇大兵,溃走。元吉乃退回赣州,大兵遂围城。观生走南康,赣人数告急,不敢援。六月,大兵退屯水西,观生发三千人助赣守。久之,他将战败。九月,大兵再攻赣州,三千人皆引去。时观生移驻南安,闽中急,不能救。聿键死于汀州,赣州亦破,观生退入广州。监纪主事陈邦彦劝观生疾趋惠、潮,扼漳、泉、两粤可自保。观生不从。

会丁魁楚等议立永明王,观生欲与共事。魁楚素轻观生,拒不与议,吕大器亦叱辱之。适唐王弟聿与大学士何吾驺自闽至,南海关捷先、番禺梁朝钟首倡兄终弟及议。观生遂与吾驺及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曾道唯等以十一月二日拥立王,就都司署为行宫。即日封观生建明伯,掌兵部事,进吾驺等秩,擢捷先吏部尚书,旋与元镜、应华、道唯并拜东阁大学士,分掌诸部。时仓卒举事,治宫室、服御、卤簿,通国奔走,夜中如昼。不旬日,除官数千,冠服皆假之优伶云。

永明王监国肇庆,遣给事中彭耀、主事陈嘉谟赍敕往谕。耀,顺德人,过家拜先庙,托子于友人。至广州,以诸王礼见,备陈天潢伦序及监国先后,语甚切至,因历诋观生诸人。观生怒,执杀之,嘉谟亦不屈死。乃治兵日相攻,以番禺人陈际泰督师,与永明王总督林佳鼎战于三水。兵败,复招海盗数万人,遣大将林察将。

十二月二日,战海口,斩佳鼎。观生意得,务粉饰为太平事,而委任捷先及朝锺。

捷先,由进士历官监司,小有才,便笔札。朝锺举于乡,善谈论,浃旬三迁至祭酒。有杨明竞者,潮州人,好为大言,诡称精兵满惠、潮间,可十万,即特授惠潮巡抚。朝锺语人:“内有捷先,外有明竞,强敌不足平矣。”观生亦器此三人,事必咨之。又有梁鍙者,妄人也,观生才之,用为吏科都给事中,与明竞大纳贿赂,日荐用数十人。

观生本乏猷略,兼总内外任,益昏瞀。招海盗资捍御,其众白日杀人,县肺肠于贵官之门以示威,城内外大扰。时大兵已下惠、潮,长吏皆降附,即用其印移牒广州,报无警。观生信之。

是月十五日,聿视学,百僚咸集,或报大兵已逼。观生叱之曰:“潮州昨尚有报,安得遽至此。妄言惑众,斩之!”如是者三。大兵已自东门入,观生始召兵搏战。兵精者皆西出,仓卒不能集。观生走鍙所问计。曰:“死尔,复何言!”观生入东房,鍙入西房,各拒户自缢。观生虑其诈,稍留听之。鍙故扼其吭,气涌有声,且推几仆地,久之寂然。观生信为死,遂自经。明日,鍙献其尸出降。朝钟闻变赴池,为邻人救出,自经死,聿方事阅射,急易服逾垣匿王应华家。俄缒城走,为追骑所获。馈之食,不受,曰:“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地下!”投缳而绝。吾驺、应华等悉降。

赞曰:自南都失守,列郡风靡。而赣以弹丸,独凭孤城,誓死拒命。岂其兵力果足恃哉,激于义而众心固也。迨汀、赣继失,危近目睫,而肇庆、广州日治兵相攻,自取两败。盖天速其祸,如发蒙振槁,无烦驱除矣。

《明史·卷一百六十六》译文及注释

杨廷麟,字伯祥,清江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改选庶吉士,授职编修。他勤于学习,酷爱古典,在翰林院中很有名望,跟黄道周友好。

十年冬天,皇太子即将外就藩封,朝廷拟让廷麟充任讲官兼经筵直讲。廷麟撰写了一篇奏疏推让道周,崇祯皇帝不允许。第二年二月,崇祯皇帝在经筵上问保举跟考选哪一样更能取得理想的人才。廷麟说:“保举应对保举者严格要求,像唐世济、王维章是由温体仁、王应熊推荐的,现在他们俩都倒台了,可是对保举他们的人却不加追究。这样连坐法在大臣中已经不实行了,怎么能收到保举的效果呢?”崇祯皇帝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

这年冬天,京师戒严。廷麟上书弹劾兵部尚书杨嗣昌,说道:“陛下有攘除外患的大志,大臣却没有抵御侵略的本领,他们谋划得不得当,把国家大事当成了儿戏。嗣昌和蓟州总督吴阿衡内外相助,同谋共计,耽误了国家大事。他们与高起潜、方一藻主张议和,一下子就把武备给放到脑后去了,以致闹成今天这个样子。现在值得担心的,在外有三件事,在朝廷里有五件事。督臣卢象升用祸害国家的话来批评中央大臣,话说得令人痛心。过去南仲在中央里,李纲就没能立功疆场;潜善执掌大权,宗泽就丢失了性命。我请求陛下大发一回火气,明确纠正过去主和的罪过,使将士懂得惧怕刑法,不敢心存侥幸。同时召见大小臣僚,向他们询问抵敌方略。指示象升集合各路增援部队,利用有利时机对敌开战,不要按宫廷制度派什么宦官监军。这是眼下的急务啊。”

当时嗣昌的意见主张议和,希望能借机消除外患,可是廷麟狠狠地攻击了他。嗣昌大为恼火,就假惺惺地推荐廷麟懂得军事。崇祯皇帝改用廷麟为兵部职方主事,让他去象升的部队里当参谋。象升很高兴,就让廷麟到真定去转运粮饷增发兵力。不久,象升在贾庄战死。嗣昌料定廷麟也死掉了,后来听说他当时出使在外地没死,因此心里很多天都不痛快。

起先,张若麒、沈迅在刑部的司里做官,他们准备调进兵部,御史涂必泓从中坏了他们的事。必泓,是廷麟的同乡,所以他们两个怀疑必泓的奏疏出自廷麟的指使,于是就和嗣昌勾结起来一块诬陷廷麟。正好廷麟上书汇报军队中的复杂情况,嗣昌起草圣旨时批评他欺骗朝廷,事平以后就把他贬官调到地方上去了。黄道周一案发生时,供词中牵扯到廷麟,他本该逮捕,但差官还没到,道周本人已经被释放了,廷麟也就不能抓了。朝廷中并且还有很多人上书推荐他呢。

十六年(1643)秋天,廷麟官复原职任职方主事,尚未上任,都城便失守了。廷麟痛苦地大哭了一场,着手招兵买马报效君上。福王即位后,采纳了御史祁彪佳的荐举,招廷麟担任左庶子,他推辞了,没有到任。宗室朱统翷上书诬陷廷麟征招一批勇敢的青年汉子图谋不轨,以姜曰广作为内应。福王虽然没追究,廷麒所招募的军队还是疏散了。

顺治二年(1645),南京失守,江西各郡只有赣州保全下来。唐王亲撰命令加廷麟为吏部右侍郎,刘同升为国子祭酒。同升从雩都来到赣州,与廷麟商议大举起兵,然后他们和巡抚李永茂一起,把当地绅士召集到明伦堂里,劝他们出钱粮充作兵饷。九月,大清兵驻扎在泰和,守城的副将徐必达战败后,这边廷麟、同升都乘机收复了吉安、临江。唐王于是提升他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给他尚方宝剑,给他见机行事的权力。十月,大清兵攻打吉安,必达战败后投河自杀,正好广东的援兵到来,大清兵于是撤退到峡江。后来万元吉来到赣州。十二月,同升死了。

三年正月,廷麟亲赴赣州,把峒族人张安等四营兵招降,改称龙武新军。廷麟得知唐王将从汀州来赣州,打算前往迎接,让元吉代守吉安。不久,吉安又失陷了。元吉退保赣州,四月,大清军队兵临城下,廷麟派人去调广西的狼兵来增援,自己亲自到雩都去催促新军将领张安来援救。五月十五日,张安在梅林战斗,两次战败,只好退保雩都。廷麟于是解散了他的新军,于六月份进入赣州城,和元吉一起凭借城墙守御作战。不几天,援兵来了,大清兵的包围圈暂时解退,过后,又把赣州城围困起来。八月,官兵的水军战败,援兵全部溃退了。到汀州发生兵变时,赣州之围已经有半年了,在城墙上防守的士兵都懈了气。十月四日,大清部队强力登城,廷麟指挥部队作战,时间长了,招架不住,败退回城西,跳河自杀了。一同守城的郭维经、彭期生等人都死掉了。

期生,字观我,海盐人,是御史彭宗孟的儿子。他考中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崇祯初年,为济南知府,因为走失了囚犯贬任布政司照磨,经考评又担任了应天推官,改任南京兵部主事,又升为郎中。十六年(1643),张献忠在江西作乱,朝廷提升期生为湖西兵备佥事,驻吉安。吉安失守后,他退走赣州,和廷麒一起招降了张安等人,被提升为太常寺卿,仍负责带兵防守。赣州失陷时,他衣冠齐楚地上吊自杀了。

当时以身殉难的还有职方主事周瑚,被寸割而死。通判王明汲,编修兼兵科给事中万发祥,吏部主事龚盞,户部主事林琦,兵部主事王其..、黎遂球、柳昂霄、鲁嗣宗、钱谦亨,中书舍人袁从鹗、刘孟钅訇、刘应试,推官署府事吴国球,监纪通判郭宁登,临江推官胡缜,赣县知县林逢春,都被杀掉了。乡官卢观象把当地的男女老少一齐都赶进河里淹死后,也自沉而死。举人刘日亻全和自己的母亲、妻子、弟媳妇、儿女和侄儿、女在一天里一起自杀了。参将陈烈几经苦战,但大家因为他弟弟已经投降,所以怀疑他,陈烈于是更加勇猛拼杀。被捕后,他不肯屈服,回头对赣州百姓们说:“现在该知道我没有二心了吧!”接着就被杀而亡了。

万元吉,字吉人,南昌人。天启五年(1625)进士。初任潮州推官,后来调补归德。期间他捕获了大盗李守志,解散了他聚集起来的喽罗。崇祯四年(1631)全国官吏大考核,他被贬了官。十一年秋天,朝廷采纳曾樱对他的举荐,让他以永州检校的身份代理推官的职责。过了两年,督师杨嗣昌推荐他有才干,朝廷让他改任大理右评事,到杨嗣昌军队里负责监察军纪。嗣昌把他用作左右手,将领们也心悦诚服,他在部队里奔走劳作,未曾睡过一个晚上安生觉。嗣昌死后,元吉因为替母亲守丧回乡去了。十六年复出,担任南京职方主事,又升为郎中。

福王登基后,他仍旧担任郎中。因为四大兵镇不和,他请求让自己奉命前往开导,又请求拨一万两银子到扬州犒劳高杰,用大义教导他,命令他驻守江、淮。然后万元吉渡过长江奔赴各位大将的军营中去。高杰与黄得功、刘泽清三人当时正在争夺扬州,元吉给得功写了一封信,让他和大家一起辅佐朝廷,得功写了一封回信,和元吉的意思相同。元吉于是把得功的信抄给泽清、高杰两个看,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嫌疑于是逐渐消释了。朝臣们讨论认为元吉能够安定各大兵镇,提拔他当了太仆少卿,让他监视长江以北的军务。元吉人在外边,却不忘朝廷,几次上书评议政事。他曾请求朝廷编写《建文实录》,恢复他的皇帝尊号,并把他给原先懿文太子追加的尊号予以归还,在他的陵园中祭祀他,用建文皇帝陪享,并且立即表彰当时死难的大臣们,以及近来京师失陷时殉难的四方臣僚,以便振作臣民忠心报国的勇气。福王听从了他。元吉还上书说:“先帝天资英武,立志振兴国家,可是事实上祸乱更加严重。这是由于政策宽大、严厉二者的运用双方面都偏轻偏重了,听取意见的方式太偏颇了。

“先帝当初惩治不法宦官的专权,任用群臣百官都力行宽大。大臣们习惯于此,就争论意见的异同,忽略了防患措施的准备,敌人打到京郊来,他们都束手无策了。先帝这下极为恼火,坏人就乘机引导他采用严厉的政策。于是廷杖用得越来越多,对地方上增派练饷,使得在朝官员救过不暇,下边的百姓无复聊生,朝廷说起来是振作了,但是敌人还是一样的强大,盗贼的祸害更加扩大了。在十多年时间里,小人主张的严厉政策无非如此。先帝自己后来也后悔了,又采用宽大政策,一反其规,天下人都认为可以实现太平了。大臣们又开始竞行贿赂,肆意欺骗先帝,政治风气每况愈下,又一次引发了先帝的怒火。先帝正忙着开杀戒,国家紧跟着就覆灭了。大概说来大臣们的忤逆,经常是利用了先帝宽大的政策;而先帝的严厉政策,也经常滋生了大臣们的轻慢。我所说的政策的宽大和严厉双方面的偏轻偏重就是这个样子。

“国家命运的艰难现在已到了极点。可是议论的人只求道理上讲得通,就是不看看形势的轻重;只喜欢发表自己的见解,根本不考虑事情的发展。朝堂上天天你争我吵不说,统兵在外的将领一举一动还要接受他们的遥控,一个人干事,却有许多张嘴巴在那里议论。就如孙传庭出守关中一事吧,明眼人都说不应让他轻易出击,可是已经有人议论他逗留、观望了。贼寇渡过黄河后,我告诉史可法、姜曰广赶快撤下山海关、宁远卫吴三桂的部队,随内阁大臣迎击贼寇。先帝召大臣问话时,群臣也曾讲到这一点,可是已经有人议论说这是放弃领土。等到贼寇的势力汹涌澎湃的时候,朝臣有的劝先帝到南方来,有的劝说让太子在南京开始监国,这些本来都是很好的权宜之计,可是已经有人议论说这是胡说八道。由事后来看,谁不恨这些议论的人亏害了国家。但是假使事情侥幸不失败的话,大家一定都佩服这些议论的人遵行常规。大概说来天底下的事没有完全有害的,也没有全是益处的,当事人除非质朴、诚实而且通晓万事万物,否则哪个敢违众独行呢?在一边提意见的人总是争意气长短,笔锋巧拙,一定要强迫别人听从自己才成。这哪成呢?我所说的听取意见的方式太偏颇就是这个样子。

“我请求陛下研究以前朝政的失误,作为今后政治事务的借鉴,要以宽大做主体,以严厉求功效。崇尚简易、真诚待人叫作宽大,滥赏无功、听凭放纵不叫作宽大;辨别邪正、综核名实叫作严厉,百般挑剔、吹毛求疵不叫作严厉。政策的宽大和严厉二者相辅相成,听取意见的方式才会适当。请任用办事官员时,仍旧经严格考核后才用,但宽着期限责取成功,不要让离间计再跟着坏人的信用而得逞,使我朝的军事人才久借燃灰,委任时经过严格考核,然后就可以用宽大的政策大胆地使用他了。”

福王下诏赞扬并听取了他的意见。

第二年,南京灭亡了,元吉跑到福建去归附唐王。六月,大清部队已经占领了南昌、袁州、临江、吉安。过了一个月,又占领了建昌。只有赣州孤零零地剩下在长江上流,城中兵力也很单薄。益王府里永宁王朱慈炎招降峒贼张安(他的部队号称龙武新军)后,这时收复了抚州。南赣巡抚李永茂于是命令副将徐必达扼守泰和,抗击大清部队。没几天战败,退到万安,必达见到了永茂。永茂接着逃到了赣州。

八月,叛将白之裔进入万安,江西巡抚旷昭被活捉,知县梁于氵矣牺牲了。于氵矣,江都人。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当时唐王的诏书正好传到赣州来,永茂于是和杨廷麟、刘国升一起管理军事。不久唐王召永茂回去当兵部右侍郎,让张朝纟延来接替他。永茂刚上任就提拔元吉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领江西、湖广的各军,又召回了朝纟延,让同升接替了他。元吉到赣州时同升已经死了,朝廷就让元吉兼任江西巡抚。

顺治三年(1646)三月,廷麟将去朝见唐王,元吉代他守卫吉安。起初崇祯末年朝廷命令中书舍人张同敞调发云南部队,这个时候来到了江西,两个京城已经相继失守,于是就退回到吉安来。廷麟留下他们一起守城,用待客的礼仪对待他们。他们的将领赵印选、胡一清多次立功,可是元吉对他们管得很严,云南的将领慢慢地就不高兴了。当时广东的部队也赴援来了。新军将领张安本是汀州、赣州之间峒贼四营之一,勇猛善战,归降后建立过收复抚州的战功,并且把其他三营峒贼也招降了。元吉认为新军足可依赖,蔑视云南、广东的部队,所以这两支部队就人心涣散了。但是张安的士兵本来就是贼盗,住到赣州照旧奸侮妇女,抢劫财物,派他们增援湖西时,一路所过之处都被烧杀抢夺光了。到这时大清部队来打吉安,其他各路士兵都身在外无法忘家,不肯力战,新军还在湖西。所以吉安城里的部队不战而溃,城就被打下了。元吉退驻皂口,向赣州送去檄文极力讲述云南部队弃城出逃的罪行,云南部队就干脆往西边走掉了。四月,大清兵赶到皂口,元吉无力防御,就躲进了赣州城。大清兵乘胜开到了赣州城下。给事中杨文荐奉命到湖南去,路过赣州时就进城和大家一起守御,赣州城中很大程度上依赖他了。文荐是元吉的门生。

元吉一向很有才干,办事精明勤快。等吉安失守后,士兵也不听命令了,他昏头昏脑地坐在城墙上面,对将吏一言不发。河对岸大清兵营扎遍了山麓,他都说成是空营。有士兵或有百姓从大清兵营中逃出到此的说起敌人力量强大,元吉都指斥他们是间谍,把人给斩了。江西巡抚刘远生命令一个叫张琮的将领带兵增援湖东,等赣州之围紧急时远生亲自出城到雪都去叫张琮。赣州人说“巡抚大人的军队逃跑了”,愤怒地烧了远生部队的船,收捕了他的妻子。不久远生率领张琮的部队回城来,赣州人才十分地后悔了。张琮的部队渡过河前进,到梅林时中了埋伏,大败而回,到河边时为了争船很多人死在河里了。远生恼火极了,于五月初一渡过河再次交战,他身先士卒,遇上大批部队的还击,他被抓住了,又逃了回去。以前派到湖西的新军听说吉安失守又回了雩都。廷麟亲自去邀请他们过来,在梅林与大清部队交战,又失败了,廷麟于是疏散了新军,自己进城来和元吉一起守城。自从远生战败以后,各地援兵都不敢向前去交战了。六月十五,副将吴之蕃带领广东兵五千人到来,城外的包围圈逐渐被解除,不久又把城给围了起来,赣州军民和以前一样进行固守。

唐王听说赣州外围未下,就奖励、慰劳了这里的官兵,把赣州赐名为忠诚府,加封元吉为兵部尚书,文荐为右佥都御史,派尚书郭维经过来支援。维经和御史姚奇元沿途募兵,招到八千人。元吉的部将汪起龙率兵四千,云南援将赵印选、胡一青率兵三千,大学士苏观生也派来了这么多人,两广总督丁魁楚也派兵四千,廷麟又收集散亡,得了几千人。这些部队先后来到赣州,在城外扎下兵营。诸将欲战,元吉要求等水师来后一起进攻。当时中书舍人来以谔招募了三千砂兵,吏部主事龚盞、兵部主事黎遂球招募了四千水兵,都驻扎在南安不敢过来。主事王其..对元吉说“:水师将领罗明受是个海盗,凶暴难制,龚盞、遂球对他们就像慈母宠爱自己的儿子一样小心。况且现在水浅,大船开不过来,怎么能如约赶来呢?”元吉不听。到八月份,大清部队听说水师要过来,就在江面上夜截纵火,烧毁了他们八十艘大船,死人无数,明受逃回,船上的火药、兵器全丢了。于是两广、云南部队不战而逃,其他部队也稍有逃散。赣州城里只剩下起龙、维经部下的士兵四千多人,城外只剩下水师后营的两千多人。参将谢志良在雩都拥兵万余不来援救,廷麟调广西狼兵八千人翻越山岭过来,这些狼兵也不肯赶紧赴援。恰好这时又听说汀州被打下了,人心更加震惊恐惧。

十月初,大清兵在向导引领下登上城墙,当地的民兵仍进行巷战抵抗。黎明时分,大批部队开来,赣州城终于被打下来。元吉与城共亡了。在这之前元吉禁止妇女走出城门。他的家人偷偷把他的妾从城墙上缒下去,想逃走,元吉派人骑马去追了回来,把家人捶打了一顿,所以城中没人敢出逃了。到城陷落时,元吉的部将把他护送到城外,元吉叹息说:“替我向赣州人说声对不起吧!使全城生灵涂炭的,是我啊,我怎么能独自活下去呢?”于是投水自尽了,终年四十四岁。

杨文荐,字幼宇,京山人。由进士出身担任兵科给事中。赣州城失守时,他正病得不能起床,被抓获后送到南昌,他粒米不进,绝食而死了。

张家玉,字元子,东莞人。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改选为庶吉士。

李自成打下北京后,他被捉拿住。曾上书给自成,请把自己家题为“翰林院庶吉士张先生之庐”,并表彰、抚恤范景文、周凤翔等人,用厚礼对待刘宗周、黄道周,尊敬地赡养史可程、魏学廉。自称他愿意像孔子一样,以殷人后裔的身份服从周朝,称自成为大顺皇帝。自成恼了,把他招进来,家玉深深作了一个揖却不肯跪拜。自成把他在午门外绑了三天,又强迫他投降,并用死刑来恫吓他,家玉最终不动摇。自成说“:我要把你爹娘都五马分尸!”家玉一听就赶紧跪下来。当时他的父母远在岭南,家玉就因此屈服了,人们都嘲笑他。

闯贼败后他回到南方来。阮大铖等人攻击他把宗周、道周推荐给闯贼,让他收拢人心,招集党羽。家玉于是遭到逮捕。第二年,南京失守,他逃回家乡。后来跟着唐王到了福建,唐王提升他为翰林侍讲,让他监督郑彩的军队。他们开出杉关,打算光复江西,解救抚州之围。

顺治三年(1646),传闻说大清兵来了,郑彩就逃出杉关,家玉跑到新城去了。大清兵来攻打新城,家玉出来迎战,中了一箭,从马上摔下摔断了胳膊,逃进杉关去了。唐王命令他以右佥都御史的头衔去巡抚广信,而广信已经沦陷,他请求到惠州、潮州募兵,劝降了几万名山贼,打算奔赴赣州救急。正好大清兵打下了汀州,他于是返回东莞。

四年,家玉和举人韩如璜联合民兵攻打东莞城,知县郑霖投降了,于是他们抄没了前尚书李觉斯等人的家产用来犒赏士兵。才三天功夫,大清兵到了,家玉败走。这时他上表给永明王,被提升为兵部尚书。不久,大清兵来进攻,如璜阵亡了,家玉逃往西乡。他的祖母陈氏、母亲黎氏、妹妹石宝都投水自杀了,他的妻子彭氏被捉后,也不屈而死,他家乡的人被全部消灭了。西乡的一个大豪强陈文豹支持家玉占领了新安,袭击东莞,又在赤冈交战。不久,大清的大部队大举而来,攻打了几天,家玉战败,逃往铁冈,文豹等都死了。

觉斯把家玉恨透了,挖了他祖先的墓地,连家庙都给他拆毁了,全部消灭了他的族人,他家所在的乡村变成了一团废墟。家玉从故乡经过时,痛哭着离开了。路上他招集了几千名士兵,攻占了龙门、博罗、连平、长宁,接着攻打惠州,占领了归善,收兵驻扎在博罗。大清兵过来攻打他,家玉退到龙门,又招募了一万多士兵。家玉喜欢击剑,以侠客自许,跟草泽上很多豪杰有来往,因此所到之处人们都服从他。他就把招募来的兵士分为龙、虎、犀、象四营,攻取了增城。

十月,大清部队的步兵和骑兵一万多人过来攻打增城。家玉把他的队伍分作三部,犄角相救,凭据高山巨谷固守。大战了十天,兵力不支,战败了,里里外外被围了几层。将领们劝他突围出去,家玉叹息说“:箭射完了,炮震裂了,想打也没武器好打了;军官受了伤,士兵死了这么多,想打也没人能打下去了。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等着用脖子上的血溅在敌人手上呢?”接着一个一个地拜别手下的将领,自己跳进野塘里死了,终年只有三十三岁。第二年,永明王追赠家玉为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他的父亲张兆龙还在世,就把儿子的爵位封给了他。

陈邦彦,字令斌,顺德人。为县学生员,为人意气豪迈。福王在位时,他到朝廷里递上关于国家大事的三十二条意见,遭到回绝。唐王聿键读后极为赏识,他自立为皇帝以后,派人到邦彦家里任用他为监纪推官。尚未接到任命,邦彦就乡试中举了。后来因为苏观生的推荐,邦彦改任职方主事,监督广西狼兵前往救援赣州。到达附近的山岭,就听说汀州出了事,他劝观生马上往南去驻守潮州、惠州,观生不听。

正好丁魁楚等人已经拥立永明王在肇庆监国,观生派邦彦前往祝贺。永明王因为赣州被打了下来,怕大清兵进逼自己,就向西到了梧州。邦彦刚刚进见,观生却又在广州拥立了唐王聿钅粤,邦彦还不知道。晚上二更天时,永明王派了十几个宦官把邦彦召进船内。王太后垂帘坐着,永明王脸朝西坐着,魁楚在一边侍立,把广州的事对邦彦讲了。邦彦请永明王立即回肇庆,正式登基,以便团结人心。命令南雄的精兵占领韶关,控制广东十郡中的七郡,把剩下的三郡丢给唐王,让他替我们挨打,然后我们再乘他战乱以后的弱势把三郡夺回来。永明王听了十分高兴,立即提拔邦彦为兵科给事中,让他捧着敕令回去教导观生。邦彦到了广州后,听说使臣彭火翟被杀了,就派随行人员把永明王的敕令送交观生,自己也写了一封信给观生讲明利害。观生犹豫了几天,正打算议和,赶巧得知永明王的部队被自己打得大败,就没有进行议和。邦彦于是改名换姓进高明山隐居去了。

顺治三年(1646)十二月,大清兵打下广州,观生死了,周围的城镇都被打了下来,于是邦彦打算起兵。起初,赣州的万元吉派族人万年在广州募兵,召到了余龙等一千多人,还没出发赣州就失陷了。余龙等人没处去,就聚集在甘竹滩当强盗,别的地方的散兵又有很多人加入,发展到了两万多人。总督朱治忄间把他们予以招安,后来他们又哗变而去。四年春天,大清兵平定广州后,又打下肇庆、梧州,把治忄间打败、赶走,杀掉了魁楚,大军前锋抵达平乐。永明王正从梧州取路平乐,前往桂林,形势十分危急。邦彦于是劝余龙趁此机会谋取广州,他自己调高明的兵力从海路进入珠江跟余龙会合。邦彦又给张家玉写信说“:桂林眼下势如累卵,只要我们能牵制清兵不往西去,使浔州、平乐得以保全,就可以说是我们在这边使劲,在那边看见成功了。”家玉认为是这样。但是余龙的队伍原本不守纪律,大清兵从桂林回师解救广州之围,扬言说要攻打甘竹滩,余龙等要回护自己的家,就撤兵走了,邦彦也只好退回去。后来,邦彦派自己的门人马应芳联合余龙的队伍攻占了顺德。不久大清兵到来,余龙战败,应芳被捉住后跳水自杀死了。四月,余龙在黄连江再战,也兵败身死了。大清兵到新安去攻打家玉,邦彦于是离开高明的队伍,收罗各地残兵余勇,沿江下去占据了江门。

当初的广州之围,大清兵知道出自邦彦的策划,就搜了他的家,抓到他的妾何氏和他的两个儿子,好好款待他们,让他们写信招邦彦过来。邦彦在信的后边批写一笔说:“妾辱没了我,儿子要害死我了。我身为一名忠臣,按道理就不能管妻子、儿女的死活!”七月,他和陈子壮秘密约定再一次攻打广州。子壮先赶到,发现秘密已经泄漏,打算撤退。邦彦的部队也到来,就定计在禺珠洲一侧埋下伏兵,等大清兵回头来救首府时,放火攻他们的船只。大清兵向西撤退,邦彦尾随而来。碰上天黑,子壮没能认清旗帜,怀疑都是敌船,乱了阵。大清兵顺着风向追击他们,他们就大败了。子壮逃往高明,邦彦投奔三水。八月,清远指挥白常灿打开城门,迎接邦彦。邦彦就进驻清远,和童生朱学熙一起带兵环城坚守。

邦彦自从起兵以后,每天只吃一顿饭,夜间就坐着假睡,跟部下一起分担劳苦,所以他的队伍最强干。他还曾经分派兵力去营救战败的其他队伍呢。到现在,他的精锐兵力丧失完了,城外也没有援兵。过了几天,清远城被打了下来,常灿死了。邦彦率领几十个人继续巷战,肩上被砍了三刀,没死,逃到朱氏的花园中,看到学熙上吊死了,就给他祭拜、哭丧,过一会儿功夫也被抓获,给他送来食品,他不吃,在牢中关了五天后,被杀掉了。邦彦死后,子壮也被抓了,过了一个月,家玉也跳水自杀了。

永明王追赠邦彦为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封他的儿子为锦衣指挥。

苏观生,字宇霖,东莞人。他三十岁时才为县学生员。崇祯年间,经保举担任了无极县知县。总督范志完推荐说他有才干,朝廷晋升他为永平同知,监察军队的作战纪律,不久升为户部员外郎。十七年(1644),京师失陷,他逃回南京,升任郎中,到苏州催收粮饷。第二年五月,南京被打下,他逃往杭州。刚好唐王朱聿键到了,观生前往拜见。唐王和他谈话后十分高兴,和他一道乘船到了福建。观生和郑芝龙、鸿逵兄弟两个一道拥立唐王做了皇帝,唐王提升他为翰林学士,不久升任礼部右侍郎兼学士。开设了储贤馆,分十二科,招揽四方人才,由观生负责其事。观生发誓以清廉自持,也稍微有些文采、学识,不过当时他还没有什么名望。唐王因为他是老部下,对他的眷爱和恩惠超过了别的朝臣,短时间内就破格提拔他做了东阁大学士,参与国家军政大事的处理。

观生多次敦请唐王出兵,看到郑氏不能够大有作为,那里一切事权都被他们把持着,就请唐王奔赴赣州,谋划江西、湖广。唐王就决定让观生先过去。第二年,观生到了赣州,大力征兵买马,但因为粮饷跟不上,最终还是不能出兵作战。

到了顺治三年(1646)三月,大清兵打下吉安,总督万元吉请求救援,观生派了二百人过去。元吉让他们帮助守卫绵津滩,碰上大清兵,他们就溃退了。元吉于是退回到赣州,大清兵跟着就包围了赣州城。观生逃往南康,赣州几次派人告急求援,他都不敢去救援。六月,大清兵撤退到水西扎营,观生才派了三千人过去帮助赣州守城。过了很久,别的军队中将领战败。九月份大清兵再来攻城时,他的三千人就都撤退了。当时观生移兵驻扎在南安,福建战事危急时,他也没能过去援救。唐王聿键死在汀州,赣州也被打了下来,观生退入广州城。监纪主事陈邦彦劝他赶快奔赴惠州、潮州,扼守漳、泉,那么两广还可以自保。观生没有听从。

正好丁魁楚等人讨论立永明王做皇帝,观生想和他们一道干。魁楚一向瞧不起他,拒绝和他商量,吕大器也把他训斥了一番。又碰巧唐王的弟弟聿钅粤和大学士何吾驺从福建来了,南海人关捷先、番禺人梁朝钟首先提出哥哥去世应由弟弟即位的意见。观生就和吾驺以及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曾道唯等人于十一月二日拥立聿钅粤做了皇帝,把都司署当作行宫。当天唐王就封观生为建明伯,掌管兵部的事务,提升了吾驺等人的官职,晋用捷先为吏部尚书,不久观生又和元镜、应华、道唯一起加官为东阁大学士,分管各部的事务。当时唐王仓猝之间登基,为了修建宫室,治办车马、服饰、仪仗队,全国一片繁忙,晚上像白天一样不得安宁。不到十天功夫就封了几千人做官,衣冠袍带都是从戏子们那里借来的。

永明王在肇庆监国以后,派给事中彭..、主事陈嘉谟拿着敕令过去向唐王宣示。彭..是顺德人,经过家乡时就祭拜祖先的家庙,把儿子托付给了友人。到广州以后,他们用拜见藩王的礼节拜见唐王,详细地评论皇族的辈份、排行以及二王监国的先后次序,话说得很严肃,还一一批评了观生等人。观生恼了,把他们抓起来杀了,彭火翟、嘉谟都不屈而死。于是唐王和永明王之间就整顿兵马天天相互攻打。观生让番禺人陈际泰担任督师,和永明王的总督林佳鼎在三水开战。战败后,又召来几万名海盗,派大将林察统帅。

十二月二日,双方在海口交战,杀掉了佳鼎。观生得意起来,开始在朝廷里粉饰太平,并且大力重用捷先和朝钟两个。

捷先由进士出身后做到监司,小有才气,很能写作。朝钟乡试中举,能说会道,二十天里就晋升三次,做到了祭酒。有一个叫杨明竞的,是潮州人,喜欢说大话,假称他在惠州、潮州一带布置了大批精兵,约十万人,就被特批为惠潮巡抚。朝钟对人说:“朝廷里面有捷先,外面有明竞,有什么强敌不能铲平呢?”观生也很器重这三个人,遇事就向他们咨询。还有一个叫梁..的,是一个虚伪的家伙,观生认为他有本事,让他做了吏科都给事中,他和明竞两个人大胆地收取贿赂,一天里就能推荐几十个人当官。

观生本来没有什么有力的才略,加上总领朝廷内外的事务,就更加昏头昏脑了。他招进海盗来守护广州,那些人在大白天杀人,把死人的肠肺挂在达官贵人的家门口示威,搞得城内城外纷纷扰扰。当时大清兵已经打下了惠州、潮州,地方官都投降了,大清兵就利用他们的印信送公文到广州,汇报说没有战事发生。观生相信了。

这个月十五日,唐王聿钅粤在城里视学,百官都聚会一堂,有人报说大清兵已逼近城下了。观生喝斥说“:潮州昨天还有报告上来,清兵怎么可能就到了这里?胡说八道,迷乱众听,斩了他!”就这样搞了三回。大清兵已经从东门进城,观生才组织兵力拼搏。精锐的部队都向西出征去了,仓猝之间无法回师。观生跑到梁..的住处向他问计。梁..说:“死吧,还说什么呢?”于是观生进入东边的房子里,梁..进到西边的房子里,各自关上门上吊自杀去。观生怕他装假,稍停了一刻想听听他的动静。梁..故意用手按压咽喉,气往上涌,发出响声,又把几案推倒在地,过好长时间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观生以为他真的死了,就自杀而死。第二天,梁..把观生的尸体献出投降了。朝钟得知事变发生后跳进池塘里,被邻居救出后,又自杀了。唐王聿钅粤当时正在观看射箭演习,匆忙改换服装翻墙到王应华家里躲藏。不久从城墙上吊下来逃跑,被骑兵抓获。给他东西吃,他不接受,说:“我如果喝你们一勺水,怎么到地底下去见祖先?”后来悬梁自尽了。吾驺、应华等人都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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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